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對此事有不同的看法。”張佳木神色安然,但當著皇帝震怒的時候,也就是他敢這麽直言頂撞了。


    “哦,是嗎?”朱祁鎮立刻回過顏色,狐疑地問:“卿有什麽想法,但言無妨。”


    在一旁的幾個文臣都用羨慕的眼神看向張佳木,他們雖然備列內閣或是六部,說起來要麽是大學士,要麽是九卿,但論說起來,在皇帝麵前還真的不敢這麽犯顏直諫。


    便是皇帝身後的那些大太監們也是神色各異,在內廷之中,自然也有大太監敢這麽和皇帝說話,但是當著外廷官員時,他們總是牢記自己皇帝家奴的身份,絕對不敢和皇帝頂嘴,時時刻刻維護著皇帝的權威。


    事實也是這樣,宦官的好處就在這裏,皇帝可以非刑處置而不必擔心人說閑話,中官的死活外廷是沒有辦法多嘴的,不管是皇帝用杖還是罰人種菜掏糞,這都是皇帝的家事,再大的宦官也就是皇帝的家奴,和內宮養的趴兒狗的地位是一樣的。


    這種地位自然也就是中官做事無比慎重,不管在外廷怎麽囂張,當朝一品在大宦官麵前也得自稱門生,但見了皇帝,宦官也就還隻是一條狗而已。


    人說明朝的宦官為禍極重,而且權力極大,在某種程度倒可以這樣說,司禮監的權力一天重過一天,從程序上來說,文武百官的奏章先入通政司,然後入司禮監,司禮監批紅之後,再發給內閣,由內閣副署之後,就是正式的公文命令了。到後來,內閣諸相不依附司禮就無可自存,不管是高拱還是張居正,或是周延儒或是溫體仁,無有例外。


    不僅如此,大明的宦官還有兵權,從天順年間曹吉祥正式提督三大營,然後劉永誠,汪直,一代代的宦官都執掌兵權,或是出鎮邊關為監軍,而東廠太監的權力也是越來越重,到後來完全代替了錦衣衛成為天子的耳目,權力最大的特務頭子。


    但大明的太監又完全不同於前唐兩漢,不管手中的權力再重,想誅除就是天子的一句話而已,比起漢代十常侍大禍,唐朝天子拜太監為幹爹,甚至天子死於太監之手,大明的宦官也就始終是天子養的一條狗而已。


    此時這些地位崇高的大宦官們都用羨慕的眼神看向張佳木,不管怎麽樣,他們這樣的純粹的家奴是不能和外臣相比的,雖然張佳木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天子的家臣,但不管怎麽說,皇帝對他總有點對外臣的那種尊重,然後又有對內臣的那種親近,兩邊都占好,在場的人都是看的眼中冒火,但同時又很好奇,今天這件案子擺明了是蔣安的手下做的太過份了,一縣的知縣畢竟不能和普通的文官相比,說抓就抓,要是置之不理的話,以後隨便哪個宦官都敢帶著人去抓地方官的話,天下騷然,朝綱何在?


    現在不少人已經在等著看張佳木的笑話了,這廝寵信太過,當然,大家也承認張佳木有擔當,有能力,手腕心機都是一等一的,誅除了逯杲之後,大家對他的狠辣也是頗有警惕了。就算是石亨等人現在也是不敢逼的太緊,畢竟張佳木手中的實力也不是吃素的。


    但無論如何,在場的人都是想不出來,這個盤張佳木要怎麽翻?


    麵對眾人意味不同的眼光,張佳木坦然道:“回皇上,臣以為,奉禦擅捕知縣,這當然是錯的,皇上怎麽責罰,那是皇上懲罰家奴,外臣不得與聞。”


    這話就先很中聽了,皇帝剛剛雖然發火,但那是在外臣麵前不得不做的表示,中官都是天子家奴,國法是從來處置不到內臣的,但皇帝做為家奴的主人,家奴犯了罪,也就不能不略做表示,但從內心深處來說,皇帝當然還是會向著自己的家奴一點……人同此心,在場的大臣,又有幾個不是如此的呢?


    先頭這幾句皇帝雖然覺得中聽,但也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張佳木振作精神,又繼續道:“臣聽說,是青縣知縣無禮在前。中官是殘疾之身沒錯,但中官是為了伺候皇上才致如此,如果天下臣民都這樣嘲諷中官而安然無事,那麽,還有誰願意進宮來伺候皇上和諸多後妃呢?”


    這句話,自然就足以叫皇帝動容了。當然,中官的來源現在還是以罰為主,自己自願淨身的還不多,但自願入宮已經漸漸成為趨勢了,因為隻要入宮,最少溫飽是沒有問題了,雖然身體殘疾,但好歹可以活命,而且入宮者的家族也可以有改變命運的機會。


    大明不可能一直有用來閹割的犯官家屬,而且也不是年年征伐,沒有那麽多異族十六歲以下的少年用來閹割,而且異族閹割的多半語言不通,更加不提讀書識字了,所以內廷之中,當然還是重犯官的子弟,因為他們多數受過教育,其次就是直隸附近的自願入宮者。


    想想青縣楊奉禦的遭遇,如果內廷一點表示沒有,反而支持侮辱宦官的文官,確實是會給不少希圖入宮改變命運的人沉重的打擊,如果這種趨勢繼續下去,沒準文官勢力在淩駕於武臣之上的同時,還會淩駕於內臣之上。


    到了此時,不僅皇帝為之動容,開始那些想看著蔣安出笑話,甚至擺出事不關已的大太監們也都醒悟了過來,他們也開始用淩厲的眼神掃向那些臉色難看的文官們。


    朱祁鎮已經被張佳木說服了,但他還試圖掙紮一下,他遲疑了一下,又用不確定的口吻向張佳木道:“但不管怎麽說,擅捕一縣知縣,總是大錯。”


    “臣以為,”張佳木斷然道:“青縣知縣如果是說楊某橫法地方多為不法,那麽怎麽做都不是錯,但掀袍亮寶這種行徑,首先就是斯文掃地,內臣服侍內廷忠勤謹慎,難得回鄉一次被橫遭如此之辱,人同此心,豈能甘受?況且,臣覺得一縣知縣如此行徑,也很難說是個好官。”


    “臣有話說!”


    開口的是新任的內閣學士嶽正,他激動的胸膛起伏,惡狠狠的看向張佳木,眼裏似乎就要噴出火來。


    “好,你說吧。”


    皇帝的語氣頗覺無奈,嶽正有清正之名,資曆也是夠了,所以吏部尚書王翱推薦之後,舉朝也無人反對,嶽正也就因此而入閣。但嶽正是無論如何也不夠格在中樞為官的,他脾氣太過耿直了一些,出言無忌,有時候甚至會叫皇帝難堪,所以一見他要說話,在場的人都是精神一振,知道必定是有好戲看了。


    “臣以為,內臣向來驕縱,青縣知縣必有其理,聖上,兩漢前唐殷鑒不遠……”嶽正振奮精神,須發皆張,把宦官之禍從兩漢到唐宋大說特說了一番,這些其實都是老生常談,別的不說,就是眼前這位皇帝,在他第一次當國的時候,寵信的宦官王振私自毀了明太祖立的宦官言政者死的鐵牌,當時皇帝對近在眼前的宦官擅權都沒說什麽,難道幾百上千年前的所謂慘禍反而能打動這位九五至尊?


    其實明太祖時期,內臣倒是真的老實,有一個老宦官太祖甚為喜歡,偶爾言及政務,立刻就被洪武皇帝趕出宮去,讓他回家自己啃老米飯去了。明初時候,內官最少有品級的才六十人,而且還歸於外臣管理,隻供灑掃罷了。成祖得國卻是多依賴太監,鄭和等人在軍旅之中效力,南京宮中的太監給成祖通風報信,立下大功,所以在成祖年間就開始用太監做監軍鎮臣,並且可以單獨領大軍出征。到了宣德年間,幹脆就成立內書堂,教小宦官讀書,司禮監批紅也成為製度,太監的權勢其實不是當今皇帝搞出來,而是他的祖宗一步步弄出來對抗外廷所用,眼前的皇帝又不是讀書讀傻了的書生,嶽正的話,在他耳裏簡直就是清風過耳,不留痕跡。


    好不容易等嶽正的話告一段落,張佳木冷然一笑,夷然道:“嶽正所說以臣看來,全是一腔廢話。”


    皇帝雖然很想鼓掌,但還是警告他道:“朕之駕前,卿說話要注意措辭。”


    “是,臣知罪。”


    張佳木躬身認罪,然後又笑道:“臣是說的急了一些,但話是沒錯的。宦官之禍在操持於上,禍亂於下,嶽正總是說這些,那麽請問一個小小奉禦,能做出什麽欺下瞞上的舉動來?有一事則說一事,象嶽正這樣攀扯不清,臣不以為然。”


    “難道奉禦不法,”嶽正聞言大怒,顧不得禦前失禮,大喝道:“不是宦官為禍的明證嗎?”


    “宦官為禍,要從法度來看,如果違,也以國法宮規製之。”張佳木從容道:“象青縣知縣這樣,以人殘疾而辱之,是何道理,是誠何心?”他目視四周,大聲道:“假若有大臣一目盲,或不良於行,或臉有麻子,也是德行有虧,該當被辱?”(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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