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個特科的人猛一拍腿,叫道:“你這廝命好,是於少保救了你。”


    “正是了。”王能悠然道:“一聽說你們是錦衣衛張大人的人,咱就決心賣了這條命了。要不是於少保,咱在多少年前就死在鬼頭刀下了,當時於少保看了看咱,問清楚原故,當時就道:是條好漢,留他一條命,拱衛京師,豈不是更好?”


    “果然,於少保他老人家真是公侯萬代。”


    “於少保公侯萬代。”


    適才王能說時,大家明知道他平安無事,不過還是替他懸著一條心,此時此刻,才都是鬆了口氣的樣子,自然,也是對於謙大加頌揚起來。


    蒼火頭也是質樸漢子,平素和王能交好,當下咧著嘴大笑,拍著王能道:“景泰元年你潛回去,沒想著還遇著這麽回事,真是險,算你命好,再一次拾了條命回來。”


    王能原本就是軍戶潛逃,按律拿住其罪非小,後來到了福建采礦,再又造反,更是死罪中的死罪。


    好在當時取的是外號,名聲不顯,一路居然運氣極好,潛回山東,又遇著鬥傷人判死罪,巧遇於謙救了他一條命回來,底下北京保衛戰,肯定也是險極,想想這人也真是命大,而且人生際遇之奇,真的是不作第二人想了。


    其實,王能的遭遇也就是當時普通衛所軍人的普遍遭遇,山東也好,直隸也罷,還能有什麽兩樣?


    現在法紀尚嚴,抓著逃亡軍士處份還重,除非是建元改極大赦,不然的話被抓著了其罪也是不小。再過幾十年後,一個規定五千六百人的衛所逃到一百人也是沒有,也屬正常,衛所清軍勾軍,就是連皇帝也知道是無能為力,連死馬當活馬醫的功夫也懶得費了。


    但法度再嚴,也管不住人心,洪武年間,與民休息,永樂年間,則屢次大戰,大工,耗光了民間人力,洪年三十年蓄積的財富和人力,在永樂年間幾乎用的光光。不管後世史書如何讚美永樂年間的輝煌,在普通的小民百姓心裏,還是洪武爺手裏好過日子,永樂是弄壞了大明太祖的江山,是個不肖子!


    “後來的事,”王能笑了笑,道:“你們都知道了,在京師打完韃子,咱們千戶又記起前賬,一心想著要動我的手。可笑的緊,當初於少保一來,你瞧他穿著薄底快靴子,拚了命擠上前去叩頭的樣子!事情一完,他又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一心一意隻想著弄死我,給那富戶家裏交待,再拿人家的謝銀。”


    王能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搖著頭道:“也是,我一個窮苦軍戶,在千戶眼裏算得什麽?人都說狗一樣的人,其實咱們連狗也不如啊,大人家裏的狗,養的肥肥壯壯的,可比咱們吃的強一百倍,哈哈,一百倍啊。”


    他語意淒然,在場的人無不是默然不響,提起來,大家夥都有一本苦賬,要細說起來,三天三夜也是說不完。


    “不說這個了。”徐穆塵何等樣人,適時轉變話題,笑著道:“王兄弟說的都是過去的事了,凡事還是要向前看,現在大家夥聚在一起就是緣分,願要富貴的,一定能得富貴。想為朝廷和百姓做點事的,也有的是機會。咱們錦衣衛,現在可不是單單欺男霸女的地方。要是純為了來錢,到泉州找一群海商敲一筆,不比自己采礦要輕鬆快意的多了?”


    他要純粹用升官發財來誘惑大家,在王能剛說完話後,不免就會叫人瞧的輕了。當然,就算是王能自己也想著要當官發財,光宗耀宗,這會子的人又不會有什麽超越時代的思想,王能最多想天下能多幾個於謙這樣的清官,他自己也要利國保民,上對得起祖宗神明,下對得起黎民百姓,也就逞了平生所願,不枉此生了。


    徐穆塵的話,正正好抓住了眾人的心理,於是連王能也站了起來,慨然道:“一切都聽徐大人的吩咐,叫咱們怎麽辦,就怎麽辦!”


    連陳恭善也舞起了興頭,叫道:“都是出生入死過好些回的人,有了機會不抓著,不是豬一樣的人?現在都有婆娘兒女,不為自己,也要為他們!”


    他的話,更是叫各人連連點頭,當下眾礦工使了個眼色,頓時忽拉拉跪下一大片,陳恭善顫著聲音,向著徐穆塵先重重一叩首,道:“小人們願跟隨大人,不論生死,悉聽從大人吩咐。但要鬥膽,請大人出示一下憑證,雖然咱們信了十成,但不看一下,心裏就是有一點那麽不對勁。”


    徐穆塵哈哈一笑,在自己腰間解了一顆銅印下來,笑道:“你們若是不要看這個,我反而要懷疑你們是不是真心要跟著我了。來,看看,這不是特科的印,特科可是沒有印信的,就算有憑證,現在這會子也不能給你們看。這顆印,可是我在錦衣衛經曆司的大印,你們瞧吧。”


    礦徒之中,也頗有不少識貨的。他們走南蕩北的奔波,殺人放火,甚至殺官造反的事也幹過,官印當然也不是見過一顆兩顆,一個從六文官的印還算不得什麽,當初殺了福建右參議竺淵後,這位布政司三品參議的大印可也落在他們手裏,就是到現在,也還被人藏在家裏呢。


    等大夥兒把徐穆塵的銅印一一傳閱了,再由陳恭善恭恭敬敬的還回來,這夥出生入死,身上一股子悍勇之氣的強人終於一個個再一次伏地而拜,都道:“小人等,願為大人效力!”


    “不是為我效力!”徐穆塵高興的滿臉放光,大笑伸手,一個個將眾人扶起,道:“你們是給我家大人效力,懂麽,是左府都督掌錦衣衛印指揮使張大人!”


    “能教徐大人這樣的人這麽服氣的人,”陳恭善一臉向往之色地道:“有了機會,非得到京師拜見張大人不可。”


    徐穆塵按住衝動,把稱讚張佳木“龍姿鳳表”的話給收了回去。眼前這夥人心思靈動,又是有過前科的人,他們的葉宗留也是稱過大王的,前車之鑒猶在,這夥人雖然可以慢慢收容,可以放心使用,但現在剛剛歸順,不要嚇他們的好。


    況且,他心底裏頭最隱秘的打算,不是連自己的至交好友年錫之也是沒有透露過半點,甚至連自己的孺人也沒有透露過嗎?


    這等殺頭滅族的大計,還是由自己慢慢兒為大人設計吧。


    說來也是奇怪,在這當口,他倒是想起了分做幾路,一起給張佳木開辟財源,並且鍛煉特科等保密局的同僚們來了。


    李瞎子和蔣濟、劉安、楊達,這些百戶們都是其中的翹楚人物,當然,也是坊丁出身,和自己遠遠不同。


    但現在想起來,徐穆塵竟是一臉微笑。別人也罷了,李瞎子這廝在百戶之中極有威望,聽說在遼東一帶幹的也是風聲水起,積累了好大勢力和實力。


    這廝究竟會怎麽想,將來會不會和自己一起幹,想來也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啊……


    “大人,”徐穆塵神遊天外的時候,剛剛效命歸順的一夥人小心翼翼的向著他道:“咱們下一步,該當如何?”


    “嗯,”徐穆塵皺了皺眉,道:“劉都指揮使確實是在滿山遍野的搜你們,我過來時,都費了老大力氣。”


    “這廝是找死。”陳恭善有了實在的靠山,現在這會子膽子可真的是大的多了,當下聽著劉海不肯放過他們,於是惡向膽邊生,大怒道:“殺了他得了!”


    “你這廝,”蒼火頭取笑他道:“剛剛還說人家是二品大員,殺不得動不得,也殺不成動不成,現在怎麽就是這樣,變臉倒是變的快。”


    “老子原本就是川人嘛。”陳恭善性子詼諧,也不把蒼火頭的調侃放在心上,當下隻是笑道:“現在咱們有了靠山了嘛。錦衣衛,就是禦前帶刀護衛,見官大一級!”


    “這倒是說的是了。”


    “可不,我也是這麽想的。”


    一夥新人議論紛紛,幾個老手都是麵無表情,不過個個眼角都有笑意。這些個菜鳥,雖然殺人放火全是內行,但衛裏的事,提起來就是啥也不懂,真真是聽著笑死人了。


    徐穆塵也是暗笑,就算他這種進士出身的文官,進了衛中後也是在張佳木身邊呆著,然後在任怨和內衛分別訓練,整一個半月後才勉強算是合格,放了他出來。接著在江湖奔波,四處替張佳木效力,直到現在,衛裏也不是所有事都弄的明白,眼前這夥人這麽獻醜,其實也是不足為怪的。


    當下清了清喉嚨,打斷眾人的臆想,忍著笑向眾人道:“你們先不必想以後的事,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撇清劉海的麻煩。”


    “說的是了。”眾人之中,還是王能更清醒一些,他看著徐穆塵,道:“若是要動手,咱們也不怕,就是怎麽進福州,怎麽脫身,這些事還得由大人來當家作主才是。”


    “整個福建,我都已經趟得過去,就是劉海和你們有私怨,”徐穆塵悠然道:“也罷了,算他自己時運不好,殺了他吧。一切細務,我已經打點好了,你們出五個人,和我一起,大家一並動手,今晚就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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