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上會議結束後,以克洛斯貝爾為中心,整個西塞姆利亞大陸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氣氛。原本互相之間掣肘著的各大勢力,似乎都不得不暫時停下來,觀察之後的動向再做決定。在這種情況下,隻有克洛斯貝爾陷入了一種熱烈的狂熱之中。


    迪塔市長的提議雖然大膽,但是倒也未必是他的一廂情願。沒有什麽是空穴來風的,克洛斯貝爾雖然表麵上掛著自治州的名字,但是和遊擊士總部所在的雷曼、一度富庶無比,僅僅隻是幾十年前糟了天災的諾桑普利亞、以及醫學發達的奧雷德自治州相比,克洛斯貝爾從來都沒有得到所有自治州理論上的宗主國——位於大陸中部的亞爾特裏亞法典國的主權承認。也許是忌憚於周邊帝國和共和國的力量,也許是因為一些別的什麽原因,總而言之克洛斯貝爾這塊土地在教會的藍圖中似乎就像是被放棄和忽略了一般,一直以來都得不到相應的重視。


    並非主權國家,意味著克洛斯貝爾沒有權力維持大量的常備軍隊,而它東麵和西麵的兩個國家恰巧又是大陸軍隊實力排名前兩位的存在,在這樣的夾縫下生存的克洛斯貝爾,遭到兩大國的欺淩早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不僅僅是政府這邊的收入要同時繳納給兩邊,還包括成為了兩大國博弈的棋盤之後,給所有克洛斯貝爾人帶來的種種不便——這些事情早就埋藏在了克洛斯貝爾的人心中,而迪塔市長的大膽提議,無非就是說出了這些人早就有了的想法而已。


    克洛斯貝爾長久以來的畸形發展——金融產業發達,但是政治根基卻十分脆弱的問題,一直以來都在深深傷害著這片土地。因此,迪塔市長的大膽提議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他們在城市中奔走相告,向每一個他們能夠搭得上話的人宣傳克洛斯貝爾獨立的重要性——國外勢力幹涉的減少,黑手黨和地下社會的猖獗減少,可以減少上交的賦稅——這的確是非常誘人的提議。但是與此同時,還有一部分人在極力主張迪塔市長的設想是愚昧且不可能的——宣布獨立的話,幾乎就意味著對實際上的宗主國——帝國和共和國說了「不」,由此可能引發的一係列後果可是相當嚴重的。以克洛斯貝爾的能力,基本上是不可能抵擋得住這兩大國在政治、經濟,甚至是軍事上的衝擊的——到頭來說不定隻會換來一個比現在還要麻煩的情況。迪塔市長的設想雖然美好,但是實在是太過於理想主義,在當下的大陸環境下根本沒有任何可能性。至於這些人是真的這麽想,還是有帝國和共和國派的政治力量在背後煽動,那就不得而知了。


    比起克洛斯貝爾內部,這兩種觀點在明處暗處的激烈碰撞,帝國和共和國此時關注的是另外的事情。在埃雷波尼亞,加雷利亞要塞遭到恐怖襲擊,兩門列車炮也因此被毀滅的事實已經因為鬧得太大無法隱藏;以四大名門為首的貴族派,立刻抓住機會,拿這件事情對改革派進行猛烈的抨擊:如果連號稱堅不可摧的帝國西部大門連小小的恐怖分子入侵都會被搞得手忙腳亂的,那之前所謂的那些對於帝國國民安全的保證該如何落實?


    迫於壓力,帝國政府不得不對加雷利亞要塞方麵的司令瓦爾塔中將和克雷格中將問責,但是處罰內容倒是不痛不癢,並沒有涉及到真正核心的問題——正規軍畢竟是政府部門的自留地,如果不是這次正規軍的做法,和整件事情的結果確實大大超出了奧斯本宰相的預料,他甚至或許根本不會去考慮處罰這件事。正規軍的將領當中有七成都是他的人,剩下的三成當中也基本都是克雷格中將這樣的中立派,或者是一些死腦筋的保皇派——他們跟自己沒什麽利益衝突。唯一不在自己掌控之下的,也無非就是穆拉·範德爾所在的第七師團而已——但是僅僅是一個師團的正規軍,不可能對於大局有什麽影響。


    當然,直接毀掉列車炮的海利加並未得到任何問責。一方麵,海利加的選擇在那個時候看來是絕對正確的;列車炮的圖紙依然保留著,如果有需要的話依然可以再造,無非就是花錢的問題;但是如果真的讓列車炮攻擊了克洛斯貝爾的市區,傷害到一般平民的話,那就不僅僅是賠償那麽簡單了。於情於理,海利加的做法都不能算是需要被指責;更何況,這麽一件事情之後,幾乎整個帝國暗部的高層都已經清楚了奧利巴特皇子和海利加的關係——出於對這位身上流著皇族之血,目前還沒被人琢磨透的新興的政治力量,不管是哪一邊此時此刻也隻不過是選擇觀望而已。雖然事情基本算是被保密下來,但是隻要地位和職位足夠高,人們還是能夠知道列車炮毀滅的真相不是因為要塞的守軍啟動了什麽自毀程序之類的東西,而是因為那是被人為破壞的——具體方法在人們口口相傳的流言中愈發詭異,從一開始還算靠譜的炸彈爆破,到了後麵甚至有召喚惡魔顯靈的說法。也就是這件事情實在太大,讓改革派甚至都沒時間來處理這些無聊的流言而已。


    不過,改革派也不僅僅隻是坐在那裏幹瞪眼,看著對手把各種黑鍋砸在自己頭上。這世界上一切的事務,如果操作得當的話,都是可以一定程度上為自己所用,這就是奧斯本宰相的信條。他幾乎是立刻行動起來,一方麵,他手下的帝國政府爽快地承認了過失,甚至主動承擔了一些原本他們不用太過糾結的事情——這份故意做做出來的誠意,在帝國各地飽受貴族欺壓,尤其是在奧斯本的大本營帝都,不僅僅沒有讓他的聲望受損,反而某種意義上更加充實了他們所謂的領袖的形象。與此同時,奧斯本以此為契機,幾乎不再掩飾地,進一步加大鐵路網的鋪設密度,大幅度強化鐵道憲兵隊的警備範圍。所有進出帝都和帝國各大港口的物資都要經過更加嚴格的審查,而加雷利亞要塞方麵的貨物專供也被進一步細化,每一個細節都做到了有人監督和查漏補缺;瓦爾塔中將和克雷格中將保持著和奧斯本宰相的那份默契,開始在要塞當中深居簡出,一時之間整個加雷利亞要塞也變得更加神秘。


    這是帝國國內的事情——至於在帝國之外,對此反應最大,行動也最為迅速的當然是帝國的老對手,卡爾瓦德共和國。他們先是半是同情,半是幸災樂禍——或者說完全就是幸災樂禍——地發來了一紙公文,表達了對於帝國方麵遭受國內不穩定因素侵害的遺憾,以及感動於帝國打擊恐怖勢力,甚至不惜自毀長城;相比於其他國家發來的問候性的交涉來說,這絕對可以稱得上是激烈表態了。同在處理國內的問題一樣,奧斯本毫不含糊地借此大力弘揚帝國實際上是愛好和平的,在國際上還真挽回了一定的形象。


    當然,奧斯本宰相這邊氣勢洶洶,無非就是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情的補救。在熟悉帝國內部政治形勢,同時還得知了不少外麵的媒體壓根不知道的小道消息的帝都政治學院,教授們當中目前普遍認可著這樣一個觀點:自從奧斯本宰相十年前得到皇帝的提拔,並且度過了早期同貴族派資源和人脈差距巨大的那段時間之後,這還是他頭一次如此狼狽地應付各方的輪番出招;而之前一直都沒被他們放在眼裏的,以奧利巴特皇子為首的新勢力,則更是成為了他們口頭中需要重點觀察和研究的對象。貴族派不僅在嘴上和宰相進行纏鬥,手上自然也是沒閑著:你奧斯本能用的借口,我們憑什麽不能呢?一時之間,包括巴裏亞哈特、盧雷、歐爾迪斯和聖特亞克在內的四大名門,幾乎是同時發動了毫不掩飾的軍備擴張,明麵上的借口也是「抵禦恐怖組織」——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隻是變相地在和正規軍和帝國政府進行軍備競賽,尤其是「海都」歐爾迪斯方麵的凱恩公爵,和「翡翠公都」巴裏亞哈特方麵的艾爾巴雷亞公爵家,更是達到了有些瘋狂的程度。相比之下,一向成熟穩重,在平民間評價也不錯的「舊都」聖特亞克方麵的海恩斯侯爵,以及著名的保皇派,駐紮於「鋼都」盧雷的羅格納侯爵的動作,簡直可以用微不足道來形容。


    雖然刺殺宰相的計劃最終失敗,但是無論如何,「帝國解放戰線」這個名字,在帝都夏至祭的小試牛刀之後,終於成為了人們關注和討論的焦點。稍微有些政治頭腦的人都能夠看得出來,他們絕對不是所謂的「單純自詡為革命家」的零散集團,那種力量和執行力背後必然是有著龐大的支援,絕不可能隻是幾個零散的閑兵集合起來那麽簡單。再加上貴族派對於他們存在有些曖昧不明的態度,不少人都開始猜測這些恐怖分子們是不是其實是貴族派在背後悄悄支持。


    最有意思的是,在克洛斯貝爾最經常被拉出來討論,傳遍大街小巷的克洛斯貝爾獨立論,在他們的兩大鄰國,帝國和共和國內部反而沒什麽討論的市場。不管是誰都知道,雖然克洛斯貝爾占據著獨特的位置,讓它成為了整個大陸數一數二的金融中心,但是所有人也都明白一個連主權都沒有的「地區」,對於帝國和共和國這樣不僅僅是龐大的原材料來源,更是最大的市場的國家的看重是可想而知的。失去了帝國和共和國的幫助,反過頭來還有可能被兩大國刀劍相向,這無論如何都隻能是愚蠢的選擇。至於那個所謂的「獨立宣言」,更是被當成了「商人愚蠢地用商業思維幹涉政治」「瘋子的瘋言瘋語完全沒有理會的價值」這樣嗤之以鼻的笑話。


    雖然關注的重點各不同,但是克洛斯貝爾和帝國,的確都已經邁向了前所未有的緊張狀態。對此,羅伊德等人憂心忡忡,他們不願意剛剛就在前不久遭受了災難的克洛斯貝爾再一次受到不可避免的傷害;至於前年剛剛憑借精明的外交手段倡導兩大國簽下「不戰條約」的利貝爾,此時此刻也格外把眼睛伸向這片是非之地。大國之間的所謂承諾和約定向來沒什麽可信的價值,這種形式上的東西在他們各自的核心利益麵前如同廢紙,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旦出現什麽兩國之間需要撕破那毫無意義的窗戶紙的情況,那對於利貝爾國內形勢的影響也將會是巨大的衝擊。因此,艾莉西亞女王格外吩咐了雖然已經退休,但其實還幹著情報工作的理查德,要多多關注這方麵的形式。


    “無聊。這些蠢貨媒體什麽都不知道。什麽和皇子殿下從小親密無間的玩伴啊。真要說的話,那家夥的年齡都快夠得上我叔叔了,更何況他們完全就是把穆拉的情況套在我身上。”帝都廳旗下的商務酒店的一間客房內,海利加正看著報紙,向著一旁正在台麵上整理武器的菲發著牢騷——他剛才讀了一篇說是合理猜測,但其實完全就是胡編亂造的報告,雖然海利加的名字和身份並未得到公開,但是幾乎所有的媒體都開始把他和之前在帝都夏至祭出盡風頭的那個和皇子殿下一起的少年給安排在了一起——這篇報告中寫著,那位少年也是奧利巴特殿下年少時結識的玩伴,同時展開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動人心弦的故事。其實,那不過是穆拉和奧利巴特彼此之間的事情的改編版本——得虧奧利巴特本人沒時間看這種東西,而穆拉則是沒有讀報紙的習慣。


    “他比我們大了十幾歲吧。”菲頭也不回,一邊耐心拿細小的刷子打掃著槍械回路內部的油汙,一邊說道,“說是叔叔也的確沒錯。”


    “唉……比起那個。你如果再不快點的話,午睡的時間可就沒有了哦?”


    “……?”菲轉過身來,疑惑地歪了歪頭。


    “……奧利巴特之前的邀請,你忘了嗎?不然我們怎麽會在這裏等著啊。”海利加腹誹,果然是忘記了。


    距離加雷利亞要塞被摧毀,已經過去一周了。在進行過該有的動作之後,那些在這背後明爭暗鬥的勢力,也要進行新一輪的,明麵上的博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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