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杲此來,當然是不懷好意。


    他膽子很大,不經皇帝批準,也沒有知會任何人,就放了不少暗探在張佳木府邸四周,每天記錄來往的人,詳細在案,隔一陣子,便會向皇帝進一次讒言,總之,沒有說過張佳木半句好話。


    這麽行止,皇帝也是一次沒駁他的回。當初任他為指揮僉事執掌南所時,就是打的叫他牽製張佳木的主意,這一層意思逯杲要是不明白,他也不必在錦衣衛裏頭打滾了。


    但張佳木行事縝密小心,除了公務和不得不去的應酬,平時府裏絕少有大臣往來,都是任怨和周毅這一類的心腹部下出入,記來記去,根本毫無所得。


    逯杲心中焦燥,正好,前一陣子皇帝賞賜莊園給張佳木,武清侯府的管莊發覺張家挑的地好,不覺動了心思,想去訛來給自己家。換了普通人家,侯府想要什麽,對方還不巴巴奉上?但張佳木下頭的管莊也不是善主,當然全不理會。


    這條消息,叫敏銳的逯杲給抓住了。


    和徐有貞,石亨略作商量,就打算拿這件事來做文章。兼並土地,多搶多占,再編造點逼出人命,奸淫婦女的事,把張府派來管莊的人一古腦的全拿了,彈章一上,人證物證俱在,張佳木就算不去職,也要大大的丟一回臉,在皇帝心裏的地位,當然也會大受影響。


    這一招雖然不算什麽狠計毒計,而且當時的勳戚之家哪有不兼並的?但張佳木實在是滑不留手,徐有貞和石亨等人想了再想,也就隻能用這一條來攻一攻試試看了。


    況且,石亨也是真的眼紅那幾塊水田,彈劾了張佳木,他自然要派人收到自己名下。反正敢和他石某人做對頭的言官,大明朝還沒生出來就是了。


    幾下一湊合,逯杲這個指揮僉事就親自出來,從廣渠門一路過來,頂著寒風到了這裏,逯杲麵露冷笑,這一棍就算敲不死張佳木,好歹也得叫他灰頭土臉一番才是!


    說起來,逯杲大爺實在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啊……


    他帶了有五六十騎,其餘一多半都是跟過他好幾回的人,全部是錦衣衛裏的精英幹才,抓人審人打人全套的活計,個個都是行家裏手,根本無需逯杲多操心就是了。


    距離莊子不到一裏路的路程,六十多騎先是分散包抄,接著快馬加鞭,到了莊上,有人叫喊,有人下馬包抄,有人抄刀威嚇,更是分工明確,別看莊上聚集了不少人,也就幾息之間,就被逯杲所帶的人全部控製下來。


    等逯杲意態安閑的過來,站在莊頭打穀場上的幾十人全部跪在地下,聽說是一位大老爺過來,不少老百姓身上嚇的發抖,叩頭的時候格外的用力,把夯土的地麵都叩的咚咚直響。


    逯杲心裏舒服,臉上還是一無表情,隻略抬了抬頭,當下便有一個親信奔過來,俯身道:“請大人吩咐。”


    “查查看,正經的是莊上的人,就放出去。”逯杲看看底下人的臉色,終於笑了一笑,虛揮一下手中的馬鞭,喝罵道:“瞧你們這成色,這一群高梁花子能敲出幾個錢來?就一古腦全抓了去,我看你們能不能折回費這力氣,也是難說。”


    各人一想也是,眼前這一夥莊稼人,拍是把家抄了也抄不出什麽銀子來。當時的莊戶人,其實要是豐年的話,日子也很過得,隔幾天一頓魚,再幾天割點肉,倒也不是天天吃糠咽菜的苦捱,但明朝國初,金銀流通不多,總得嘉靖之後,白銀才大量流入,這會兒民間還是以物易物為主,別看這莊上幾十戶人家,幾百口人,能抄出一百兩銀子來,就算件稀罕事了。


    有了這個吩咐,底下的事就好辦了,甄別莊上的百姓,訓斥一通放開,剩下來的,就是那些剛到莊上來清理丈地的張府管莊了。


    “你們誰是頭兒?”


    逯杲無心在此久呆,這麽一路掃過去,再抓一些人,把口供取了,再把莊子地名什麽的記一下,禦前說話時,就是一件鐵案,誰也甭想翻過來了。


    他問一句,還沒有人答話,逯杲眼眉一抬,冷森森地道:“我問話隻問一回,再不答,可就是自尋死路。一會兒到了詔獄裏頭,一個個叫你們全騎了木驢。”


    錦衣衛的酷刑,人盡皆知。當下一個矮瘦漢子站了出來,神情居然還是不慌不亂,隻看向逯杲,仰著頭道:“大人,這是誰的莊子,你曉得不?”


    逯杲獰笑道:“這我不管,我且問你,這莊子是不是你家主人剛得的?是不是投充,嗯?”


    “是到是,但是,”那矮瘦漢子一臉的倨傲,隻道:“我要預先說明,莊子的主人來頭不小,大人你可未必惹得起。”


    “哦?”逯杲格格一笑,心裏更是安穩,這一回,算是抓著了張佳木的痛腳。他也懶得與這莊頭多說,隻是下死眼盯了那莊客一眼,心中隻道:“押上去問過,再教你知道我的手段。”


    他底下的人跟他久了,自然知道逯杲的想法,當下也不多說,過來兩人,把管莊的人反手捆了,那人倒也硬挺,捆的麻花也似,勒的嚴嚴實實,也是不叫,隻是仰著臉冷笑。


    待十來個過來辦差的莊頭下人捆好了,逯杲心中大感得意,點了點頭,自己打馬揚鞭,便又向另一處莊子趕去。


    這一回,卻沒有那麽痛快,莊上的人不少,看到錦衣衛來了,也是不亂。


    打頭的,是一個高大壯實的漢子,麵色陰沉,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閑人物。


    “大人,這是張佳木的心腹,原是個坊丁無賴,現在已經是百戶了。”


    一看是孫錫恩在莊上,自有逯杲的心腹人上前說明他的身份。還別說,逯杲自己也是認得,他在南宮附近當差時,孫錫恩也是跟過他辦差,也算是熟臉。


    當下用馬鞭柄在孫錫恩肩膀上敲了一敲,逯杲笑道:“喲,這不是孫百戶,怎麽著,被你家大人派到莊子上來幫手?嘖嘖,還真行,堂堂百戶當莊頭來使。”


    孫錫恩是故意派過來,他的差使,就是把事搞大。


    當下隻是呆著臉道:“逯大人,你這樣抓人拉人,太孟浪了吧?你知道這是誰的莊子,現在這會又正是要農忙,這麽弄法,你真不怕得罪人?”


    逯杲看了他一眼,突然噗嗤一笑,手中馬鞭猛然揚起,“啪”一聲,正好抽在孫錫恩的臉上。


    一道血痕正好遍布了孫錫恩的整張臉,差點兒就抽在眼上,孫錫恩躲也不躲,隻舔了一口從自己臉上滴下來的血珠子,雙手一伸,已經把一個逯杲帶來的錦衣衛按翻在地。


    “打,給我打!”


    逯杲勃然大怒,也顧不得看這莊上人的神色,隻是喝道:“給我照實了打,都打趴下了,再帶回去!”


    他帶來的全都是好手,孫錫恩身邊的人似乎也怪,象征性的反抗了一會,就全部被打趴下了,隻有幾個穿著青素貼裏,外罩元青色長袍,容顏打扮都有些怪的莊客當真抵抗,把打人的錦衣衛的臉也抓花了幾處,逯杲看的大怒,親自過去,幾鞭子一抽,那夥人便也老實下來。


    看他們的神色,還是十分的不服,有個長相清秀的小子脖子一梗,就要說話,孫錫恩一見,雖被幾個人按著,還是昂著頭大聲道:“這會兒咱們什麽也不說,我就不信,這事兒不經過咱們大人?等到了大人那兒,分說明白了,卻看是誰吃虧。”


    這麽一打岔,逯杲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孫錫恩這邊,他冷笑道:“打量你還是指望你們張大人出頭?小子,這會我不和你說,瞧罷,看這回有沒有人救得了你!”


    “救不了我,給我背土布袋就是了。”孫錫恩神色如常,笑道:“別叫我受罪。”


    “行,就依你!”


    逯杲看看抓的人,總也有好幾十,除了孫錫恩外,還有幾個穿著也是不錯,神色也從容,看來是張佳木派來的心腹,地位也並不低。再看看開頭抓的那矮瘦漢子,這會兒正和孫錫恩擠眉弄眼,他心裏突然有點煩悶,想了一想,又沒有什麽做錯的地方,當下長出口氣,令道:“走,把人全帶回去。”


    從這些莊子回廣渠門,再從崇文門入內城,接著到西華門,一路上驚動的人當真不少。看著這麽多錦衣衛押著這群灰頭土臉的莊客,再看看打頭的是逯杲,京師中人眼力很好,知道招惹不起,一路上行人都是望風避易,就算有幾家貴人騎馬或是坐著轎子出來,聽說逯杲帶人過去,都是搖一搖頭,示意改道。


    逯杲當然極是得意,回到南所,商鎮撫遠遠迎了過來,他是逯杲收服的心腹,自然知道此行所為何來,看看抓人不少,又再看看逯杲臉色,便是笑道:“此行還是順當?”


    “順當,”逯杲有點有氣無力,想了想,向他道:“把人押好,不要虐待,沒準兒皇上要見幾個打頭的,現在弄的不成人樣,禦駕麵前不好交待。”


    “是,大人請放心。”


    交待完商鎮撫,逯杲不敢耽擱,這種事,當然是要先發製人,他的彈章早就買通了一個禦史寫好,這會就藏在懷裏,身上凍的冰冷,彈劾張佳木的奏折卻是滾熱,文章寫的極好,酣暢淋漓,把兼並之害寫的入骨三分,再加上預先備好的口供,莊頭逼死人命,奸淫民女的狀紙也備了好些份,有了這些,在禦駕麵前,說話就很從容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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