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迢迢來此,卻撞了個空,蕭殊也不糾結,轉身就往雀鞍去尋那劍山老人,大雪不停的下,沒個盡頭,官道上的雪深有三尺,一路上寥寥兩三個掃雪人根本無濟於事。


    一路打聽之下,莫約花了十日,蕭殊才來到了所謂的劍山,高聳入雲,壁立千仞,真就如同一把劍直指蒼茫天空,四周皆是山峰,唯它鶴立,挺拔天地,身處其中,宛如一個寂靜,充滿靈韻的世界。


    山風了無阻擋的輕拂,漫山古鬆簌簌淺唱,大雪下,白如晶,白如雲,繞著劍山走了整整一圈,荒無人煙,真有人能住在這嗎?


    蕭殊心中疑惑,莫不是自己找錯了地方又或者是鑄劍人早已離去,就在他轉身要離開之時,忽聞錚錚劍鳴,有人高歌道。


    “一聲歎,霜降葉落,故人天涯陌路,花開花謝是迷離。二聲歎,雪掩孤鬆,鏡花水月成空,回首百年付歌吟。三聲歎,一世苦短,半夕紅塵清夢,不識當年傘下人。”


    蒼老的聲音回蕩山間,蕭殊循聲看去,那歌聲竟是從劍山之上傳來,方才未能細看,此刻才發覺,劍山之上密密麻麻遍布了各式各樣的劍。


    “前輩就是劍老嗎?”蕭殊沉聲問道,憑借內元,聲音久久不散,如洪鍾鳴響,振聾發聵,直達山巔,震得山上青鬆紛紛雪落。


    可那老者不答,依舊自顧自彈唱,隻聞其聲不見蹤。


    蕭殊收起了紅傘,背在背上,憑借那插在山上的劍,一縱三丈,可即便如此也花了足有一刻鍾才至山頂,山頂處是兩丈大小的圓地,如斧劈刀削般平整,一位皓首老人盤腿而坐,彈劍以歌。


    “前輩就是劍老嗎?”蕭殊恭敬的問道。


    歌聲戛然而止,老者雙手置於劍上,閉目道“子涵也走了嗎?”


    “前輩認識劍君?”蕭殊出聲問道。


    “當初我贈劍他和青舞,也不過弱冠之年,他稱劍君之時,我早已隱居山間不問世事。”老者笑道,笑中透著一抹悲涼。


    “劍本成對,奈何佳人薄命,縱然他屠盡魔教,也難挽魂。”老者輕撫手中長劍,青色劍身上落著點點雪花,蕭殊背上的紅傘似有所感,輕輕顫動。


    蕭殊默然靜聽,背上紅葉微鳴與老者手中青色長劍遙相呼應,不待反應,紅葉竟自行出鞘,老者將手中劍一把擲出道“有心天下,卻輸一筆多情,三尺青鋒依舊,再不見故人。”


    一紅一青兩把劍如蛟似龍,穿梭山間,一追一逐。


    恍惚間,白頭作青絲,佳人風情依稀就在眼前,再回神,一聲聲劍鳴,響徹蒼茫天地,徒增寂寞罷了。


    青紅雙劍終是落了下來,立於老者身前,這是它們最後的告別。


    老者將紅葉遞還給蕭殊,反手一掌拍在青色長劍的劍柄上,堅若磐石的劍山也擋不住這鋒利的劍刃,頃刻沒入其中,隻餘下半寸劍柄露在外麵。


    “前輩為何如此!劍何辜?”蕭殊質問道。


    “青舞死,子涵離,此生再無知音,藏劍非我所願,奈何。”老者大笑,卻是說不出的悲愴。


    蕭殊不知該說些什麽,默默將紅葉收入傘中,倒是那老者先開了口“說吧,你來此何事,莫不是子涵這老鬼讓你來報喪的?”


    “晚輩蕭殊,想請前輩鑄一劍。”蕭殊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你不是已經有紅葉了嗎,何須他劍?”


    “實不相瞞,晚輩毀了別人的劍……想賠她一把。”蕭殊摸了摸鼻尖,有些尷尬的說道。


    “哈哈,你這小娃娃真有意思,那我也告訴你,老夫不鑄劍已經好幾年了,你不如在這劍山上隨意挑一把吧。”老者啞然失笑。


    “這……”蕭殊有些猶豫,那劍山上的劍大多是殘次品,雖說比起尋常的刀劍要好上不少,但拿來賠人,確實有些不妥。


    “你是子涵的弟子?不對,你身上的劍意與他截然不同,子涵雖孤高,但他的劍,浩然大氣,絕非你這般冷寂空洞,他為何將紅葉留給了你?”老者皺眉說道。


    “晚輩不知。”蕭殊如實回答道。


    老者眼神一冷,突然伸手抓向蕭殊肩膀,蕭殊眼中色彩頓時一掃而空,化為最純粹的空洞,殺意迸發如寒風刺骨,這是忘我境界下最本能的反應,突如其來的威脅,讓他瞬間沉入境界之中,以最快的反應,一步後撤,抽出紅葉直指老者。


    老者見此,緩緩收了手,他知道如果自己再有任何威脅的舉動,必然會引起麵前少年的反擊,他不會有所顧忌,即便最親近的人,在他麵前也是一樣。


    “少年人何苦如此,忘我最是傷心。”老者歎息道。


    蕭殊把劍收了回去,漠然道“晚輩自有計較,前輩無需多言。”


    淡漠的感情,模糊的記憶,蕭殊想努力回憶起來,他盡力模仿著從前的自己,就像一個即將沉入水中的人,手上抓著最後一根稻草,明知上不了岸,可仍是不願放棄。


    老者看著蕭殊神情變幻,心中歎息道“子涵啊子涵,你以為自己留在紅葉中的劍意就能讓他回頭嗎?”


    “罷了,你且隨我來。”老者起身,縱身躍下,蕭殊緊隨其後,直至半山腰處,蕭殊才發現劍山北麵,一處石窟隱於鬆柏之下,難怪自己剛才發現不了,全被積雪給擋住了。


    石窟內鑄劍的爐子已經積灰,廢料攤了一地,老者取出一玄鐵黑匣道“此劍名闌珊,是我最後所鑄,本是當個念想,現在看也沒沒必要了。”


    蕭殊剛要接過劍匣,那老者卻是手一收“老夫贈劍有緣人,但你與此劍無緣,所以老夫有一個要求。”


    “前輩請講。”


    “我要你去找一人。”老者淡然道。


    “誰?”蕭殊沉聲問道。


    “霖州笑劍客,當初子涵一念之慈,放了他,老夫卻沒這麽好心。”老者狠聲道,他到現在也不明白,瑜子涵為什麽放過他。


    “他與前輩有何恩怨?”蕭殊隻覺這個名字有些耳熟,細細思索才想起來,不正是方堇所說接近天人境的高手之一嗎。


    “你不必過問,上一代的恩怨了,可恨我這些年尋他不到,已是垂垂老矣。”老者歎息道。


    “前輩是要我殺了他?一個近天人境的高手?”蕭殊覺得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了,自己有必要為了一把劍就和這樣一位高手死磕嗎?


    “近天人境?這個詞倒是新穎,你是說天玄境吧,莫非你就不是?無需殺他,你將此物交給他便可。”老者自枕下取出一把陳舊木梳交予蕭殊。


    “好,但我不保證能尋到他,前輩就這麽把劍給我,就不怕到時候晚輩一拖再拖?”蕭殊接過木梳和劍匣,這時才發覺這劍匣竟是如此沉重,恐有百斤。


    “他避著我,避著子涵,卻不會避著你,你撐著這把傘,無需找他,他自會來尋你。”老者看著石窟外的漫天飛雪,這一世恍然若夢,到頭來孤寡一人。


    “我知你在尋求突破天人,此境非秘籍武功便可成就,需認清本心,堪破執念,方有突破可能,古今多少奇才,白首難成天人,當年子涵亦是如此。”老者說道。


    “但劍君前輩終是邁出了那一步。”蕭殊腦海中回憶起那一日,雷海中劍氣衝霄,可也正如那道人所說,凡塵登仙難入上青天,那劍君不知是化為了劫灰,還是一步登仙。


    “登仙如何?死又如何?不過黃粱一夢,我早已夢醒。”老者歎了口氣,要說真的不關心子涵卻是假話,有心無力罷了,自青舞離世,他已是心如死灰。


    這世上有人愛江山,有人愛紅顏,有人向往登仙之道,說不上對錯,唯心而已。


    蕭殊離開了劍山,回首望去,風雪茫茫,此處葬著一柄劍,還有一位劍者的心,再也不會有人彈劍以歌,隻剩下一位垂垂老者夢醒江湖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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