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的風嗚嗚地叫著,在黑夜地裏敲門,窗台搭搭地響了一陣,屋子裏就都是風的聲音了。黑森林就像盤踞在大陸北方的巨獸,層層疊疊的黑色樹幹是它的毛發,密密麻麻遮蓋了廣袤地大地。狂風是它的呼吸,從一層層樹冠頭頂掠過,一浪一浪彼此起伏,狂飆湧動。在太陽與銀月照的照耀下蕩起波光,宛如浩瀚的黑色海洋。這裏晝夜溫差極大,氣溫會在短短幾個小時內降低到零下,如果沒有必要的防護,這種極寒的天氣可以殺死一切不相適應的生物。不知多少沒有充分準備的獵人,凍死在森林的寒夜裏。維克多在半夜被奇怪的敲擊聲驚醒了,他睡眼朦朧的抬起頭,看了看,又躺下來。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隻是風中挾帶的細木或鬆果偶然敲打窗戶的結果。


    “剝剝……啄啄……剝剝……啄啄,”不會聽錯了!


    維克多坐起來,套上襯衫,敲擊聲依然不時傳來,間隔卻一次比一次短,外麵的人的耐心快要被消耗幹淨了。他暗忖:“不知是誰,似乎是不得了的事要發生。”


    維克多推開窗子,探出上半身。外麵月光雪白如霜,所有的東西都泛著微弱的毫光。灰白色的低矮的屋頂節次鱗比,狹小的街道明顯要比屋頂顯得幽暗,有著更加明顯的冷冽的青色。屋頂與街道被濃黑的暗影所隔斷。黑沉沉的夜裏除了夜遊的東西,什麽都睡著。維克多眯著眼睛,仔細搜尋了一會,好不容易才看到在他房間的對麵背牆的陰影裏有一個嬌小的身影站在那裏,並不住的朝他揮動著手。維克多一怔,他認出來了,這個嬌小的身影就是晚餐時在旅店裏偷麵包吃的好像叫做‘瑪麗’的小女孩。


    女孩看見維克多發現了了她,更加賣力的揮起手,並且沒有忘記給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維克多感到很奇怪,但還是朝她點了點頭,他朝房門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她進來。沒想到小女孩更加拚命的搖手,臉上竟帶了著急驚恐的神色。維克多更加奇怪了,他看見女孩的手勢似乎要他下來,並且不能走房門。難道,還要他跳下去嗎?他看了看七八英尺的地麵,一時有些猶豫。


    “維嘉,聽女孩的。”烏鴉立在維克多的肩頭說,“我們去看看,到底有什麽事發生。”


    維克多看著女孩臉上的焦慮愈發急迫了,也不再猶疑,披好外套,右手撐住窗台,縱身一躍,跳到屋外。


    那個叫‘瑪麗’的小女孩悄悄做了個手勢,轉身就鑽進旁邊的巷子,維克多沒有多想也鑽進小巷。


    小巷逼仄狹窄,到處是沒過腳踝的汙水,維克多踮著腳,深一下,淺一下地跟著,他縮著身子,以免碰到半空的異物。整個小巷裏充斥了尿騷味,腐臭味,就連強勁的大風都吹不散它們。瑪麗卻渾然不受影響,她隻顧低著頭走路,帶著維克多左拐右拐,不知穿過了多少條扭扭曲曲的巷道,終於在一處燃著火光的長木屋前慢了下來。


    長木屋和別的鎮上的木房樣式風格是一樣的,鎮民將木料打入地麵,使用木板和氈布圍攏木料,用木框蓋住頂棚,使用茅草封頂。這樣的房屋剛開始四麵透風,需要人住一段時間才知道缺口在什麽地方,所以現在木屋狹長而寬闊的牆麵到處是泥巴填充的縫隙。瑪麗帶著維克多在偏僻的角落藏起來,慢慢的扣開一處縫隙,裏麵的空間特別的大,足夠容納三十多個人,中央的火塘正燃燒著熊熊篝火。十幾個人或坐或躺的圍在火塘周圍。


    “快回來了吧?”一個背對著維克多的男人忽然開口說。


    “沒那麽快!”另一個答道,不過他沉吟了一會接著說,“……不過這會也應該成了。”


    “嗯。瘦子,”那個人應了一聲,然後向著旁邊的另一個人道,“還差多少?”


    “你都問了無數遍,差的多,多的讓人絕望!”被稱為‘瘦子’說,“森林外圍地區我們已經挖遍了,想要有收獲還要進裏麵,但鎮民們不敢,他們被嚇破了膽,他們隻願意在外圍碰運氣。我能理解,真的,我理解他們,不是人人都有老麥克斯的運氣進入黑森林並生還的,我也不能。”他往火塘裏扔了一塊木頭,頓了頓繼續說,“保佑我們今晚會出現神跡,我們禁不起失望了,認清現實吧,再這樣下去,我們誰也走不出去了,我們全都死在這裏。”


    維克多認出來了,這個綽號叫‘瘦子’的就是傍晚在他的鄰桌喝酒的幾個家夥中的一個,一雙陰鷙的眼睛給他留下了鮮明的印象。緊接著他又認出更多的熟悉的麵孔,除了絕大多數旅店內的食客,在鎮口勒索他的幾個衛兵也赫然在人群中。


    “德巴說他是肥羊,你們都了解,他的鼻子對那個反應特別靈敏,他說了,肯定大差不離。最近我一直在考慮這個事情,思考我們以後的出路。當初他們相信他,跟著他走到了今天,但他做的不都是對的,應當對他晚年的探索失誤作出實事求是、恰如其分的評價。我覺得我們可以先出去一部分,等出去的人立足了,再帶後麵的人出去。我現在能做隻有把先帶出去一部分,我不是忘記我們的誓言,我們要順應時事,才能生存。”背對著維克多的男人鄭重的說。


    “能回去嗎?”一個明顯蒼老的男子問。


    “能回去!”


    “瘸子的話能信嗎?”


    “喂!喂!我在這裏呢,不要在我跟前說我的壞話!”瘸子不樂意了,“我以前是說過,但現在不同了,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們回不去,我也回不去。我眼巴巴跑來,為了什麽?我現在是領主老爺的信使,領主老爺的原話,你們敢不信?領主老爺的話,借我十個膽子,我敢傳錯一個字?”


    “也是。”


    “諒你不敢。”


    “可要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啊,我們那麽窮。”


    “祈禱吧!”


    “神還會眷顧我們嗎?我們……”另一個人囁囁嚅嚅的說不下去了。


    “正是對神的懷疑才有了我們的今天,你懺悔吧!你們記住,我們沒有否定他,我們都是他的夥伴,對他雖有看法,大部分還是好事情。這種局麵不改變不行,我們可以留在這裏,但下一代怎麽辦?你們忍心自己斷後或者忍心看著自己的子孫永遠活在黑森林裏?領主大人的許諾是千載難逢的,爭取諒解是可能的。我們要珍惜這次機會,要抓緊了,錯過了,領主大人改變心意了,我們永遠隻能埋在這兒了。”那個男人沉著臉,侃侃而談,處處流露出他決心已定,誌在必得的意思,眾人似乎完全讓他的話折服了。到末了,他們全部安靜下來,隻有篝火燃燒的聲音了。


    “那個神官死的蹊蹺,真是可憐的家夥。現在的遊曆的神職人員竟然這麽弱了,連幾個幾個農夫都應付不了?”維克多暗暗忖度著,“那個今天來的‘他’應該就是我了,他們要對我做什麽?總之不會是好的事情。那人難道就是鎮長?他們得了什麽許諾,竟變得瘋狂,截殺過路的旅客,他們難道不怕招來軍隊?瑪麗應該知道的,隻是一直沒機會和她說話……”他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見狂亂的風中傳來了腳步聲,由遠及近,逐漸地清晰起來。


    “回來了!”顯然,屋內的人也聽見了腳步聲,不由得都精神一震,都有著急躁與期待的神色。


    “有必要這麽急嗎?”


    “桀桀,可能是個大肥羊。”這是那個被稱為‘瘸子’的人的聲音。


    “等待,好像不對勁……”正側耳傾聽的‘瘦子’忽然也開口了。還沒等他說完,屋門被‘嘭’地一聲撞開,撞開房門的那人中等身材,很寬很結實。他的頭垂著,不住地呼著粗氣,粗壯的手臂支著半曲的膝蓋,整個身體由於奔跑而來的緣故,激列而抖動著。“不……不好了!他跑了,房間是空的!”他狠狠吸了口氣,抬起頭來向眾人說,說話時眼睛仍舊眯眯著,灰白的胡子在倒灌進來的風中胡亂的扭動著。


    他就是旅店的老板德巴。


    “怎麽回事,你說清楚?”背對著維克多的男人轉過身子,麵向德巴,他鼻子很大,麵容呆板,是一副本不宜帶有輕鬆愉快表情的長相。


    “拉卡托斯,人跑了!我、希普、邦布爾、利姆金斯還有克雷波爾進屋時他就已經不見了!他應該跳窗子走的,因為我們進去時窗戶還開著。他怎麽察覺的,怎麽會這樣?該死!”旅店老板德巴和他說。


    “他跑不了,現在城門都鎖著,他出不去。我去召集大夥,在鎮上搜。”拉卡托斯站起來,他身材很瘦,骨節大得出奇,一身黑色衣服早就磨得經緯畢露,下邊配同樣顏色的長統棉襪和鞋子,上麵綴有補丁。他繼續掃了一圈屋內的所有人,最後向旅店老板吩咐道,“德巴,你帶著他們守住城門,去堵他!”


    “對,他一個外鄉人,不知道我們鎮子的情況。”德巴接受了任命,“我們隻要看住大門,就是一隻老鼠都別想出的去。”


    “好,我們快走。”


    “走,走。同去!”


    “同去!”


    “走!”


    頃刻間,屋內的人就如潮水般散去。屋內的篝火猶自燃燒著,被門外的風拽的搖搖擺擺,忽明忽暗。


    不一會兒,一點火光出現了,然後兩點、三點、四五點……最後遠遠的看,數不清的火把沉浮著,像墜落在鎮上的星星。


    維克多他不得不承認,幸運女神泰摩拉難得的眷顧了他一次,讓他遠離了她的厄運的懷抱,至少暫時遠離了孿生姊妹本莎芭的懷抱。他跟在小女孩瑪麗身後,他覺得自己在迷宮裏行走,好幾次都與火把擦肩而過。漸漸火把與喧囂離他們而去,隻剩下模糊的回聲了。這裏,確乎比剛才的生活區更破舊更無生氣,塌陷的半塌陷的房子連成一片,房屋上草在嗚嗚的寒風中放肆的扭動。受驚的小動物紛紛從裏麵竄出來,眨眼就無影無蹤。昏暗的樹影無聲地投射在地麵上,顯得那樣陰森死寂。這裏似乎是被小鎮上的人給遺忘了。


    “我不覺得這裏是安全的。”終於,他們來到了一間尚可遮風擋雨的舊屋內。甫進房屋瑪麗便扔下維克多不管了。她自顧自的找了一塊幹燥的堆滿枯草的角落,伸出小雙環抱住小腿,小腦袋埋在膝蓋中間,靜靜的坐著,一言也不發。維克多站在屋裏,躬著身,他掃了掃這小小的破敗的屋子,也找個角落坐了。他聽了聽外麵的動靜,對著她說。


    “他們不敢過來,這裏是神官大人死掉的地方,神官大人會保護我們的。”瑪麗仍舊抱著腿,過來好久才緩緩的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螺旋的世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果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果陀並收藏螺旋的世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