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魚青隻覺一股急流上湧,不等床上那人發話,立刻腳下發力,一頭朝床上的黑影撞了上去——那人被他砸中鼻子,頓時痛叫了一聲,不由得鬆了手,揚聲喝罵一句:“有蟊賊!”


    聲音裏還帶著初醒的濃重,正是達克拉。


    “你去堵上門!”林魚青趕緊轉頭衝艾達吼了一聲,隨即撲向了達克拉,揚起小刀便紮了下去——他原本隻是想用刀威脅住他,不讓他再叫了;但別看達克拉生得肥胖,手腳卻意想不到地靈活,在床上打了一個滾,正好避開了林魚青的刀尖。


    艾達急急忙忙衝向大門,“當”一聲將它撞上,閂上門後,拚命地將一張桌子拉向門邊。達克拉在黑暗裏聽見了聲音,似乎也不由心下發慌,咕咚一聲摔下床,忙又叫道:“來人——”


    這一次,不等他將話喊完,林魚青早已經一掀床上被子,蒙頭蓋臉地朝達克拉身上甩了上去;胖子一驚,立時被罩個正著,後頭“有刺客”幾個字便被悶了個模模糊糊,聽不清了。


    然而這番搏鬥,還是驚動了外頭的侍衛;伴隨著門口響起的腳步聲,一個侍衛在門口問道:“達克拉大人?達克拉大人?”


    一邊說,一邊使勁推了幾下門。所幸艾達剛才動作快,此時門被死死堵上了,那人連一個門縫也沒能推開。


    林魚青臉都急白了,眼見達克拉正要從被子下鑽出來,幹脆一個翻身跳了上去,砸得他在被子裏頭發出了一聲悶悶的痛呼。


    少年一按住他,反而伸手幫他把頭上的被子扯了下來。達克拉猛地一伸出頭來,還不等張口再叫,喉頭一緊,隨即感到一片薄薄的金屬涼意貼上了自己的脖子。


    “把人打發走,”林魚青喘著氣在他耳邊說道,一隻胳膊圈住他肥厚的脖子,由於用力過度,連肌肉都在一跳一跳:“你多說一個字,我馬上殺了你!”


    達克拉的喉嚨緊貼在他的手臂上,隔著皮膚上下滑動一下,終於啞著嗓子,朝門外的人喊道:“沒、沒事,你走吧!”


    門外的侍衛好像生了疑,又叫了一聲“發生什麽了?”沒有走,反倒又推了一下門。


    林魚青心中一跳,刀刃立刻不由自主滑進了皮膚一點。


    “我做噩夢了!”達克拉猛地喊道:“快走,別吵我睡覺!”


    他話音一落,屋中頓時隻剩下幾個人粗重的呼吸聲,都在盼望門口的侍衛趕快離開。好在等了片刻,那人終於在門外應了一聲是,腳步聲遠去了。


    林魚青心下一鬆,險些要滑到地上去——然而他立刻又繃緊了神經,仍舊將小刀牢牢壓著,生怕達克拉趁機反抗。


    艾達用鬥篷遮住臉,步伐匆匆地趕過來,望著二人一時卻不知該怎麽幫忙才好。林魚青深知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忙示意她去按住達克拉的一雙腳,隨即有意壓低了嗓門問道:“你就是那個什麽督軍嗎?”


    他明知故問,就是想要讓達克拉以為自己二人是剛剛從莊園外來的。


    “是,你是什麽人?”達克拉遲疑地回答道,聲音裏還殘留著餘悸。


    “好,不枉我費勁潛進來,”林魚青哼了一聲,“我問你,東邊伊靈頓的那個村子裏的人,現在在哪裏?”


    達克拉猛地喘了一口氣,呼吸不大穩了:“原、原來……我,我也不清楚他們去了哪啊。”


    “你們這些天一直在搜尋那個村子的人,以為我不知道嗎?”林魚青忍不住焦躁,用力緊了一緊手臂,頓時胖子身上的熏香氣味和汗味都更濃了,撲了他一鼻子。“說吧,你們到底打聽著了什麽?”


    “好,好,你冷靜一下,我都告訴你,”達克拉被勒得喉中“咯”了一聲,帶著幾分艱難說道:“我,我確實派了人去找,但哪兒也沒找到他們的下落——真的,真的是沒有找到。”


    林魚青一愣,沒想到連教廷這麽多人也沒有找到一點兒消息——如同兜頭被人澆了一盆涼水,他隻知道握著小刀,竟不知接下來該問什麽好了。


    沒想到達克拉見他不說話,反而有些著慌,忙道:“但、但是,有這樣一個事……”


    “什麽?”林魚青一個激靈。


    “除了我們,還有另一批人也在暗中抓捕剛剛獲得墜靈的人,”達克拉被兩個孩子壓得伏在地上,隻仰著頭,氣息紊亂地說道:“我不知道他們是哪裏來的,也沒有正麵打過交道……我隻聽說,在他們找到了有墜靈的人以後,會用一種秘法封住墜靈,叫那人再無反抗之力,再加上他們手段殘忍,一抓一個準。那個村子的人,或許是被這個勢力抓走了……”


    林魚青隻覺一顆心直直地往下落,好像沒有止境,卻強笑了一下:“你想把我的注意力,轉移到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狗屁勢力上去嗎?”


    “這確確實實是真的!”胖督軍急急地分辯了一句,“你一個孩子家不知道——為什麽審判團的騎士長們這次一個也沒有派過來?教皇冕下隻召集來了有墜靈的騎士領主,就是因為忌憚這個暗中的勢力!”


    “忌憚?”


    “那些人與我們一樣,都在找新落下的墜靈。萬一與他們發生了衝突,折損了騎士長,豈不是得不償失?”


    林魚青想了想,一時倒真找不出這話的漏洞;這時他感覺身後的艾達不安地動了一下身子,隨即開口問道:“那你們叫這麽多個騎士領主過來,又是因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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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克拉一怔,好像壓根沒想到他會問到這件事上來,一時沒答——林魚青又催促了一次。


    當達克拉再開口的時候,他語氣中有什麽東西已經悄悄地變了,仿佛隱約泛起了狐疑。


    他慢慢地說道:“也沒有多少。”


    “來了六七個,還不多麽!”林魚青立即搶白了一句,隨即忽然一頓,心裏咯噔一下,知道自己上了當。


    黑暗中,達克拉又像咳又像笑地清了一下嗓子,低聲說道:“你怎麽知道來了七個人?”


    林魚青年紀小經驗淺,聽了這話,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什麽來答他——一個今晚才潛進莊園的人,怎麽會知道在這幾天陸陸續續到達的騎士之中,一共有七位貴族領主?


    艾達在後頭聽得清楚,心中焦急,卻又不敢出聲;她剛一抬起頭,正好看見林魚青的背影忽然黑了下去,如同月上遮來了一片雲。


    她隻愣了一刹那,突然明白了。猛一轉頭,她果然與窗外剛剛爬上來的一個男人四目相對——那黑影倒映在窗外的銀白月光下,瞳孔裏盛著冷光,正是達克拉在晚宴上所帶的那一個侍衛。


    “小心!”她再也忍不住了,一聲驚叫脫口而出。


    她話音未落,那侍衛已經翻身撲進了屋子裏,幾步衝向林魚青,一腳便將猝不及防的少年從達克拉身上踢了下去。


    少年猛然受擊,滾落在地,手中小刀當啷啷地跳過地板,滑到了房間另一頭。艾達一驚,立刻撒了手,轉身也跑了過去,趕著去撿那把小刀。


    那侍衛一聲不吭,並未理會她,再次撲向地板上的少年。林魚青雖然身手敏捷,卻到底不是一個健壯成年男人的對手——


    當艾達握緊了小刀時,林魚青卻已經被拿住了,反剪了雙手動彈不得。


    達克拉一邊咳嗽著,一邊手腳笨拙地爬起身來。他用火點亮了房間裏的油燈,拿在手裏,光芒隨著他肥肥短短的手指一起,顫抖著照亮了整個房間——達克拉站住了,轉頭朝她笑了一聲:“艾達·梅索科小姐,你好哇!”


    盡管艾達的麵容仍舊被遮在鬥篷的陰影下,但已經無濟於事。


    達克拉圓圓肥肥的一張麵龐上,星星點點盡是汗光,一雙眼睛裏像是閃爍著某種急不可耐的得意,然而定睛一看,卻又隻是兩束火跳躍的倒影。


    “你夥同這個賊人,意圖阻攔教廷的行動,”達克拉看了一眼林魚青,臉上最後一點驚懼還沒完全消去,已經換上了慢條斯理的笑。“闖入本人臥室,想要行刺審判團督軍。除此之外,你作為梅索科家族成員,包庇逃犯,不敬教皇,按照教律,應當沒收領地、取消爵位,你可真是害慘了你的父親——不,姐姐。”


    艾達蒼白著一張臉,嘴唇顫抖著,鬥篷慢慢從頭發上滑了下去——她終於明白了羅曼丹所警示的、卻又沒說出口的是什麽。


    “你、你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她聲氣低弱,一雙眼裏已經泛上了水光,拳頭攥得死緊,仿佛能從骨節裏滴下血來。


    達克拉猛地收住笑容:“你父親身為墜靈使,必須教廷出兵才能平息領地內的動亂,本來就已經違反了墜靈七誡中的第六條。不能維護領地穩定,要你們梅索科家在這兒幹什麽?”


    艾達似乎說不出話來。她細瘦的身影在角落裏立著,看上去就像是殘留在寒冬裏的一根枯枝。


    說完這話,達克拉擎著油燈,走到林魚青麵前,打量少年兩眼:“你一定是那些亂民了。你身上沒有墜——”


    他一個“靈”字還沒有說出口,隻見林魚青猛地朝前一掙,一下就頂翻了他手裏的燈。


    銅盞撞在地上,火光閃了幾閃,房間裏霎時黑下來——林魚青趁著身後侍衛一分神的功夫,喊了一聲“艾達!”隨後便感覺到那侍衛加重力道,驟然往後一拽他的雙手。


    少年不但不掙紮,反而順勢朝後猛一仰頭,後腦勺便重重砸在那侍衛的鼻子上——隻聽一口倒抽冷氣的聲音,他的手便被鬆開了些許。


    達克拉被火盞燙了一下,抱著手罵了林魚青一句,接著聲調一揚,就要叫人:“來——”


    “艾達!”林魚青驚叫一聲。


    他話音未落,忽然隻聽黑暗裏一聲悶響,達克拉後半句話突然沒了聲息;少年正跟那侍衛掙紮撲鬥,一時間混亂得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直到達克拉的黑影撲通一下摔在地上,才露出了他身後舉著燈台、如同一棵細枝般的人影——艾達受了驚,將燈台一扔,便衝向了窗邊。


    然而達克拉卻沒有昏過去。


    盡管艾達這一下已經下了死力,他也隻是暈眩了一陣,從後腦勺上摸到一手血,掙紮著便要從地上爬起來;林魚青隻覺身後那侍衛一鬆手,幾步趕到達克拉身邊扶住他,揚聲喊叫道:“來人!來人!達克拉大人受襲了!”


    “快跑!”林魚青跑到艾達身邊,將她往窗外一推;與此同時,那侍衛已經再次衝了上來——“我擋住他們,你去找羅曼丹想辦法!”


    艾達雪白著一張臉,一個字也來不及說,匆匆攀住窗台,在侍衛剛剛撲到的時候,便飛快地鑽了出去。


    窗台懸在三層高的石壁上,僅有一條窄窄的、凸出來的石質裝飾能勉強供人攀爬,借著它倒可以下到二樓去。艾達一踩上那條裝飾,低頭一看,腳下空空蕩蕩的,大地看上去還有那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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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指死死地摳進磚縫裏,手心沁出了冷汗,一時竟不敢動了。


    正當她猶豫時,從頭上窗台裏猛地探出一條手臂,直直朝她抓來——當艾達一聲驚叫,險些被推翻下去,萬幸那手臂又被人拽了回去。林魚青的吼聲緊接著從窗子裏響了起來:“你快走!我支持不住了!”


    艾達一咬牙,再也不敢留在原地,緊緊貼著牆壁,順著石質裝飾挪到了另一邊。側樓裏逐一亮起了火光與人聲,不知是誰在高叫著“達克拉大人受傷了!”“是梅索科家的叛逆!”——當她聽見有人喊道“抓住了一個小子!”時,心中一慌,腳下沒踩穩,差點滑下去。


    好在她身形瘦小,這條窄窄的石質裝飾對她而言,也能勉強維持平衡。加上艾達又穿著一身黑色長袍,便如同融入黑夜裏一般,居然一路也沒被人發現。


    從二樓窗台往下爬到低一點的地方,艾達一咬牙,幹脆連滾帶摔地落到了院子裏;她一生中哪裏吃過這樣的痛法,但卻仍咬緊嘴唇一聲沒吭,跌跌撞撞地出了院子——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三樓,竟叫她順利地跑回了重森堡主堡。


    夜風吹得她臉頰冰涼,麻木得甚至有些發癢。一想到接下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艾達心裏便隻剩下一片白茫茫的無措。


    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便是在達克拉之前先一步將消息告訴羅曼丹,由他處理,或許還有轉圜之機……


    她一秒也不敢耽誤,卻沒想到偏偏撞了一個空:原來老伯爵半夜裏病情忽然有些反複,羅曼丹剛剛才趕過去照料,與艾達恰好錯過了。


    艾達急得一跺腳,甩開身邊問長問短的侍女,掉頭衝向了父親所在的後院。這一次她總算是趕上了——遠遠地,她就瞧見院子門口站著兩個身形熟悉的影子,正是羅曼丹的隨侍。


    一路疾奔,艾達胸口都燒得疼了起來;她才一露頭,還來不及喘勻氣、說上一句話,隻見那兩個隨侍便同時邁出一步,攔在前方的夜色裏喝問:“什麽人?”


    “是,是我!”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羅曼丹呢?”


    “艾達小姐,”那隨侍一愣,沒有退開。“伯爵大人身體不適,您——”


    “我有急事找羅曼丹!”艾達麵色漲得血紅,抓住那隨侍的胳膊,往旁邊一推,卻沒有推動:“你讓開,來不及了!”


    兩名隨侍互望一眼,正在猶豫時,隻聽身後門聲一響,傳出了腳步聲。艾達一抬眼,正看見羅曼丹朝那兩個侍衛一擺手,示意他們讓開。橙紅火光與藥草氣味,從他高大筆直的身影後融融地撲了出來,隱約地成了黑夜中唯一一團微弱暖意。


    “艾達?你是來看望父親的嗎?”羅曼丹微微一皺漂亮眉毛,側過身讓出路:“伯爵大人剛剛睡——”


    “羅曼丹!”艾達幾步衝上去,不由自主地抓緊他的衣角,喉嚨中已經哽咽了:“出、出事了!”


    羅曼丹麵色一凝,卻並不顯慌張——無論何時,無論什麽事,他總是像急流中的一塊岩石一般,沉穩牢靠。


    “你等等,”他低聲道,回身將門關上。他的手指尖被什麽草葉染成了綠色,大概是剛才搗了藥草——艾達這才醒悟,不能驚動父親,以免他病情加重,忙隨著羅曼丹退到一旁,飛快地將今晚之事一五一十說了。


    來找羅曼丹,大概是她今晚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


    艾達話音才一落,他便已經喚來了兩個隨侍;稍一沉吟,羅曼丹語氣又沉又快地朝其中一人吩咐道:“你,馬上帶著堡內守衛隊,現在去將側院封鎖住,絕對不能讓達克拉的人過來。一旦被他叫醒了那些墜靈使,我們才真的大勢已去。”


    是了,是了——那些騎士領主都住在主堡裏,此時都已經喝多了睡下,還不知情……艾達仰著頭,緊緊地望著羅曼丹在夜色裏線條堅硬的側臉。


    “但是現在我們晚了一步,達克拉的人很可能已經在路上了。你立刻去把守住領主們住的那棟樓,不能驚動領主們,一旦發現他的人靠近,立刻拿下。”


    艾達禁不住打了一個激靈,感覺自己胳膊上泛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兩名隨侍知道情況緊急,領了命令即刻便退了出去;她見羅曼丹轉身也要走,忙帶著幾分惶恐叫住了他:“那、那還有達克拉怎麽辦?”


    羅曼丹在半明半暗的夜色裏站住了,側過身子,越發顯得如同一尊雕像。


    “我現在去請伯爵大人的墜靈進入靈器,然後我帶著它去親自麵見達克拉。”


    從艾達說明了事情經過起,羅曼丹甚至連一句責備的話也沒有,隻是一件接一件地安排著應對辦法,反倒令她覺得接下來的話更難以啟齒了——隻是時間緊迫,她猶豫了幾秒,仍輕聲道:“我那個叫做林魚青的朋友,和我一起去的,可能已經被那胖子捉住了。你……你去見達克拉的時候,能不能把他也救出來?”


    在月色和屋中微光裏,羅曼丹的側影沉默著,一時沒有出聲。


    艾達心下一慌,走上幾步,急切地道:“我知道我要求的太多了,可他——他是一定要救出來的!我前幾天去祈福的時候,遇上了不知哪裏來的刺客,多虧他救了我一命。這、這件事我對誰也沒有說過,連施勞都不知道,但我是真的被他救了一次——”


    “是嗎?”羅曼丹輕聲說道。陰影投在他的麵龐上,叫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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