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老夫人壽,需盡飲此杯。”


    天氣冷了,張府延請客人的地方都收拾的極為精潔,也全部剛剛裱糊過。大客廳裏擺了幾十桌,花廳裏頭有小戲,最親近的客人,就擺在大花廳和戲台左側的小廳裏頭。


    熱氣騰騰的各式火鍋,冷盤熱盤,放了滿滿一桌子。


    和當時宴客的普通規矩不同,一人一幾或是四人坐的小方桌才是主流,張府這裏倒是革新了,一律的大圓桌,能坐十幾個人,吃飽了便去看雜戲,要不然就回來吃上幾巡,都很隨意。


    小廳裏頭人並不多,最低身份的也得是指揮僉事,都是跟隨日久的老人兒,所以彼此間情意很深,說話喝酒,都很隨意。


    喝上幾巡,為老夫人上壽之後,說話就更加隨意了。


    如這種各部門首腦聚集的事,在錦衣衛來說也不是天天有,機會難得,各人都是交頭結耳,彼此交換意見。


    隻有黃二幾個粗貨,辦事可以,心思實在不夠靈動,此時隻是甩開腮幫子胡吃海喝。張府的菜,不大講究食材,什麽熊掌猩唇鹿尾之類,向來不曾備辦。


    但眼前這火鍋,湯料是秋天時的凍蟹膏所熬成,香氣撲鼻,光是這一鍋湯就叫人食指大動,再加上關外送來的冰雞、白魚、南邊送過來的特長,薊鎮送來的上等羊肉薄切成片,都是精中選精的貢物,送到皇宮之後,自然少不得張府一份。


    光是這些食材,說著不驚人,但不是第一等的權貴之家,想見一見都難。


    桌上的冷盤,鮮芹和黃瓜等物也是猶為難得,所以黃二等饕餮之徒顧不上別的,隻是埋首大吃。


    他們隻管是吃,別的人是三五成群,竊竊私語。


    年錫之和陳懷忠等文官亦是自成係統,每人都是一個小小巧巧的海棠杯,略吃些菜就不再吃,隻是手中持杯躲到一邊,彼此說些閑話。


    “卻不知道徐大人到了何處了?”


    徐穆塵走了已經快一年,按鄭和下西洋的腳程來算,怕也早就過了南洋地界,到了更遠的地方。


    當時的海圖在宣德年間就已經燒光了,雖然張佳木下令出過海的人按回憶和一些殘餘的資料來匯出海圖,但畢竟時隔時間太久,懂得星位和繪圖的老海員所剩無已。


    其實以鄭和下西洋時的造船和定星繪圖的技術水平,從南方往北京運送物資是很輕鬆的事,畢竟不是遠洋航行,可以沿著大陸線近距離的航行,風險有限。


    就是當時的人隻知道以大艦隊耀武揚威,對真正的國計民生絲毫沒有考慮。而考慮這些的文官又無限趨向於保守主義,既然浪費,就幹脆不要。


    這種思維方式當然叫人哭笑不得,不過在沒有好辦法杜絕皇帝無限製的使用民力的前提下,也隻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出海近一年,留在京中的人自是不安。


    究竟如何,恐怕誰也說不清楚。唯一可堪告慰的就是船隊規模很大,很難因為一場風暴而被消滅。


    至於海盜什麽的,恐怕更難是金千石等精銳官兵的對手。


    雖隻數百人,在南洋一帶恐怕能敵數千土著,安全上不必太擔心。


    功夫做足了,但當時的人對大海外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擔心和傳言,中國畢竟是農耕民族,除了近海的省份,普通人對大海就有一種無知而畏懼的情緒。


    陳懷忠和年錫之都是內陸山西人,情緒上很容易就共通起來。


    “唉,茫茫大海,不知道徐年兄安危如何。”提起這個,年錫之對張佳木都是頗有怨氣,“眼下衛中事多,要是他在,恐怕吾等肩頭壓力便要小很多。”


    “嗬嗬,原是如此。”


    徐穆塵若在,陳懷忠倒是不能上位,所以這個話題也就不能繼續下去了。


    好在話頭已開,底下就很好辦了,當下想了一想,便是又笑道:“東宮最近又進了一批侍讀學士,其中有一人,怕是你還認識,喔,不僅如此,怕是太保也識得的。”


    “誰啊?”年錫之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問道:“說來聽聽。”


    “原本的監察禦史楊暄啊。”


    “哦,是他!”


    楊暄倒真的是老熟人,張佳木起家,倒也是和他關係很深。當初赫赫有名的東廠暗探弄出的雷擊案,實則就是在夾牆藏了大量火藥,借著雨天引火起爆,當時楊暄的政敵想用這種手段來攻掉此人。


    這還是景泰舊事了,楊暄算是王驥的人,也是護衛當今,所以當時的東廠上承景泰帝意,對此人百般刁難。


    還好張佳木查出真相,使得此人回複清白,等天順複辟之後,楊暄也就官符如火,很快就升到僉都禦史,又放在江西當按察使,在外兩年,終於返京,卻沒有回都察院,直接做了翰林學士,又到東宮侍講。


    對當時文官的安排來說,沒有比這個更好了。伺候東宮,可保幾十年富貴,新皇即位,無疑就是內閣宰相,所以翰林加東宮講官,就等於是現成的儲相。


    陳懷忠這麽一說,年錫之便是笑道:“想來這是皇上的意思。”


    “這,倒沒聽說。”


    楊暄複起,不知道是誰在皇帝跟前的建言,按說這是總務宮內司的情報渠道和負責的範圍,但宮內司沒有消息,陳懷忠就也隻能含糊以應了。


    “不知道?”年錫之一皺眉,想了一想,便道:“對旁人來說,這個新職自是終南捷徑,再好不過的職司了。對楊暄楊大人來說,倒是未必是好事。”


    “何以見得呢?”他自問自答道:“楊大人性子耿直,性烈如火,嫉惡如仇。當年若不是這個性子,也不會引來雷擊案來對付他了。想想,要不是太保給他查出了底細,保住了他的官位,以那種案子自請辭職的話,他這官還能起複不能?”


    如果是不畏權貴被迫去職,而是以名譽受損的方式去職,恐怕這一生一世也不要想起複,以此思之,楊暄此人倒確實是性子太耿介了一些。


    “他在按察司任上,怕也得罪了不少人,不然,可以轉布政司,再轉巡撫,加都禦史,將來回朝,直接就是侍郎或是小九卿,何必再走現在的路子。”


    年錫之倒確實是曆練出來,三言兩語,就把楊暄的仕途底子說的一清二楚。


    其實他熟知楊暄,並不是當年的事。當年楊暄雷擊案時,張佳木尚且隻是一個普通的校尉,年錫之還在家中讀書,要第二年才來京應試。


    就是第二年來京之後,有禦史張鵬彈劾張佳木一案,後來張鵬橫死於錦衣衛獄中,按說以當初張佳木的權勢,誰敢多說什麽?


    但就是楊暄,以他和張佳木的關係,再加上張鵬和楊暄原本也並不對付,按說更加不必多嘴。不料此人居然有動本彈劾的打算,此人被急放於外,恐怕也是和此事大有關係了。


    “總之。”年錫之皺眉道:“此人放在東宮並不合適,得空了,我要和太保說說,把他挪動一下吧。”


    “現在務求安靜。”這麽一說,陳懷忠也覺得不安,隻皺眉道:“不要出什麽亂子才好。”


    宮中的事,再小的事也是大事,現在張佳木的各項事業都到了緊要關頭,可真的不能有一點亂子出來。


    新官製和俸祿改革,涮新吏治,火耗歸公,這是吏治官製上的三大變革,現在已經是初現端倪。


    要知道,改革官製得罪的人真不知道有多少,就算是裁撤的衙門官職一樣能任新職,但其中的況味不想也知。


    原本一個衙門的堂官,就算是冷曹閑衙門,但好歹是雞首而非牛後。突然一下就裁撤了,然後等著再分配官職,就這麽一榮一枯,很多人就已經視張佳木為仇敵了。


    這事好在還有彭時等文官頂著,但禁軍編遣之事,裁撤了很多營頭,老弱之中,有的願意脫軍為民,可有的更願意在營中混著,領一份京營戰兵的錢糧,幹的卻是在權貴門頭鑽營效力的好差事。


    現在沒了那身皮,當個幫閑也是費力了,誰不怨望?


    這些廢物也罷了,現在又進一步分流到武官頭上,這可是真正的馬蜂窩,捅了下來,京師之中已經是人言洶洶,現在好歹是有張佳木的威望和實力鎮著,但究竟是怎麽樣,還真的是難說的很。


    “那和太保回不回?”


    “今天是好日子,”年錫之道:“況且他當值幾天了?”


    “有四五天了吧?”


    “還沒出什麽事,可能此人脾氣秉性都改了,也未可知。”


    “也對。”陳懷忠笑道:“在外經年,知道人情冷暖,通曉世情,可能也沒有那麽生瓜蛋子了的脾性了。”


    “平安是福。”年錫之看一眼廳內廳外穿著各式吉服的文武官員們,輕聲道:“曹吉祥那樣的亂子,我可不想再經曆一回了。”


    “不會!”提起這個,陳懷忠倒有把握,笑道:“現在司監分明,軍中都有監軍,聽說,太保打算以後把軍法監設到連上,你想,每連一百多人,這樣都有一個監軍,一軍一萬餘人,監軍就有過百人,有什麽動靜,立刻知道,誰還拉的動隊伍?”(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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