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車的馬匹瘦骨嶙峋,脖子被車衡壓得很低,雖然尤為賣力,但是馬車在泥地中依然常常打滑。馬車沒有頂篷,路上遇到雨就得進入樹林暫避。


    車上鋪滿厚厚的稻草,被暴雨淋過之後濕漉漉的。中年衙役王力就俯麵躺在上麵,由王李氏和兒子王虎照料。


    江遠坐在車輿上搖晃著馬車,原本駕車的活應該由壓抑王力來做,可是他此時傷成那樣,江遠無奈之下也隻能自己動手。幸好的是,拉扯的那匹馬雖然又瘦又老,但是卻頗為溫順,即便江遠這樣的生手驅趕起來也毫不費力。


    “公子......”王李氏忽然開了口,“到了前麵的路口,還請走右邊那條路。”


    江遠遙遙望了一眼前方的路口,皺眉說道:


    “右轉的話就脫離了去陽城大路。”


    王李氏抹了抹眼淚,低聲哀求道:


    “去陽城還需要幾天的路程,而孩子他爹恐怕......拖不到那個時候了......”


    衙役王力受了傷,傷口又被雨水澆淋過,這兩天來一直發著高燒處於半昏迷狀態,看來確實很可能到不了陽城就會喪命。


    與江遠說話,王李氏也隻能哀聲請求。畢竟一來江遠是救了他們一家三口的恩公,二來江遠的強悍凶殘也讓王李氏心中害怕。所以即便是自家的馬車,王李氏也不敢擅做主張。


    江遠猶豫了一下,問道:


    “那麽右邊那條小路又是通向何處?”


    王李氏聽得江遠口氣有鬆動之意,急忙回答:


    “通向軒河的河灣,岸邊有一座河神廟,裏麵住著孩子他爹的老上司。那人精通醫術,可以救我家相公。”


    “河灣處的河神廟......”江遠對於這個地方似乎有些記憶。


    很快他就記了起來,這個地方他曾在太平鎮中時常聽往來商販說過,似乎是一個不祥之地......


    軒河從陽城而下一路向東,到了九泉山下被山勢阻攔,改道向北,形成一個巨大的河灣。


    然而世道黑暗混亂,時常有不明死屍從軒河流下,被河水衝刷到河灣堆積,使得河灣之地妖異邪祟之事頻發。古時百姓集資修建了河神廟,既是為了鎮壓妖邪,也用來作為收殮安頓無名死屍供人認領的義莊。


    河神廟常年隻有一個收屍人看守,偶爾有人前往投宿,也是一些被山匪劫了錢財無法趕到下一村落的路人,亦或是每天趕考時節因貧困而隻能徒步前往陽城的窮書生。


    “你家相公的上司......是官差嗎?那麽為何在河神廟中當收屍人?”江遠問道。


    王李氏解釋道:


    “那人名叫顏古道,以前曾是陽城的捕頭,當年很有名氣,不少江洋大盜都落在他的手裏。不過顏捕頭性格剛正不阿,得罪了不少人從而備受排擠,心灰意冷之下才辭去職位來到河神廟。”


    江遠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人,他暗暗思量了一番,自己並不急於前往陽城,再加上自己搭乘的也是別人的車子。於情於理,去上河神廟一趟也並無不妥。


    夕陽西垂,冷風陣陣。


    到了路口,江遠牽扯韁繩,馬車便轉入右邊小路沒入林中,朝著遠方隱隱可見的軒河而去。


    軒河是一條大河,兩岸寬廣而河水平緩,白日裏可以時常見到河麵揚帆的船隻順流而下。若是天氣好,波光粼粼的水麵配上白帆漁歌,到不失為一番美景。


    可隨著入了夜,河上便再也看不到一艘貨船,河麵呈現一片深沉的墨色,河水也會變得洶湧起來,波濤之下,仿佛蘊藏著不為人知的神秘。


    當明月在烏雲中若隱若現時,江遠也終於驅車來到了河灣處。


    河灣處有一大片被衝刷的平坦石灘,其中遍布被河水衝上來的黑色腐木。河灘的盡頭便是林木茂盛的九泉山,在山腳下立著一座破敗不堪的建築,正是河神廟。


    河神廟背靠高山麵臨大河,周圍盡是鬱鬱蔥蔥的樹林,在夜中顯得格外孤寂冷清。


    這是一座年代久遠的廟宇,頂部鋪滿的黑色瓦在夜中顯得黯淡陳舊,瓦縫間生出叢叢雜草,飛簷懸掛的風鐸早已鏽跡斑斑,牆壁昏暗並且開始脫落。寺廟很大,看得出昔日金碧輝煌的樣子,隻是隨著時光的流失開始顯腐朽落寞。


    當馬車來到河神廟外時,王李氏叫喚著兒子王虎一同吃力地試圖將已經昏迷的王力搬下馬車。


    “還是我來吧。”江遠說著,將王力扛在肩上朝著河神廟走去。


    踏入廟門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寬闊的院子。


    院子中央是一個放生池,池子周圍青石路麵上鋪滿厚厚落葉。


    而在放生池不遠處的空地上,一隻火把插在地上熊熊燃燒。火光中一個魁梧的身影正在向一堆架起來的木柴上潑灑著桐油,而木柴中間,隱隱可見還躺著另外一個人。


    隨著江遠等人踏進院落,魁梧的身影停頓下來,扭頭朝著幾人望了。


    在火光的照耀下,可見那人約莫五六十歲,頭上的發髻歪朝一邊,嘴邊和臉頰留著一把大胡子,他身穿破破爛爛的衣服,腰帶上則係著一個酒葫蘆。


    “喂!”那人高聲喊道,“留宿這裏還不如連夜趕路,你們快離開吧!”


    江遠想來這人便是顏古道,他還未開口,王李氏已經急忙說道:


    “顏捕頭!還請救救王力吧!他快不行了......”


    那個被稱作顏捕頭的老頭詫異地望向王李氏:


    “是弟妹?王力他怎麽了?”


    一邊說著,顏古道一邊匆匆走過來,當看清江遠肩上的衙役王力時也吃了一驚:“怎麽傷得這麽嚴重!”


    說完後他也不待眾人解釋,急忙從江遠肩上接過王力,扛著王力就朝院落盡頭的大殿走去。


    王李氏也帶著兒子王虎匆匆步入大殿。


    江遠則一個人來到了那對木柴旁,隨著靠近之後,除了聞見濃鬱的桐油味之外,還有一股腐爛的臭味。


    他拔起地上的火把,朝著木柴堆照去,隻見在木柴堆的頂層中央,躺著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


    這具屍體披頭散發,仿佛經過長時間的浸泡,身體已經腫脹鼓起,皮膚慘白皺成一團,分不清是男是女。而讓人感到詭異的是,這具屍體的牙齒和指甲竟然仿佛死後還在生長一般,幾粒尖牙甚至已經生長出嘴唇之外。


    “別太靠近!”顏古道安頓好王力之後回到了院落中,他取過江遠手中的火把,然後毫不猶豫地將火把扔在了木柴堆之上。


    被桐油浸透的柴堆很快升騰起烈火燃燒起來,江遠注意到柴堆之中一直平靜的屍體在被焚燒之時,似乎不停扭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熱收縮的原因。


    江遠靜靜看了一陣,熟肉味和焦糊味混雜著散開。沒一會,屍體已經被燒得蜷縮變小,很快就成了一堆焦骨,火焰也漸漸平息。


    “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江遠問道。


    顏古道歎了口氣說道:


    “邪氣入體,死了也不得安生。那邊的房間中還停放著幾個這樣的,如果過兩天還沒有人來認領,也就隻能這樣燒了。”


    江遠朝顏古道說的方向望去,一排側屋黑得沒有絲毫光亮,陰氣森森。


    “捕頭不做,來做收屍人?”江遠問道。


    顏古道笑了笑,說道:


    “跟活人打交道太過費勁,還是跟死人相處容易些。你救了王力一家,我得謝謝你,所以也給你個忠告:這河神廟遠比你想象的要危險,進了這裏,外人的死活我是不會管,所以勸你趕快離開。”


    江遠似笑非笑地說道:


    “怎麽,難道這裏還有鬼不成?”


    江遠不僅需要借宿,還需要搭乘王力的馬車。更何況,他對這個顏古道非常好奇,從顏古道的身上,江遠感受到了一種特別的能量,這與孫大明給自己的木牌上那種與鬼氣相反的力量非常相似。


    顏古道見得江遠沒有離開的打算,搖搖頭說道:


    “如果不願意走,從大殿旁的偏門進去,裏麵有三間空房可以住宿。對了,其中一間裏麵住著一個趕考歸鄉的書生,另一間住了一對夫婦,不要太過打擾他們。”


    說完之後,顏古道也不再理會江遠,轉身走入了大殿之中,開始查看起王力的傷勢來。


    江遠對王力的傷勢並不關心,也懶得進大殿之中。他朝著顏古道所說的偏門走入,來到了一個漆黑的後院。


    後院之中並排立著三間破敗房屋,其中一間屋子房門大開,隱隱可見裏麵榻上坐著一個人,屋內黑暗,那人的模樣卻是難以看清。


    這就是顏古道說的書生?江遠心中疑惑,徑直就朝著那間房屋走去。


    直到江遠進入屋內,那個黑暗中靜坐的人影才似乎陡然驚醒,跟著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


    “實在抱歉!不好意思!在下一時失神,失禮失禮!”


    火折子在屋內亮起,很快一站油燈被點燃,昏黃的光線充斥了整間房屋。


    隻見榻上坐著的是一個年輕的書生,他頭戴方巾身著長衫,麵容英俊,氣質溫文儒雅。隻是書生的臉上麵帶淒苦,眼角還有淚痕,顯然不久之前剛剛哭過。


    書生匆匆擦了擦眼角,然後起身對著江遠長揖行禮:


    “在下陸俊生,還未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江遠打量了這個名叫陸俊生的書生一番,才回答道:


    “江遠。”


    “原來是江兄,”陸俊生說道,“看江兄模樣......莫非也是從陽城趕考歸來?”


    江遠搖了搖頭:


    “相反,我是要去陽城,半路來此借宿。陸兄你......似乎有什麽心事?”


    陸俊生苦楚一笑,不願多談。他指了指隔壁的房間說道:


    “江兄可以住在隔壁,那房間打掃過還算幹淨。原本是我一同鄉借住,可是他昨夜不知何故不辭而別。我也原本白日裏便要離開,奈何卻又天降暴雨......時辰不早了,江兄還請早些歇息。”


    江遠聳聳肩,便離開了陸俊生的房間。


    才來到屋外,江遠扭過頭,卻發現在靠牆的那間房屋外門口,立著兩個佝僂的人影。


    那兩個人影被牆壁投下的陰影籠罩,似乎彎腰駝背,即便站著也顯得顫顫巍巍。


    “兩位,有事嗎?”江遠開口問道。


    隻見那兩個人從陰影中走出,卻是一對蒼老的夫婦。


    他們的皮膚皺得如同失去水分的橘皮,頭發灰白相間,兩人相互攙扶著,走起路來都似乎隨時會摔倒。


    老者雙眼期待地望著江遠問道:


    “這位公子,請問有沒有見到我的孫兒和孫女?我的孫兒六歲,叫做楊小龍。孫女四歲,叫做楊小凰。他們有這麽高,穿著麻布衣服,頭上紮著小辮。”


    江遠搖了搖頭。


    老婦人依然不死心,她摸了摸眼角說道:


    “我們是麂棲村人,昨夜回鄉的時候遇到暴雨借宿在這裏,結果半夜的時候孫兒和孫女走丟了,我們找了一天也沒能找到……如果找不回他們,我們還怎麽活啊?”


    “抱歉。”江遠說道,“如果我遇到他們,一定會將他們帶過來交給二位老人家。”


    這一路行來,他卻是沒有見到過什麽小孩。如果以後見到了,這番舉手之勞江遠也不會在意。


    搖了搖頭,江遠來到了陸俊生房間隔壁的空房中,房中簡陋異常,僅僅隻有一張方桌和一張隔絕濕氣的木板床,床上連被褥也沒有。


    江遠倒也不在意這些,他靜靜盤腿坐在床上繼續修煉《狂煞刀法》的內功心法,這河神廟一切都似乎很有意思,想來這一夜也不會寂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極道妖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螃蟹慢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螃蟹慢爬並收藏極道妖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