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這不是王半仙嘛,怎麽,有生意啊?”


    不等王半仙說話,那小二就一臉諂笑的走了上來,那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桌子。


    “去去去,快給本仙拿一壺上好的竹葉青茶,再來一碟五香炒豆,告訴你家掌櫃的,本仙今天不賒賬。”說罷王半仙從袖子裏拿出一些碎銀敲在桌子上。


    那小二連忙收起了銀子,這廝常年來這蹭茶喝,總說有錢了就還,可每次才還了錢,第二天又來賒賬,簡直沒完沒了,難得今天大方一回,莫不是改了性子?


    “來,給仙人上茶。”掌櫃的見王半仙也是笑著招呼這位老主顧。


    這茶鋪裏沒有一個人不認識王半仙的,這個人張口就是什麽八卦天道,易數周天,教人也聽不明白,不過他們也樂的見到王半仙,聽聽他說一些怪異之事,雖不知真假,也聽個樂嗬。


    “半仙,今天又是那個冤大頭被你騙了?不會是這兩個年輕人吧?”一旁的茶客故意高聲嚷道。


    “誰騙人了,我王半仙從不騙人!”


    “哈哈,我還記得半個月前你給李家老爺算命,說他這個月有財運,可轉眼人家商鋪就虧損,你可是差點被李家家仆給打了個半死。”


    王半仙張了張口,卻沒說出半句話,漲紅了臉,往碗中倒了滿了茶,一氣喝幹,還被水給嗆的直咳嗽,引得周圍眾人哄笑一片。


    “年輕人,半仙算命那可叫一個準,他說東你就往西,他說南你就朝北,保管一個準,升官發財不在話下。”


    這話一出,連店小二和掌櫃的都忍不住笑出了聲,王半仙清了清嗓子,不再理會這群人,轉頭看向玲瓏子道“姑娘想算什麽,說吧。”


    “我不算命,我隻想請教一個問題。”玲瓏子坐了下來,倒了兩碗清茶,卻也不喝,隻是看著那碗中浮沉的茶葉。


    “既然仙佛與凡人無異,那求仙問道為何?既然天道之下,萬物皆虛,生為何?死又為何?”玲瓏子聽聞王半仙一席話,不僅什麽都沒有聽懂,反而越來越迷惑了,此心本是玲瓏,奈何天意總是弄人。


    蕭殊沉默不語,他心中也有同樣的疑惑,越接近天人之際,前路越是朦朧,那玄之又玄的仙路究竟在何方?天門究竟為何而開?仙凡到底有何差別?自己欠缺的真的隻是那七個問題的答案嗎?


    “若我說仙人得天地之造化,明日月之玄機,承天景命,壽與天齊,不受輪回之苦,不墮沉淪之獄,而凡人所居紅塵,受盡八苦,雖立於天地之間,然不明因果,不曉天道,難脫輪回,你們可信?”王半仙麵帶微笑,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子上寫下兩字,仙,凡。


    玲瓏子沒有應聲,即便她心中知曉王半仙所說的是事實,可腦海中卻還有另一個聲音在告訴她,絕不是這麽簡單。


    蕭殊仔細端詳著那兩個字,才看了片刻便覺心神一陣恍惚,那凡字中隱約間包羅萬象,紅塵俗世盡在其中,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小時候和方堇一起玩耍的景象,又看到了自己白發蒼蒼,臥榻在床的悲涼。


    反觀那個仙字卻是什麽也看不到,人傍山,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字而已。


    “你們可知我為何寫的是仙凡二字,而非仙人?”王半仙笑著問道。


    “人的範疇太過狹隘,而凡則包羅萬千,鳥獸蟲魚無一不在其中,世間萬物得道便為仙,失道便是魔,並未特指人而已。”玲瓏子答道。


    “小姑娘很有悟性,既然如此,你也應該知道,我先前所說的仙凡區別,不過是一些凡俗間的刻板印象罷了。”王半仙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抓起一些豆子嘎嘣嘎嘣的吃了起來,再一次破壞了他世外高人的形象。


    王半仙指了指那桌子上的逐漸變幹的水漬道“天道就好比這張桌子,而眾生就如同這桌子上的水痕,終有一天,水會消失,所以我說仙凡在天道麵前沒有什麽區別,仙佛也難逃輪回,任你修為通天,終有身隕道消的一日,誰都逃不過,天道製衡便是在此。”


    “但要說仙凡全無區別,也不盡然。”王半仙頓了頓道,又指了指桌子,那水漬徹底變幹,凡字完全消失不見,而那個仙字卻還留下了細細的痕跡,仔細看去還能依稀看清輪廓。


    “你是說仙能夠留下痕跡,而凡則會消失無蹤,可這又有什麽意義?”玲瓏子看了半天仍是不解的問道。


    蕭殊心中一動,拿起麵前的茶碗,朝桌子上倒了點水,茶水順著那留下的細痕再一次填滿了這個仙字,仙還是仙,而一旁則僅僅是一灘水。


    “仙凡最大的區別就在此處,便是自身道的銘刻,唯有成就自己的道,方可稱得上仙,那些隻知道修習功法,追尋前人者根本稱不上的仙,無非是一群擁有強大力量的人罷了,他們同樣得天地之造化,明日月之玄機,可他們沒有自己的道,也沒有立身天道的根本,一旦劫臨,便如這凡字一般,消散無蹤。”王半仙手一擦,那個仙字仍清晰可見,而另一旁的那灘水就被完全抹去了痕跡。


    “年輕人別聽王半仙瞎說,仙人和咱們的區別就是我們賺錢養家,仙人不吃五穀雜糧,不用賺錢也能活的自在,他一個整天騙錢的人懂個屁。”茶客們見王半仙一本正經的樣子又開始起哄拆台。


    “俗人,哼,真是俗人一群,腦子裏就知道財色,仙是你們能理解的嗎?”王半仙氣呼呼的又灌了一碗茶,再去倒卻發現茶壺中隻剩下了沉底茶葉。


    “哎喲,咱們是俗人,腦子裏可裝不下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可您這仙人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吃了上頓沒下頓,有本事你別吃飯啊,還說咱們是俗人,掌櫃的你說是不是。”


    茶鋪內又是一片歡笑聲,他們就愛逗弄王半仙,拆他的台也成了枯燥乏味生活中的一絲樂趣所在。


    玲瓏子剛想出言替王半仙回敬幾句,王半仙則自嘲的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不用,讓小二添了點茶水,摩挲著茶碗道“任他們辱我,罵我,笑我又能如何,便是落了我的牙,歪了我的嘴,瘸了我的腿,折了我的手,本仙也不會計較。”


    “好了,這茶也喝了,你們想問的本仙也答了,山水有相逢,有緣再見。”王半仙站起身子,擦了擦嘴,不知從哪掏出一塊白布將那剩下的炒豆統統裝了進去,打了個包揣在懷裏,拿起那放在一旁的招牌,三步並作兩步朝外走去。


    玲瓏子回頭看著這位老人的背影道“他真是仙人?”


    “誰知道呢。”蕭殊看著那桌上的仙字,端起茶碗,碗內茶漸涼,失了香氛,入口雖苦澀,卻也頗為解渴。


    兩人離開了涼茶鋪,蕭殊盤點了一下身上僅剩的銀兩,又向玲瓏子借了一下銀子,在沐州南城買下了一處小屋,雖然不大,而且挺荒蕪的,但隻是生活倒也足夠了,兩人花了半天的時間除了院內雜草,看上去總算有了點模樣。


    但這買屋基本花完了兩個人身上全部的錢。


    這一天,湘玥樓多了一位藝伎,名曰玲瓏,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詩詞歌賦也頗有大家風範,無論客人是誰,她都蒙著麵,沒有人見過她的臉,隻是那一頭白發總是引人矚目,有人覺得她出身權貴,肯定有什麽隱情,才淪落紅塵,甚至有富貴子弟想要替她贖身,但從無一人得到答複。


    蕭殊想了半天,也沒想到自己該怎麽賺錢,看著手上剩下的幾十文錢才深刻的意識到,當時那個茶客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仙人不吃五穀雜糧,還真就不需要為這些事煩惱,自己也沒有玲瓏子的那般技藝,唯一拿得出手的,好像也隻有劍道了。


    不過蕭殊這樣的想法若是說出去,必然是要笑死一群人,堂堂天玄境高手竟為錢而發愁,他恐怕是第一個,不說其他,單單這個武道境界,做一個食客都要被人搶破了頭,哪裏需要自己去尋事做。


    蕭殊靠著這幾十文錢撐了五六天,覺得這樣下去始終不是個辦法,看著玲瓏子日進鬥金,還時不時出入各種宴席,甚至有人出價千金隻為一窺其麵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原來除去了武道,自己還真是一無所長,早知如此當時就應該向白使請教魅惑術。


    “想什麽呢?”蕭殊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深深呼了口氣,再一次走出了屋子,來到南城大街上,看著那街上小販手上晶瑩剔透的糖葫蘆,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餘下的錢,還是轉頭走向了賣包子的商鋪。


    “小哥又來買包子啊,今天要幾個?”那商鋪老板一見到蕭殊就熱情的打招呼。


    “四個吧。”蕭殊猶豫了一下,拿出兩文錢遞給商鋪老板。


    “小哥你聽說了嗎,那湘玥樓新來的藝伎可了不得了,這才幾天啊,就成了頭牌,連柳如煙都被比了下去了,嘖嘖,隻可惜咱沒錢,不然還真想見一見這人,怎麽就傳的那麽邪乎。”商鋪老板笑著說道。


    “哦。”蕭殊冷淡的應道,提著包子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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