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有些擔心的看了何駘諫一眼,他還真擔心自家少爺把酒杯直接扔過去,不過何駘諫反倒沒有一點過激反應,心平氣和的點了點頭把杯中酒一口喝幹道“那我自罰一杯,姑娘若還不滿,不妨直說。”


    東西到底年輕,雖然餘火未消但還是沒了話說,總不能讓人去死,何況南北也沒真出什麽事,受些皮肉傷也正好省得他張口閉口說教不停。


    “老夫雖退出江湖多年,卻也知道天玄境高手天下少之又少,所聞不過寥寥,不知公子是何門何派的高足,何故淪落至此?”王老見場麵冷了下來便主動攀談道。


    “算是玄機門吧。”蕭殊淡然道。


    “莫非公子是天璣子之徒?”王老了頓時釋然,也唯有那等絕世高人方才能教出如此的天縱奇才,年紀輕輕便登頂武道之巔,而且玄機門行事怪異,不遵常理,不說當個叫花子,就是去當個農夫耕地他也能接受。


    “算是吧。”蕭殊並不否認,天璣子的確於他有半師之恩。


    “天璣子一代宗師,老夫久仰,隻是……慧極必傷,若令師還在,也許那張真人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王老慨歎道。


    “張真人?他怎麽了?”蕭殊一驚,連忙追問道。


    “公子莫非不知,那張真人一人西去,逼退了圖夏諸國,最後坐死城頭,可歎一代劍道宗師如此落幕,到頭來反倒落了個罵名。”王老說罷喟然長歎。


    “王老此言差矣,要我說罵他都是輕的,圖夏諸國屢次進犯還不是為了土地,我玥國連年天災,兵力國力空虛,便是讓出一兩個州又能如何,須知識時務者為俊傑,待重整國勢之時再算賬也不遲,他倒好,偏要此時逞英雄,徹底與人撕破臉皮,這一次我到覺得小皇帝做的對,與那人撇清幹係,全當他發了瘋,這種瘋子就該罵,不然屆時大軍臨城,還有誰能擋?誰願去擋?隻怕要血屠百萬方能泄恨。”伯顏反駁道。


    “還不住口!”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怒喝,大門砰的被推開,來者正是伯顏的父親,頭戴高冠,身著絲綢玉帶,麵容清瘦,留著長長的胡髯,不怒自威,身後跟著一位身著素白長衣的女子,鳳眼青黛眉,端莊素雅如畫,皓白的手腕上帶著精巧的玉鐲,眼角雖有細紋,但仍美豔非常。


    伯顏被嚇得連忙起身道“爹,您這麽早就回來了?”


    “我若再不回來,還不知你這逆子要說多少大逆不道的話,你這些話若傳半句出去,隻怕你爹我的頭立時就要掛在那皇城牆上!”伯仟剛被夫人揪回來,沒與那張員外大戰三百盤心中有些不痛快,哪裏想到才回家,又聽到這種大逆不道之話,若不是有客在此,他早就家法伺候了。


    “老爺,伯顏他也是無心之言。”蘇錦寬慰道。


    “你就護著他!等出了事你就知道晚了,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伯仟被氣得不輕,一身冷汗還沒下去,眯著眼環視了一圈,最後把目光落在了何駘諫身上。


    “世伯,夫人說得對,伯顏一向口無遮攔,總愛說些荒唐之言,您也知道,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何駘諫起身朝伯仟行了個禮說道。


    “我當是誰如此麵善,大晚上眼睛不好使,原來是何少爺,不知令尊近來可好?”伯仟皮笑肉不笑的問道,他對何駘諫向來無好感,但明麵上還是保持著關係,畢竟自家兒子就愛和這個陰陽怪氣的何駘諫混在一塊。


    “家父安好,世伯掛礙了。”何駘諫客氣的說道。


    “伯顏你看看,人家說話多有分寸,下次你再出言不遜,就給我去祠堂跪著,讓列祖列宗好好看看,我們伯家出了個什麽東西!”伯仟冷聲到,斜眼橫了何駘諫一眼,隨即笑道“來者是客,諸位如有什麽不滿的地方就說,我伯家雖小,但一向不會委屈了客人。”


    “娘親,這位東西姑娘和內房的南北小師父是佛門之人,顏兒素知您喜佛法,特地將兩位請回家中。”伯顏拉著家母的手說道。


    蘇錦夫人聞言笑道“顏兒有心了,隻是佛法高深,為娘一些淺薄見解,隻怕讓人見笑。”


    “夫人謙遜,東西雖是佛門中人,但對佛法的了解也不過皮毛,哪敢妄言深淺。”東西見蘇錦如此客氣,急忙起身說道,她對這個端莊素雅的夫人蠻有好感的。


    蘇錦正要說話,隻聞內房陣陣呼痛聲不由好奇的朝裏望了望,卻也不上前掀起幕簾,隻是轉頭看向伯顏問道“南北小師父是怎麽了?”


    “夫人莫要管他,肉體凡胎罷了,一切苦痛皆是磨礪,這可是南北自己的原話呢。”東西說道。


    知道原委的眾人紛紛沉默不語,唯有小乞丐掩嘴而笑。


    “南北小師父受了些外傷,娘親您也知道,近年煙都對外來人分外排斥,南北小師父也是受了些無妄之災。”伯顏一邊用懇求的眼神看著東西,一邊解釋道。


    “唉,天災人禍,世事無常。”伯仟老爺子隻是搖頭歎息道,也不多說,常言道禍從口出,他可不像伯顏什麽都敢說。


    蕭殊起身離席,獨自一人來到庭院,外頭下著細雨,似霧似絮,悄無聲息,蕩漾在空中,迷迷漫漫,一月尾,天氣寒涼,院內玉蘭無綠無葉,伸展著枝椏,溫潤白花彌散著清香,化入夜風之中。


    蕭殊起初不覺,片刻綿密的細雨就打濕了衣衫和長發,撐起紅傘,月似峨眉,在雲間若隱若現,細雨朦朧中看不真切。


    舉世無敵的天地人三劍竟也這般輕而易舉的被這世浪所吞沒,又是一位劍道頂峰離開了,明明隻差一步便可飛升,當初天璣子也是這般,也許是被心所困,也許是其他什麽東西,總是能把人死死攔在天門前。


    蕭殊原本還打算若有機會要向張道全請教,但現在……


    “所謂仙路,當真蕭索。”蕭殊輕聲慨歎,紅葉劍應聲而出,握住劍柄的瞬間,洪流一樣的劍道再一次湧上心頭,依稀間蕭殊看到了張道全的身影,那一夜百萬劍中赤宵,昆吾,太阿赫然就在眼前。


    蕭殊放下紅傘,提劍而舞,天地人三劍再現,他每一個動作都是如此緩慢,如果有人看到,必然感覺心中鬱結不已,可他們不明白的是,道之重,重逾千山。


    張道全的身影越來越清晰,恍惚間,此刻站在院中舞劍的不再是蕭殊,而是那位殺敵十萬,坐死城頭的張真人。


    三劍舞罷,蕭殊隱約間覺得好像還缺了什麽,但他怎麽也想不起來,徒勞的看著自己手中的紅葉劍,雨水綿密,匯集在細長的劍身上,一顆顆的水珠逐漸變大,最終承受不住重量,匯成一道小水流滑落下去。


    蕭殊緊皺眉頭,隻要他還握著劍,那浩瀚的劍道就宛如魔障一樣襲來,不住的侵擾著他思考,這也是他許久不再握劍的原因,沒有自己的劍道,根本無法保持心神清明,便如泥人渡海,自身尚且難顧,何談製敵?


    沒一會,也分不清是汗珠還是雨水,不住的從蕭殊額頭,脖頸滑落下去,轉眼濕透了衣衫,緊握劍柄的手在不住的發顫,就像一塊烙鐵,不斷刺痛著他的心神。


    “蕭先生?”


    忽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蕭殊的思緒,轉頭一看卻是那渾身貼滿了膏藥紗布的南北,他手上抬著一把木椅子,呲牙咧嘴的模樣,每走一步全身都好像被針紮一樣疼。


    南北放下了椅子,朝外探了探頭,一陣涼風夾雜著雨讓他不由打了個寒噤,縮了縮身子,坐在椅子上道“裏頭太悶也沒什麽胃口,出來透透氣,這還下著雨呢,我說怎麽這麽冷。”


    “傷怎麽樣,沒事吧。”蕭殊把紅葉重新收回了傘中,把臉上的雨水拭去,走到南北身旁問道,畢竟人家也是因為他倆才受的傷。


    “死不了,養兩天結痂就好了,倒是蕭先生,莫不是有什麽心事,不妨一說,看小僧能否為先生解惑。”南北一邊揉著酸痛的肩膀一邊問道。


    “說起來,我還真有一個問題不得解惑。”蕭殊站在南北身邊,身上的水轉眼就在地上匯成一灘,屋簷滴滴答答的朝下滴著水,宛如一簾水幕,別看這雨不大,其實遠比暴雨要綿密的多。


    “哦?”南北好奇看向蕭殊,忽見蕭殊手腕上那一串紅色念珠,隻覺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求而不得,人生多苦,兵戈不止,爭鬥不休,善惡難分,對錯難斷,天道不公,為何?”蕭殊眼神空洞且無神的望著暗沉天色,不知為何,這天空總是晦暗不堪。


    南北聞言眉頭緊鎖,雨聲不斷,蟲鳴不絕,兩人一坐一站,不發一言,忽的南北眉頭一展,似有所悟道“求而不得,是貪,人生苦多,是因果,兵戈不斷,爭鬥不休,是利,善惡難分,對錯難斷,是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落道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月雨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月雨花並收藏落道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