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當這陌生的青年走出來,疑慮地將目光落在唐菀身上,專注地看了她許久,仿佛不能理解的時候,鳳樟已經從被唐菀震懾的話語裏清醒了過來,從地上起身攔在了唐菀的麵前。


    雖然這青年身上不過是穿著陳舊的風塵仆仆的布衣,看起來格外狼狽,瞧著像是平民百姓似的,可是這一身凜冽的氣勢卻叫人感覺得到他並不是一般人。


    而當這青年走得近了一些,唐菀才看到這青年露在外麵的一截修長的脖頸上竟有一道寬寬長長的延伸到了衣領之中的猙獰的傷疤。這傷疤也不知延伸進去多少,鮮紅翻卷的傷口雖然已經結痂,卻依舊叫人看起來心生恐懼,


    就仿佛……這青年的脖子差點被一刀削斷一般。


    看見這一道傷疤,唐菀下意識地將目光轉移到了這青年的身上。


    他穿得就如同尋常的獵戶,滿身風塵狼狽,看似淩厲挺拔,實則仿佛有一種強弩之末的強撐的感覺。


    也不知怎麽,他緩緩走進的時候叫唐菀隱隱感受到了沙場的硝煙與烽火。


    他露在外麵的皮膚上還有許多包紮的痕跡。


    這樣的氣息對於唐菀來說並不陌生。


    上一世的時候,她曾經在那些朝中的強悍武將的身上同樣感受過。


    就如同與上一世大公主糾葛了十幾年的南安侯。


    想到這裏,唐菀的目光便柔和了幾分,心裏也輕鬆了起來。


    有著這樣氣勢與風姿的人,大多都不會是惡人。


    自然唐菀也不得不承認,這青年麵容俊美,也的確看起來不像是個壞人。


    更何況最近因戰事平息,因此許多武將從邊陲回歸京都,因此這青年大概正是從沙場上受傷退回京都的武將。唐菀想到這裏,便不由對這青年生出幾分好感,對他微微點頭,和氣地說道,“這位大人難道是迷路了麽?如果是迷路,便順著這條小路下山去,可直接抵達京都。”


    她看起來柔弱單薄,然而一雙眼睛卻充滿了真誠與善意,看起來不傻……可是如果不傻,這樣一個生得美貌的少女又怎麽會願意給一個死人守寡?


    “我聽說清平郡王已經戰死。你為何要嫁給一個死人?”這青年沒有理會唐菀的善意,而是用不能理解的語氣對她冷冷地問了一個與他並不相幹的問題。


    唐菀沒有想到一個陌生人竟然也會問自己這樣的話。


    不過想必剛剛她和鳳樟的話已經都被這青年聽到。


    既然都已經被人聽到,她自然要好好解釋,麵對叫人以為自己不守婦道,尚在閨中就敢嚷嚷著嫁給誰。


    她想要嫁給清平郡王,自然是為了安穩幸福地過日子。


    不過顯然這樣誠實的話不那麽光明磊落,因此她想了想,掃過了魂不守舍地看著自己的鳳樟,便笑了笑問道,“我為什麽不想嫁給郡王?郡王的清名冠絕京都,若是他還活著,以我的身份,自然是不能攀附郡王。可如今郡王為國捐軀,眾人都不願嫁給他,我才有了能夠嫁給郡王的機會。雖然要為郡王守節,不過我卻已經滿心歡喜。”


    做一個皇家寡婦也沒什麽不好的,不必和其他王府後宅似的與那麽多的側妃姬妾庶子們爭寵,也不必時時擔心自己會失寵,被其他的美人踩在腳下,還有安安穩穩的皇家王妃的尊榮與好日子,這有什麽不好?


    唐菀重活一世都覺得自己上一世太傻了,前半生為了唐家的人熬壞了自己的身體,因此才不到四十歲就重病在身,連她兒子娶媳婦都沒有看到就撒手人寰。


    如果這一世再嫁給清平郡王,她一定好好保重自己,努力熬成王太妃,看著清平王府再次興盛,延續郡王留下的那赫赫威名。


    因此,唐菀這些話誠懇無比。


    那有著一雙狹長鳳眸的青年卻看著她嘴角露出的淺淺的,真心歡喜的笑意,一時說不出話來。


    說起嫁給清平郡王的時候,她的目光溫柔歡喜,臉上帶著光彩。望著她的眼睛,他竟一時失了神。


    他皺了皺眉,許久之後對唐菀說道,“愚蠢。”


    唐菀卻隻是笑了笑。


    “世人眼中的愚蠢,於我來說卻是歡喜。而且,這與大人又有什麽相幹呢?”就算她很愚蠢,也不需要旁人來點評她。


    她隻是覺得累了。


    她隻想過平靜的日子。


    青年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因她的話格外為難,格外費解,又仿佛有些動容,慢慢地說道,“你從未見過清平郡王,並不了解他。”


    他似乎想要說服唐菀的樣子,似乎想叫她改主意,那一刻看見唐菀臉色蒼白病弱,美貌的麵容黯然褪色,然而提到清平郡王的時候那雙黑色的眼睛卻閃過如晨星一般的光彩,他卻站在那裏沒有離開,而是莫名地站在那裏等著唐菀的答案。


    “我的確從未見過清平郡王。”


    那青年短促地皺了皺眉,眉宇之間閃過一抹失望。


    “可是我卻知道他許多事。知道他十四歲投身軍伍,十五歲打了第一場勝仗,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獨自掌管精銳的前鋒營,每一次打仗,他都策馬在前。我還知道他很孝順,對撫養自己長大的太後事事關心。他也很正直,先帝想要廢了如今的陛下的儲位的時候,他年紀尚小,卻已經敢於在先帝的麵前忠言逆耳,訓斥亂政的貴妃,為陛下守住了儲位。”


    這些都是太後當初告訴她的,那個時候太後用懷念傷感的語氣對唐菀說著清平郡王的一切,唐菀就安靜地聽著。


    可是她沒有想到,那時候不過是靜靜地聽著,可是重活一世,那些關於清平郡王的一切都那麽清晰。


    “這樣的人,我為什麽不去仰慕?難道要仰慕我身邊這位殿下反口覆舌,背信棄義麽?”唐菀柔和地問道。


    她麵前那個似乎受了很重的傷卻依舊麵不改色的俊美青年,此刻冷峻的麵容都散去幾分,看著她似乎僵住了。


    “菀菀,你,你怎麽知道這麽多清平郡王的事?”


    鳳樟也瞠目結舌,之後心裏不知怎麽,格外刺痛,紮心的感覺叫他透不過氣。


    不久之前唐菀還是他的未婚妻子。


    可是看她對清平郡王的熟稔程度,這顯然不是短短時間就能對清平郡王這麽了解。


    這說明了什麽?


    說明……在他退婚之前,在她還是他的未婚妻子的時候,唐菀就已經深深地仰慕著清平郡王,仰慕著另一個男人。


    那他算什麽?


    他成什麽了?


    鳳樟到底年輕氣盛,此刻在唐菀抬頭對他勾起了淺淺的笑容的時候,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頂。


    他覺得自己的頭上有些發綠。


    “你說呢?”唐菀對覺得鳳樟的樣子有些可笑。


    難道他拋棄了她,還指望她對他一往情深不成?


    她雖然懦弱無能,卻從不下賤。


    唐菀有些想要建議鳳樟好好去照照鏡子。


    她自然也不擔心自己的這一席話日後被鳳樟傳到長平侯夫人的耳朵裏,叫長平侯夫人知道她對自己被陷害代替唐萱參選清平郡王妃的遴選樂見其成,因此會從中作梗,叫她不能進宮去。


    畢竟唐菀太知道長平侯夫人的為人,她心性多疑又自以為是,隻會以為這是唐菀不想嫁給清平郡王因此在說反話。更何況長平侯夫人已經在遴選名單上動過一次手腳,她再也沒法子再動第二次,叫唐菀的名字從名單上被抹掉。


    她也不敢阻攔唐菀進宮。


    如果唐菀不進宮,那如今正在為清平郡王傷心的太後隻會以為唐家失信,到時候遷怒的也是整個唐家,而不是唐菀一個人。


    因此唐菀看著鳳樟此刻失魂落魄,又恍惚地看著自己,覺得他的樣子格外有趣。


    鳳樟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似的,一開始還能在她的麵前哭訴自己所謂的不得已,可是此刻卻已經哭不出來了。


    看見他這樣被打擊得恍恍惚惚,唐菀覺得這勉強也算是自己貧瘠的養病生活中的一點樂趣了。


    “你曾經和他定親?定了親的女子還另有所愛,仰慕清平郡王?”俊美的青年看見唐菀看向鳳樟的平淡,不由想到她剛剛提到清平郡王時明亮的眼睛。那樣明亮璀璨的眼睛,仿佛提到了清平郡王的時候,這個蒼白慘淡的小姑娘整個人都變得充滿了光彩一般。


    他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脖頸上那道猙獰的傷疤,又有些被冒犯的不悅,又仿佛在努力壓製什麽,聲音也冷了下來說道,“不守婦道!”


    “如果嫁給的是郡王,那我就守了。”唐菀笑眯眯地說道。


    鳳樟的臉越發地慘白,一臉懷疑人生的模樣。


    唐菀的言下之意就是,嫁給清平郡王她就守著,可如果當初嫁給的是他,她就不守了麽?


    他覺得有些透不過氣,又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疼。


    他在上山之前,本以為麵對的是唐菀的可憐的哭泣還有哀怨,還有對他的背叛的傷心欲絕,還有對他的不舍與痛苦。


    那時候他甚至都想好了。


    本就是他對不起菀菀,如果,如果她真的無處可去,真的不能離開他,他還是願意對她負責的。


    他可以娶她做側妃,給她除了自己的心之外的一切,給她她想要的安穩的生活還有榮華富貴,除了名分還有他的心,他什麽都可以給她。


    可是今日唐菀的話,卻仿佛將他從雲端打落塵埃。


    她從來沒有把他放在眼裏,因此退婚對她來說也並不傷心,甚至她一轉頭,高高興興地要嫁給她的心上人去了!


    她還願意為清平郡王守節。


    那他呢?他又算什麽?


    就在鳳樟的臉忽青忽白之後漲得通紅,那俊美的青年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唐菀許久,冷峻的臉徹底化作了怒意。


    雖然不知為何像是惱羞成怒,可是他這突如其來的怒意卻叫氣息衰敗卻刻意冷漠的他變得鮮活起來。


    他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你要嫁便嫁。日後你可別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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