睿停下腳步,抬眼望去。


    見那高壇之上,老僧金剛智已經止住禪講,起身來用清朗的眼神投射在蕭睿的身上。蕭睿乍一走進場中便為金剛智所見,見這華服青年舉止沉穩氣度不凡,便多看了兩眼。突然見他聽講到半路便要退場,不由就招呼了一聲。


    “施主神清氣朗,既然來此法會,必是與我佛有緣,何以半途退場?”金剛智微微合什為禮。


    蕭睿淡淡還了一禮,朗聲道,“敢問大師,何為佛?”


    金剛智一怔,他不遠萬裏而來中土宣揚佛法,還真沒有人向他當麵詢問這種近乎弱智的問題。


    他沉吟了一下,慨然道,“佛即是我,我即是佛!”


    蕭睿突然笑了,那笑容讓身側的令狐衝羽和李嗣業兩人覺得很是詭異。


    “某以為,大師的境界還是淺薄了。佛即是我,我即是佛,人人皆可成佛,不過是小乘佛理;大乘佛道乃是,佛為自然,自然為佛。人在佛中,自然成佛。”蕭睿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興致,順嘴道。


    金剛智皺了皺眉,沉吟良久眼前一亮緩緩道,“施主所言有理,的確是老衲落了下乘了。佛渡眾生,而自然就是萬萬千千,包括花草樹木,人鬼禽獸,即便縱然是魔,隻要放下屠刀,也可成佛。”


    “好一個普度眾生。佛有大智慧、大慈悲,人若想成佛則需自然,萬萬不可急於求成,要心如止水,要破除貪,嗔,癡三毒。隻有這樣就會自然而然,順理成章立地成佛。”蕭睿擊掌道,但旋即話鋒一轉,沉聲冷笑了一聲,“可是某觀大師所為,聚眾弘法乃是為了斂財,一場法會聽講就要收費5錢……金剛智大師,這便是佛祖的普度眾生嗎?”


    金剛智不為所動。淡淡道。“老衲來此宣揚佛法。信眾自願集資。是為了修建洛陽光福寺佛塔。此乃萬千信徒之大功德。並非老衲貪財好物。老然一身。此身早已歸佛。要這些黃白之物何用?”


    但金剛智蒼白地眉頭緊接著一皺。轉首望著對麵土台上已經緩緩站起身來地一個華服中年男子身上。訝然道。“都督大人。老衲不說曾經言明。法會信眾集資純屬自願數額不限。怎麽……”


    那人身材不高。麵色微黑。正是沙州都督兼豆盧軍指揮使馬亮。馬亮冰冷而傲慢地眼神從蕭睿身上掃過。大聲斥道。“哪裏來地狂徒。敢這般信口胡說攪鬧金剛智大師地法會?來人。將此人給本官驅逐出去!”


    十幾個如狼似虎地官兵氣勢洶洶地圍攏過來。


    令狐衝羽麵色一沉。微微顫抖地手緊緊地撫在了腰間地佩劍之上。而李嗣業更是緊緊握著被棉布條包裹起來地陌刀。上前一步正要表露蕭睿地身份。卻被蕭睿使了個眼色。隻得退了回去。保持了沉默。


    蕭睿回頭望了那沙州都督馬亮一眼。心裏明白了幾分。想必是這貪官利用金剛智來沙州弘揚佛法開設法會斂財罷了。但天下貪官何其之多。蕭睿管不了那麽多也不想管這閑事。他地心思早就飛到前方地西域去了。不願意節外生枝。


    蕭睿淡淡一笑,帶著眾人大步走出場中離去。


    好在馬亮見蕭睿不像是普通商人,也不願意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也沒有太過難為他,見蕭睿一行離開,也就不再“追究”了。


    ……


    ……


    蕭睿行進在沙州城中有些冷清地街道上,準備找一間客棧歇歇腳,住上一晚第二天繼續往西趕路。


    正尋覓間,令狐衝羽笑著低低道,“郡王,那裏有一家蕭家的鋪子。”


    蕭睿訝然放眼望去,果然在那街道的拐角處,有一間規模不小的商鋪,門口飛簷上高高飄揚著一麵紫黑色的三角小旗,小旗上用金絲線繡了一個大大地“蕭”字,正是蕭家商號的獨門招牌,似是一家酒肆。


    蕭睿笑了起來,他真是有些意外,沒想到在這邊遠地小城沙州,竟然也有了蕭家產業的影子。看起來,孫公讓往西發展地計劃實施得非常順利。


    一行人匆匆走了過去,蕭睿正要進店鋪一觀,突然聽到城中驟然響起有氣無力的牛角號聲,緊接著鑼鼓聲稀稀拉拉地響起,城樓上隱隱傳來“吐蕃賊人來襲”的警報呼喊聲。


    城中旋即人聲嘈雜起來。金剛智地法會半途而廢,所有城中聽講的商賈平民都紛紛起身離開會場,回歸店鋪地回歸店鋪,回家閉門不出的閉門不出,但情形卻一點也不慌亂;城門緊閉,一列列戒備森嚴地官軍士卒不慌不忙地登上低矮破敗的城牆。


    蕭睿一驚,但馬上就惑地皺了皺眉:沙州這麽一座小城,城牆如此低,城防形同虛設,假如吐蕃亂兵一到,豈不是立即攻陷了進來。但是,這沙州城中的軍民卻如何絲毫也不慌亂,彷佛來的不是吐蕃人,而是觀光客。


    蕭家店鋪中走出一個夥計來,嗬嗬一笑,“客官,吐蕃馬賊來襲,你們大可進小店來暫避一二,用些酒


    多半日的時間,這些吐蕃馬賊就會散去的。”


    蕭睿眉頭又是一皺,帶著眾人走進酒肆中,坐下後向夥計隨意點了些酒食菜肴,這才沉聲問道,“夥計哥,吐蕃賊人來襲,但某看你們這城中卻絲毫不慌亂呢?”


    夥計微微一笑,“客官是外地人吧?”


    令狐衝羽剛要說什麽,蕭睿已經搶先道,“我們是長安來的客商,要經此到西域去。”


    夥計哦了一聲,湊了過來,“客官有所不知,這些吐蕃馬賊幾乎每隔三月便來此一趟,據說有千把人……他們並不攻城,也不擾民,隻是要城中的商賈和百姓湊出一些錢物糧食來,便可退去。等著吧,客官,一會衙門的人就會派人來挨家挨戶地收取……”


    真是一群奇怪的吐蕃強盜。蕭睿不可思議地向往掃了一眼,果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官軍沿街砸門呼喊的聲音。


    “本城有豆盧軍人,官府何以不率兵抗敵?食朝廷俸祿卻為吐蕃強盜斂財,當真是可恨之極。”旁邊地李嗣業聽了夥計這話,心裏不由怒火勃生,恨恨道。


    “噓。”夥計趕緊做了一個手勢,低低道,“這位客官,可不敢大聲喧嘩,要是讓官軍聽到,非把你抓到豆盧軍大營裏做苦役不可。


    ”


    “馬都督大人說了,沙州城地處偏荒,在這麽一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城防簡陋,兵力不足,根本就無力抵抗吐蕃人,所以,隻能指望我們這些百姓商賈們自救,所謂破財免災吧。”夥計還要再說些什麽,突然他的身後傳來酒肆掌櫃低沉的聲音。


    “還不趕緊幹活去?”掌櫃的斥道。


    夥計嘿嘿一笑,匆匆離開。


    酒肆的大堂中客人並不多,除了蕭睿這幾個人之外,還有兩桌,看樣子,也都是遠道的商客。當然了,在這沙州小城,除了本地地百姓商賈之外,往來的基本上都是商客。要不是因為沙州地處中原通往西域絲綢之路的要塞上,沒有了一群群往來不絕地商客和商隊存在,這座小城大概早就荒廢了。


    “客官,請慢用。本店的五糧玉液是名滿天下的酒徒酒坊出產,在這沙州城裏獨此一家,嗬嗬。”掌櫃臉上浮起世俗的笑容。


    蕭睿哦了一聲,令狐衝羽旋即為他倒上了一盞。


    蕭睿眉頭緊鎖,瞥了瞥酒液的顏色,又微微嗅了一下酒香,這才端起酒盞品了一小口。他霍然放下酒盞,搖了搖頭,“掌櫃地,你們好不實誠,五糧玉液某在長安無一日不飲,可你這酒——有假。”


    掌櫃大驚,急急辯解道,“客官,話可不能亂說,這酒是酒徒酒坊涼州分部所出,數百裏運送而來,豈能有假?本店是蕭家產業,從來都是公平買賣,老少無欺……”


    蕭睿有些不滿地掃了掌櫃的一眼,“還不承認?你們在這酒裏摻了多少水?嗯,如果某沒有猜錯地話,定然是7分酒三分水——掌櫃的,你這樣做買賣可很不地道。”


    掌櫃地麵色陡然一變,深深地望著蕭睿,良久無語,知道遇到行家了——他默默地躬身一禮,聲音低不可聞,“客官還請見諒,西涼一帶不比長安帝都,民力貧瘠,這酒如果不廉價售賣,根本就賣不出去。所以,我們隻能……客官今日的飲食,由本店請客了,還請客官擔待一二……客官請放心,縱然是勾兌了水分,我們的五糧玉液也是沙洲城裏最好地酒。”


    蕭睿緊緊地盯著掌櫃,見他也不像是那種奸詐之人,對他的話多少也信了幾分。他說地是實情,酒徒酒坊所出的酒品定價昂貴,如果不摻水降價來賣,怕還真是賣不出去。


    其實,五糧玉液勾兌了幾分水分,口感勁道也是上佳,一般人也品不出來。隻是這家酒肆很不幸,遇到了一個品酒釀酒地大行家。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想必甘涼一帶乃至西域,蕭家產業所售賣的都是勾兌了之後的酒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蕭睿歎了口氣,擺了擺手,“好了,某就是一說而已,你且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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