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的耳邊好像回蕩起古老的歌謠,那是用不知名的語言唱出的,蒼涼悠遠的詩歌:“……黑星升起的奇妙之夜,夜中運行的奇妙之月……唯有幹涸與沉默。”


    似乎是記憶太過久遠,歌聲斷斷續續,浮士德隻能聽到隻言片語。“黑星之夜,夜中之月?”這是一個關鍵的時間點,可能是獻祭的時間,也可能是城市入口打開的時間,但浮士德無暇多想,隻能暗自記下。


    領隊的祭祀占據了很大的篇幅,這一段走廊荊棘叢生,甚至蔓延到地麵上,幾乎讓人無處下腳。


    畫麵失真很嚴重,似乎鎮長也和領隊一樣陷入了某種情緒之中——他隻是勉強認識字,但他卻能看懂領隊的舞蹈,聽明白祭祀的歌謠,甚至內心一片平靜,毫不為死去的同伴傷心,也不為自己的未來擔憂,滿腦子隻有載歌載舞的領隊。


    領隊的獻祭並非單純的瘋病發作,確實有奇妙的力量在其中作祟。他們躲藏的這處建築被血肉汙染嚴重,已經看不出原來是作何用途的,但是內部並沒有什麽房間,隻是如同廠房一般空曠的大空間。


    隨著祭祀的進行,這空曠的建築不知不覺就變得擁擠起來。鎮長的記憶圖畫中,每一幅都會多出一點東西。


    不過,此時鎮長的記憶已經一片模糊,畫麵也好像蒙上了一層紗布,浮士德隻能從輪廓上稍作分辨。


    最初是器官的增生,那些攀援在建築上、或者和建築融為一體的血肉組織像是吃了興奮劑一樣體積猛漲,更有許多千奇百怪的器官增生而出。有的像是大腦兩個半球中長出了一排花蕊,有的則像是血管長成的藤蔓,上麵結了很多眼球樣的果實,諸如此類的荒誕器官,不一而足。


    這些器官肉塊有的緩緩跳動,有的輕輕搖曳,和外邊那些死氣沉沉的同伴截然不同。浮士德明白,這恐怕是祭祀的力量,祭祀似乎能夠喚醒這座沉睡的血肉之城。但眼下它隻是眼皮微微顫動,離醒來還遠得很。


    但這裏是宏偉的禁忌之城、血肉都市,哪怕稍有異動,都會激起巨大的反響。這些贅生的器官隻不過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事物。


    這些器官中頗有一些類似卵泡、子.宮等,其中往往孕育著奇怪的胚胎,鎮長以往也瞧見過。但那些胚胎一動不動,宛如死物,他也不放在心上。可是現在這屋裏的器官卻活了過來,這些將要成熟的胚胎自然也瓜熟蒂落。


    這些生靈剛剛誕生,但是長得卻已經極為凶惡。其中最多的乃是一種身高足有兩個人高,生著數目不等的羊蹄子上半身如同十字裂開的***,血盆大口中還遍布利齒。


    除此之外,還有各種或凶惡或詭異的怪物。其中有的形狀像人,卻渾身潰爛;有的如同巨大的蛞蝓,身上卻長著銳利的尖刺;還有的狀似海星,隻在正中長了一隻半睜著的人眼,還帶有眼皮睫毛,轉動起來眉目傳情,竟然比最美的女人還要勾人……


    浮士德隻是在鎮長的記憶中看見這些怪物,也覺得目眩神迷,仿佛腦漿沸騰一般。但當時鎮長卻絲毫沒有察覺這些怪物身上的怪誕氣息。


    除了這些來曆清楚明白的怪物,鎮長的記憶圖畫中還有更多詭異的魅影,他們仿佛憑空出現一般,但是麵目和輪廓都十分模糊,隻是或深或淺的色塊拚湊而成。


    隨著這些魅影的出現,大殿中似乎回蕩起了應和那土著人領隊歌舞的奏樂聲音,隻不過那音樂單調而嘈雜,浮士德隻是聽到一些片段,就仿佛耳邊有一群蒼蠅嗡嗡叫喚,驅之不散。


    浮士德瀏覽這些禁忌的記憶,本來就十分警惕,現在他聽這怪聲擾亂自己的心靈,馬上切斷了自己的“聽覺”。


    這次的表現倒沒有之前那一次殘酷惡心,隻是浮士德耳中射出兩股鮮血。他瞬間得回了安寧,隻覺得天堂也不過如此。


    浮士德稍稍休息了一會,繼續看了下去。他沿著牆壁瞧了瞧,之後隻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張圖畫,幹脆一口氣看完,省得再生出其他變故。


    他繼續看了下去,這祭典由那領隊形單影隻的瘋狂祭祀,變成了無數幽靈怪物一齊出現的妖魔集會,隻用了幾張圖的功夫,而集會的散場,來得也如此突然。


    祭典越來越隆重,也逐漸有怪物隨著領隊一齊舞動。那領隊的身子此刻無比高大,竟然比那羊蹄子的怪物還高出半個身子。他身上的皮膚本來是如同紅土的赭紅色,現在則變得如同鮮血染成的一般,身上各處也紛紛長出骨刺和囊腫,尤其是一張臉,五官全都不見蹤影,隻能看見密密麻麻的細小空洞,如同蓮蓬一般。


    他們唱著跳著,仿佛迎接某位真神的蘇醒。當時大地顫動,建築搖晃,那些血肉的蠕動抽搐也變得劇烈起來,仿佛有一位偉岸的巨人即將睡醒,附著在他身上的塵土行將抖落。


    這廣袤無邊的魔境都市就是塵土,而那未知的真神就是巨人。


    不知道為什麽,鎮長一直被那些妖魔所無視。他似乎清醒了一些,記憶的圖畫變得稍稍清晰,畫風也不再充滿狂氣。


    鎮長站了起來,他撿起死去同伴的武器,靠近了他一直敬仰的領隊。此刻,他還不到這位失去神智之人的膝蓋高,但是和他身高相仿的怪物也有不少,這巨人也從未踩中,可見腳步靈活,並不是山林中呆笨的野巨人。


    鎮長似乎和那巨人說了什麽,但浮士德依然失去聽力,無法聽到,但他看到巨人似乎十分歡喜,可能是鎮長謊稱也崇拜邪神,騙得了他的信任。


    他彎下腰,跪在地上,用滿是疣瘤的大手輕輕觸摸鎮長的腦袋,似乎十分喜悅這位小兄弟能追隨自己一道,領略世間的真相。


    鎮長辜負了他的信任。他手裏的刀毫無征兆地插入了巨人的眼睛裏,巨人仰天咆哮,鎮長落荒而逃。


    下一幅圖色彩混雜,線條紛亂,完全看不出任何頭緒,鎮長此刻可能已經陷入慌亂,或者根本就失去了神智。浮士德不以為意,他自己在這種場麵下也未必會好到哪裏去。


    跳過接連幾幅類似的圖畫,浮士德終於找到了能看懂的情節。此時鎮長已經深處密林之中,身後那城市已經被遠遠拋開。看來,不知怎麽辦到的,鎮長竟然在那種危險的境地之中逃生,甚至離開了那受詛咒的城市。


    浮士德猜測,可能是那領隊變化而成的巨人受傷,破壞了儀式,導致古城的魔咒暫時退去,鎮長才能逃出升天。


    鎮長失魂落魄地在叢林中奔逃,竟然誤打誤撞地找到了歸路。此刻,畫麵也逐漸恢複了色彩,浮士德推測,這是世界重歸理性的征兆。


    果然,下一幅圖畫已經位於另一側的牆壁上了。但是上麵描繪的奇妙情節卻一點不比那些黑白圖畫差勁。


    那位領隊已經率先回到了聚居地之中,他看起來毫發無傷,隻是丟了一隻眼睛。鎮長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他說出了自己的經曆,但大家都當他已經瘋了。


    那位領隊似乎也遺忘了血肉之城的事情,按他的說法,是鎮長在獸潮之中傷到了腦袋,另外三位隊員都是英勇戰死。


    鎮長疑神疑鬼,幾乎相信了他的話。


    沒過幾年,外來者和土著人因為生活習慣的衝突,逐漸產生了矛盾。那時候,二人已經在各自的族群中身處高位,因為那件事,兩人的關係本來就疏遠,這次幹脆分道揚鑣。


    分離之後不久,鎮長就夢到了那座血肉之城。他夢裏一直回蕩著低語,那聲音向他問罪,責問他為何擾亂了盛大的祭祀。


    這怪夢折磨著他,威脅要讓他死得苦不堪言。他跪地求饒,甘願獻上百倍的祭品來彌補自己的罪過。


    那聲音繞過了他。


    從此他成了殺人凶手,怪物的同夥。他作為首領,經常要帶人進山狩獵或者伐木,每隔幾年,他就暗中害死幾人,充當贖買自己性命的祭品。


    到現在,百倍的數目還遠遠不夠,他時不時還會做起怪夢,他知道,那是夢中的邪神在催促他。


    他必須是鎮長,鎮長才有權利劃分林區,給個人砍伐狩獵,也隻有鎮長能篡改卷宗,讓一個人消失的神不知鬼不覺。


    鎮子就是他的生命,他愛惜它勝過一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喪心王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至尊蝦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至尊蝦球並收藏喪心王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