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一點小事,也值得這位都督來說?朵兒深以為怪,不過,他是個粗線條的人,根本不細問這些事。


    事實上,這大宅子裏頭的事,朵兒多半是掛個名,日常事物由伯顏來管,找的蒙古人也是伯顏帶著人管訓,防衛內外總務什麽的,都有相關的部門來管,朵兒名義上是掌總兒,其實就是一個甩手掌櫃,任事不必理的。


    其實叫朵兒來,就是借助的他家在蒙古人那邊的威望。朵兒家可是三輩子在大明為官了,洪武年間就降了大明,一路從低級武官爬上來,雖然朵兒升到錦衣衛指揮使是因為和曹吉祥走的近,但這樁關係早就撇清,草原上也不知道朵兒家族捧的是沒卵子的宦官,大家來,還是奔他家來,奔的是大大咧咧,大碗酒,大塊肉的朵兒。


    當初張佳木在朵兒家見到那麽多蒙古人時,心裏就已經有了打算,今日情形,不過是當時腦海中情形落在實處罷了。


    “保喇那裏,”張佳木斟酌著問道:“有什麽新聞沒有?”


    “倒沒聽說什麽。”朵兒大大咧咧,大巴金刀的坐在張佳木下首,現在能在張佳木麵前保有真性情,說笑不拘,而且簡直是平等視之的舊友,他也是不多的一個了。張佳木一問,他便答道:“這個狼仔子老實了一冬一春,忍了最難熬的時間都過去了,現在是夏天,草原上青草長的比人膝蓋還高,青草綠水藍天白雲,是牲畜長膘的好時候,這個時候也是牧人最忙的時候,放牧,打獵,知道麽,黃羊現在肥的很,過幾個月就更肥美了,支個鐵叉子,用木頭烤了,油脂滴下來,香,真香啊!”


    朵兒雖然已經內附多年,和漢人幾乎要沒區別了,蒙古話都不大會講了,但祖宗留下來的東西還留有不少,此時說起蒙古草原上的情形,竟是手舞足蹈,興奮而不可言。


    見他如此,張佳木想待取笑他幾句,卻見伯顏一夥都是在臉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張佳木先是一驚,接著便是一陣感慨。


    大約不管人走在哪兒,過了多少代,都會思念自己的根和故鄉吧。


    而他的故鄉,又在哪兒呢?前世後世,莊周夢蝶,誰說的清!


    想不明白,就不必想了,張佳木向著朵兒含笑道:“將來打仗的時候,如果叫我去,我就請旨把你帶上,叫你做我的副將,到時候,我親自射來黃羊,用最上等的馬奶酒,聽著馬頭琴,我們痛樂一場。”


    他說的朵兒眼睛發亮,當下這個矮壯的蒙古漢子猛站起身來,抓著張佳木的胳膊,道:“佳木,我們蒙古人說話可是說話算話。”


    張佳木笑道:“我們漢人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釘。”


    朵兒自知失言,圓臉一紅,原本翹的老高的胡須也是微微一抖,他知道張佳木最忌諱這個,說來也怪,當時的漢人都自承漢人奸狡而蒙人質樸不文,但忠誠可靠,不過張佳木向來不大喜歡這個說法,當著外人,他從來不怎麽反駁人,對自己人,卻也是從來不覺得漢人在信義上不如蒙古人。


    漢人有壞人,蒙古人也未必沒心眼,張佳木的這種觀點讚同者不多,不過,這位從善如流的大人在這種事上卻異乎尋常的固執,無傷大雅,各人也就不和他爭論了。


    說來倒也好笑,這些蒙古降人,對到草原上打自己的同族倒是一點障礙也沒有。其實倒也難怪,當時的蒙古大部是分為瓦刺和韃靼,小部落分的七零八落,又恢複到成吉思汗一統蒙古之前的狀態,光是東北內蒙一線的土蠻蒙古就得有好幾百個部落,蒙元時封的王爺們現在搖身一變又成了大大小小的汗,各自遊獵,各自為戰,春夏時養馬放牧,秋天就到漢人的地方搶一把,搶到就過個肥年,折了本就苦捱活捱,說白了,就是一群大大小小的強盜集團,算是大明身上長的一個毒瘤,算不上傷筋動骨,但也汲取了大明的養份來壯大自己,放任不管,影響心情和形象,認真去管,卻又得傷及自身。


    成祖年間,耗天下財力五征蒙古,每次都是數十萬人的規模,光是動用的運糧民夫就無可勝數,往往大兵出動前幾個月,從北京到宣府大同等地的軍州已經在動員百姓運糧儲備前方了。


    也就是在永樂年間那樣的龐大國力能夠支撐這樣的遠征,但殺雞用牛刀,打蒼蠅用導彈,蒼蠅蚊子沒打著,自己累個半死,內傷了。


    太耗財力了!


    這種大規模的遠征,宣德年間又進行了一次,然後就再難以為繼了。


    打來打去,到也先恢複實力,也算是一個唯一想恢複蒙元風光的蒙古人,可惜他不是黃金家族的後裔,撐死了做了個太師,辛苦一遭,機會是有,不過在於謙的努力下,也先又灰溜溜的回去了。


    就在也先打北京的時候,在城頭上用磚頭砸他的人之中,他的蒙古同袍也很不少呢。


    象朵兒這樣,聽說去打蒙古人就高興的兩眼放光的蒙古人,怕也不在少數。


    “依你看來。”張佳木又問道:“石彪這廝,是不是保喇的對手?”


    “保喇好歹是也先一手栽培出來的。”朵兒麵露不屑之色,想了想,答道:“也先說是控弦二十萬,實則甲士在十餘萬左右,精銳則是在四五萬之譜,這個數,是錯不了的。”


    “嗯,這個我們要查,不能憑猜。不過,我看你說的也差不離。”


    “如果真有二十萬精銳,當初北京城下,他就不會落個敗走的結局了。”朵兒皺眉道:“人太少,平陰王可不會那麽容易就殉國。”


    成國公朱勇他們的先頭部隊,都是三大營精銳,朱勇親帥五萬,是曾經和他一起從喜峰口出而擊朵顏諸部的精銳。


    一戰盡沒,那可不是王振帶的連後勤部隊在內的幾十萬人!那幾十萬人,裏頭有大量的文官,太監,夫子,京營兵中的二三級部隊也在其中,皇帝身邊的禁軍當然是精銳,不過人數也不太多。明軍土木一戰的主力,其實是朱勇在內的前鋒部隊,那十餘萬人先後落敗,先後全軍盡沒,這個結果,可能是當時的人難以想象,甚至是很難接受的慘痛事實。


    朱勇雖不如其父有武略,但也是身長魁梧,尊禮士大夫而沉靜有禮,溫和堅毅的一位國公。他自己曾經親帥部曲數次出征,戰場經驗就算不如張輔也是相差不遠,但一戰之下,全軍盡沒,也先所帶的部隊如果人數不夠,或是戰力不強的話,則根本沒有這種可能可以一戰把朱勇的五萬部下全部打光。


    “嗯。”張佳木臉上也是露出鄭重之色,土木之敗,是大明由盛轉衰的轉折點,也是大明最痛的一仗。


    此仗光是國公就戰死兩位,其餘侯伯數十位,大量的靖難武勳侯伯世家喪身於此役,從景泰年間於謙獨掌重權,再到天順李賢,文官和勳戚,其實也就是文官和武臣的勢力此消彼長,文官越來越強勢,武官越來越勢微,土木之變,可以說是絕定性的原因。


    這一戰後,武臣抬不起頭,大明對蒙古也是采取守勢為主,再也攻不起來。就算是一代名將戚繼光總理薊鎮時,也是用車陣防禦為主,說是想煉十萬精兵北上,當時的明廷也是想也不敢想,根本就沒有財力和物力來支持戚繼光的龐大煉兵計劃了。


    幾十萬精銳盡喪,等於是一個王朝被打折了脊梁,就算是蒙古一天比一天衰落下去,大明竟也是無法可想,接著失大遼,廢奴爾幹都司整個邊防就是在一天接一天的萎縮下去,可以說,大明疆域除了開國時的曇花一現外,其實基本上就是長城一線和遼東邊牆,一代王朝,沒有把龍旗插到西域,說是武功可比漢唐,無論如何,都隻是一種自我安慰的囈語罷了。


    “當然,保喇也是一蟹不如一蟹。”朵兒對保喇這個瓦刺的先首領先是不屑的樣子,他搖著頭道:“此人雄才大略是談不上的。太師雖然不識時務,不過好歹是個英雄人物,保喇,一隻喪家之犬罷了。我看,他長久不了。但此人好歹是比石彪強些,石彪麽,大同精銳全在他手,精兵強將盡歸他節製,不過教他北上出擊,他也是沒有這個膽子的。守城打幾個落單的人,割了首級報功,石彪所為,也就僅此於此罷了。”


    說到最後,朵兒攤手苦笑:“一個強盜頭子,一個是尾大不掉的藩鎮。大同備邊則綽綽有餘,出擊則心有餘而力不足,要我說,石彪對內的隱患可比他對外的功勞大的多了。我曾經和皇上說過,皇上不置可否,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也先之後,蒙古人確實是沒有英雄人物了,一直得到小王子的出現,才給正德年間的邊防添了不少的熱鬧,到後來達延汗小王子一死,蒙古人又開始尊崇達賴喇嘛,信了黃教,這以後麽,就也不必提了。


    張佳木笑笑,向著眾人道:“總之,大家好做,我不管石彪怎樣,蒙古人年年犯邊,老是來打秋風,這個惡鄰,得好好教訓一下,打服了,將來再說其它。”


    眾人皆是拜服,而張佳木負手而立,做睥睨萬方狀,心中倒也確實是豪氣十足,風起雲湧!(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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