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鉉雖下令追殺,但韃官雖銳,卻也破不得緹騎的防禦,隻能眼睜睜看著緹騎緩緩後退,有膽壯者向前追擊,自然是中了弩箭,被射的刺蝟也似。


    這一場仗就是在東華門南的長安街上打起來,幸虧長安街寬達數十步,騎兵雖不能衝殺起來,也堪堪夠做一個戰場了。


    從接觸到堪堪脫離,正好是辰時到午時,張佳木帶人退到西市時,圓圓的太陽升到天空正中,隻是大雪初霽,陽光也顯的有氣無力,而且到處都是深且厚的積雪,西大市這裏家家關門閉戶,那些鋪子裏的生意人根本不敢打開臨街的房門,所以整個寬闊的市場看過去就是一片潔白,任何有生命痕跡的東西都是遮掩住了,冰凍住了,天地之間就被掩藏在冰雪之中,一陣陣的北風吹過來,吹的那些身上臉上全是血跡的人一片冰冷,那些刀和矛,還有身上的鐵甲,沒一會兒就凍的象冰塊一樣,叫人渾身上下都不得勁。


    不過,並沒有人在意天氣的問題,所有的緹騎將士和殘餘的直衛都是在馬上挺直了胸膛,似乎那呼嘯而來的北風和春天裏的春風一樣,吹在身上不僅不難受,相反,還怪舒服的。經過剛剛的一場血戰,一百一十名緹騎將士戰死了三十一人,餘者全部帶傷。


    三十一名直衛,戰死十七人,餘者也全部帶傷。


    如果不是張佳木有先見之明,帶足了醫官,給二十多個重傷不醒的緹騎和直衛清洗包紮,並且在附近強敲開了一個官員的宅門,安排了暖和的房屋給傷員暫避,恐怕死傷還會進一步直線增加……


    就算是輕傷的,在這樣的天氣裏也是不能再戰了。所有傷員都流了不少血,雖然全部經過初步的處理,但流出的血所帶來的虛弱是無法彌補的,這一層,緹騎和直衛平時的訓練和營養就看出效果來了,如果不是每天的大魚大肉和高強度的地獄般的訓練,恐怕他們再也握不住馬槊,挺不直胸膛了。


    而吳謹的衛士和孫鏜的家丁就不成了,他們畏畏縮縮,感覺到冷,寒氣吹的他們不住的縮頭縮腦的躲避,就算是當著家主的麵,也是沒有辦法叫他們無視天地之威,叫他們和緹騎直衛的將士一樣挺起胸來。


    突然,在孫府家人那裏爆發出一陣哭聲。


    剛剛退下來時,孫軏被曹鉉趕上,一矛刺中,雖然被孫家的兩個衛士和孫鏜拚命救下,但是傷的太重,雖然也送到人家裏救治,但哭聲傳來,顯然是不治了。


    孫鏜就呆在張佳木身邊,聽到哭聲,剛直嚴毅的臉上也是掠過一絲痛苦之色,但他咬了咬牙,腰杆也是挺直了一些,卻是呆在張佳木的身邊不動,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伯爺,去看看吧。”


    張佳木身邊傳令不斷,不停的給他送來各處的消息。


    消息都是一片大好,正陽門附近的殘敵被肅清,正陽門關閉,由幼軍將士留五百人助守,可謂萬無一失。


    幼軍的騎兵已經趕到錦衣衛正堂附近的戰場,和緹騎配合一起,掃清殘敵。幼軍的步軍則以驚人的速度,並且是在以玄武門為起始,經過午門、端門、大明門、正陽門,一直通到城外的那條禦道上趕了過來。


    這禦道是皇帝平素出城的時候使用,南郊大祭等大祭祀時啟用,平時則封閉。擅用禦道是大不敬的罪名,理當棄市。


    此時聽說幼軍從禦道趕過來,這條道直通宮禁,四周又沒礙事的民居,一條直道,當然快捷方便,所以幼軍轉瞬就能趕到,各人的心也是放了下來。聽說此事時,兵部侍郎馬昂並沒有說什麽,就是孫鏜也並無異議,隻有吳謹的生性拘謹慣了,就算是急君之難,犯上的事在他看來也不該做,但此時並不是說這話的時機,他也隻能皺一皺眉,就此算了。


    好消息一個接一個,看來最多到今晚這一場大亂子就能完結。但此時聽到孫軏戰死的聲響,各人心頭都不是滋味,隻覺得沉甸甸的。


    “不必了,”孫鏜眼中似乎有淚,聲音卻沉穩的很:“犬子不幸,不過國事比家事要緊,君父之難尚未解,尚且有不少有心人暗中潛伏著,此時,犯不得錯,放鬆不得啊。”


    適才也確實有一個壞消息,或者說,兩個壞消息。


    宮中曹吉祥的餘部似乎驚醒過來了,有不少人開始在暗中作亂,還有幾處地方起火了。這火,顯然是亂黨放起來的。這麽一亂,這外頭的人心自然就不穩了。


    不管怎麽說,大家是給皇家賣力氣,是給當今皇帝賣力氣,皇帝要是有什麽意外,後繼位的君主可不會記他們的好。


    於謙的事,大家還記得很清楚呢。於謙可是有安定社稷,最少保住了大明半壁江山的功勞,如果不是張佳木一意要施救,恐怕於謙早就墓木拱矣,連屍骨都朽爛了吧。


    所以萬事不如救皇帝要緊,外頭的事趕緊解決掉。


    第二個消息就是四衛旗兵有集結的動作,聽說軍令是都督劉聚所下,但劉聚和劉用誠是叔侄,究竟是誰的意思,已經不必考慮太多。


    四衛軍是精銳中的精銳,北京防衛戰多半就是靠的四衛軍,京營能挑出十二團營來,但戰鬥力也就是和四衛旗兵相差仿佛。


    當然,劉用誠是不是有這決心,是不是四衛旗軍都能跟著他一起亂來,尚屬迷霧之中。造反畢竟是滅九族的勾當,不到萬不得已,怕是沒有多少人能下這個決心。


    就算是如此想,但誰也不敢冒此奇險。所以大家的心中七上八下的,孫鏜能做此表示,身邊的人都是露出佩服的神情。


    吳謹更是歎道:“公而忘私,喪子之痛都能置之腦後,吾不能及也。”


    “孫大人,”張佳木卻突然向孫鏜問道:“大約你之前沒有抱過令郎吧?”


    “這……”孫鏜雖然是將門,不過一樣也是錦衣玉食,他的兒子自小生下來就有保姆帶著,連自己親娘也沒抱過幾回,更別提他這個父親了。


    況且,古人講究的是抱孫不抱子,孫子不妨溺愛一些不妨,反正有他老子管著,當爺爺的疼一些也不妨事。


    至於兒子,自然是要嚴管,特別是講究的家族,晨昏定省,一點兒不能疏忽懈怠,常有橫行霸道的公子哥兒,聽到自己父親一聲咳就嚇的魂不附體的事,張佳木穿越久了,這些事也是知道,所以才會有此問。


    要是擱幾百年後,當父親的沒抱過兒子,那真真是笑話了。


    “嗯?”聽著此問,孫鏜也是頗感意外,不過,倒是不出張佳木所料,他緩緩搖頭,道:“軏兒自幼是奶娘帶大,他極聰慧,三歲就知君臣父子,很懂事,在我麵前從不敢逾規行事,我當然也沒有抱過他了。”


    “是了,”張佳木點了點頭,道:“怪不得了,令郎英勇戰死,總兵官卻能在這裏安之若素。要知道,國事再重要,家事亦一樣重要。喪子之痛,又豈能等閑視之!”


    他確實是對孫鏜大為不滿,孫軏逝處離此地不過兩箭之地,就是去看一下又能如何?孫鏜所為,實在是太鐵石心腸了一些。


    “你……”孫鏜雖然老成持重,對張佳木也很客氣,此時被這麽責問,一時也是忍不住氣,一張臉漲的通紅,手也抖了起來,指著張佳木,卻是說不出話來。


    吳謹大為不悅,道:“張大人,你的話說的太過了。”


    “是麽?我倒不覺得。”張佳木笑了一笑,還是向著孫鏜道:“去吧,去看一看,讓逝者安然離去,生者也求心安,又有什麽不好的呢?”


    “我很心安!”孫鏜心中原本也是極為傷痛,此時被這麽一激,更是咆哮起來:“君父君父,君比父大,更況且他隻是我的兒子,為了急君之難,我有什麽不心安的!”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這一次,張佳木沒有譏刺孫鏜,隻是歎息一聲,搖著頭道:“泱泱上國,總是用一些不近人情不通人情完全沒有人性的東西來說,來傳。還虧得講孝,講情!孫大人,我也不勉強你,你自便吧。”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馬昂是兩榜進士出身,此時聽著張佳木的話,卻是一臉激賞的樣子,吟哦了半天,才道:“好詩,當真好詩,雖不大講究,但意境真好。”


    “謝了,馬大人,”張佳木坦然道:“這是舊友所作,我也是覺得意境甚佳。隻盼以後,不要再教我有念這詩的機會才好。”


    “這……”馬昂沉吟了一會兒,猶疑道:“有時候,人情是大不過法理的。”


    “人情才是天底下最大的法理,法理隻是為了滿足人情罷了。子逝於前而不動聲色,這樣的法理,它合理麽?”


    這一下,馬昂卻是無話可說,唯有孫鏜呆立場中,唯有四周白雪皚皚,寂靜無聲,似乎天地之間的一切爭端,都了無意義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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