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佛珠……到底……”


    曉月翻著書卷,卻沒有半分想看的意思,方才隻是一眼就險些讓他失了神,對於他這種極重心修的人來說幾乎不可能出現,生死都不能讓他動搖半分,可偏偏……


    揉了揉眉心,收了思緒,一頁一頁不停的翻看著手中書籍,這不是佛法,也不是什麽武學典籍,而是醫經,戒法在研究疫病為何,他曉月也是一樣,沒日沒夜的呆在經閣中,翻閱著從古至今但凡涉及到醫術的書。


    可即便如此也是收獲寥寥。


    日落西山,晚霞映的整個天地一片通紅,觀瀾湖不起一絲波瀾,唯有蟬鳴不絕,擾人心緒。


    善法眺望著血紅的夕陽,擦了擦額頭的汗,手上端著粥,一邊分發一邊安慰著山門口的眾人,背後的傷口莫名的有些發癢,就好像千萬隻螞蟻在上麵爬。


    不過此刻他哪有心思管這些,依舊強撐寺內寺外來回跑。


    “小師父你沒事吧?累了就去歇會。”須發皆白的老叟接過粥,見善法麵色慘白不由關心道,雖說對雲寺不讓他們入內的事耿耿於懷,但善法幾個月來盡心盡力不辭辛勞,他也都看在眼裏,打心底喜歡這個小和尚。


    “我沒事,歇會就好了。”善法笑道,話雖如此可背上癢卻逐漸變得麻木了起來,慢慢的由傷口處順著脊梁不斷的蔓延,沒一會整個背都失去了隻覺,伸手摸了摸也感覺不到疼痛,就好像那已經不是自己的背,而是一塊無知無覺的肉罷了。


    善法心道莫非真是太累了,傷口惡化了,幹脆地坐在石階上休息一會,可這不坐還好,身子才一彎,雙腿竟是失了力氣,直接跌坐了下去,眼前不禁有些發黑,身旁師兄弟喚他的聲音就好像是從九幽傳來一般,飄飄渺渺,聽不真切,隻有山門口那些病人呻吟聲和惱人的知了聲清晰可聞嗎,好久都緩不過勁來。


    善法雖說算不得什麽高手,但平日裏也有習武,並不想南北那樣隻學經法,按理說即便此刻受了些傷,也不至於如此,別看他年紀不大,可身體還是比一般人強健不少。


    “莫非……”善法心有猜測,但卻不敢信,也不敢說,強撐著站起身子,一步一蹣跚的朝寺內走去,整個世界仿佛都在晃動,連走路都控製不好平衡,沒走出十步路,善法便一頭栽倒在山門口,再也爬不起來,原本嘈雜的聲音這時候全都安靜了下來。


    寮房內。


    蕭殊閉目靜坐在窗口,晚霞逐漸消逝,月上中天,再一次置身來到那虛幻的境界之中,數不盡的四色蓮花,還有那擎天的光柱,不過這一次蕭殊沒有嚐試接近,隻是遙遙的看著,感受那其中內蘊的佛性,至清至聖,心神皆被滌蕩一空。


    “仁,原來是仁劍。”


    此刻不受外界敢幹擾,心神清明之下他總算明白了,張真人最終所恪守的不是天地人三劍之道,反是那一劍生蓮的仁道。


    話音落,紅葉自然浮現眼前,蕭殊不禁伸手握去,才驚覺自己此刻根本沒有身體,心起波瀾,整個境界頃刻化為飛灰,紅葉也如同燃盡的燭火,散成一縷青煙。


    睜開眼睛,紅葉仍在傘內,小叫花已經熟睡了過去,蕭殊站起身子,把窗戶關了起來,吹滅了蠟燭,走出房門,夜還未深,寺中仍有僧人來往,夜色中的雲寺顯得頗為祥和,燭光通明,照的殿內菩薩佛陀熠熠生輝。


    曉月禪房位於大殿後方,也是諸多僧老的禪房所在,蕭殊緩步而行,耳邊是蟬鳴和禪唱,走了片刻,忽聞一聲鼓響,隨後伴隨著沉悶,深遠的鍾聲,聲聲回蕩,響徹整座觀瀾山,一板鼓一撞鍾,二板鼓二撞鍾,三板鼓三撞鍾,總計十二下,共三次三十六下,隨之戛然而止。


    鍾鼓聲止,蕭殊也來到了曉月禪房前,屋內燭光仍明,一道身影獨坐其中,輕叩三下房門,屋內人開口道“蕭施主請進。”


    蕭殊推門而入,隻見曉月正提筆而書,字走龍蛇,絲毫沒有被蕭殊所打擾,蕭殊沒有做聲,靜靜的看著曉月落下最後一筆,簡單四字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氣象渾穆,意境深遠。


    “如是我聞。”蕭殊輕聲念道。


    “和尚的一點愛好,寫的不美,施主見笑了。”曉月放下筆說道。


    蕭殊不禁無言,如果這寫的還不算好,那自己豈不是根本不會寫字,不由說道“曉月師父這般謙遜,讓我等不懂書法之人如何自處?”


    曉月沒有接話,而是將紙拿開,重新鋪了一張紙在桌上,用鎮尺壓住頭尾,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蕭殊有些無奈,自己雖然識字,但如果要讓自己寫的話,那估計好看不了,小時候最多和方堇鬧著玩的時候練過幾下子,和真正練過書法的人一比還差得遠了。


    “字如其人,請。”曉月後撤一步。


    蕭殊歎了口氣,提起筆,許多年不曾寫字,突然拿筆還真有些不適應,靜靜思索了許久,直到筆尖的墨汁快要滴落到紙上時,蕭殊眉頭一展,眼中再不存半分情緒,唯有劍意彌散開來,落筆成字。


    偌大的一個劍字落在紙中央,其劍意幾乎要透紙而出,曉月看了片刻,初覺其字殺意沛然,劍氣衝霄,宛若萬千劍潮迎麵而來,直要將這天地都撕碎,片刻之後又如潛龍在淵,盡斂銳氣,其勢深藏不發,最終盡數散去,歸於一字之間。


    曉月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一個劍字,施主劍道已達返璞歸真之境,不過,和尚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蕭殊放下筆,轉頭道“但講無妨。”


    “字如其人,這個劍字便印證了施主的劍道,可卻也僅此而已了,施主的劍道,始於劍,也止於劍,和尚雖不修劍道,但世間萬法自是殊途同歸。”曉月本為佛道宗師,修為並不比蕭殊低多少,整個雲寺,乃至嶽州唯有他邁入天玄境,幾乎不老的容顏便是根基深厚的表現,他的見識絕不比天璣子差,而這也正是蕭殊所欠缺的。


    蕭殊麵色一變,曉月一語中的,這恰正是他正苦惱之事,是他的瓶頸所在,始於劍也止於劍,如何突破,前路又何在?


    “還請曉月師父指點。”蕭殊畢恭畢敬的說道,他從來不會自持修為境界而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若有人能教他,莫說曉月這等佛道宗師,便是尋常人他一樣能敬其如師。


    “天下劍道萬千,各不相同,但入得天玄境的有幾人?更別談天人之境,白日飛升了,施主隻持其一便能達此境界,實屬不易,但也僅止於此了。”曉月拿起那副劍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蕭殊不言,隻是靜靜聽著。


    “施主心中有劍,手中也有劍,自然容不下其他,可劍道絕非止於一劍而已,劍道之所以能以道稱之,便是因為其包容萬千,無窮無盡,若止於手中這一把劍,無異於抹了這個道字,隻剩下了劍,道之玄妙非言語能表,和尚能說的也僅此而已。”曉月說著心中所想,這是他對於道的理解,他雖然不懂劍道,但正如他說的,萬法殊途同歸,自有相通之處。


    “可若舍了這把劍,我又該如何證道?”蕭殊問道。


    “施主你說,為何此處會有一盞燈,是因果或是自然?”曉月指了指房內唯一的一盞燭燈問道。


    蕭殊聞言恍然道“此處無燈,無你,亦無我。”


    “那施主可還要證道?”曉月麵帶笑意的問道。


    “用什麽證道?”蕭殊笑著反問。


    “用劍。”曉月說道。


    “劍?我心中無劍,手中也無劍,無物可證,無道可證。”蕭殊莞爾一笑,話音落,隻見一道紅芒自天外飛來,穿過窗戶,徑直落在蕭殊麵前。


    “施主妙慧,以劍入道,修得至上妙法,恭喜。”曉月彎身朝蕭殊行了個禮。


    蕭殊輕輕握住紅葉,那萬千劍道照舊衝擊著他的心神,不過此刻蕭殊心中已然無劍,空洞一片,那些劍道不僅影響不了他,隻要蕭殊想,還可以隨意施展,劍心再凝,但凡那一夜來過的劍,同一時刻都在鳴顫,雀躍不已。


    南城萬劍坪,數萬柄斷劍不住的震顫,以至於整座南城都能隱約感受到地麵的震動,這裏的每一把劍都曾被蕭殊拿起,無邊的劍意已然彌散至此。


    湘玥樓上,白衣女子一人獨自撫琴,琴聲忽止,她看著萬劍坪的方向自言自語道“這便是你說的忘我劍者嗎?”


    “誰啊,大半夜又不睡覺!”王半仙揉著亂糟糟的頭發,一臉氣悶的踹開被子,從床上爬了起來,整個屋子內,床,桌子,椅子都在震動,把他好好的美夢都給驚醒了。


    他掐指一算,卻不禁了然笑罵道“又是你這個小子,命還挺硬,真不讓人安生,毀我兩次美夢了,老道遲早得找你算賬。”


    心結解,劍道複,但他仍未突破至天人境,不過也已非天玄之境了,此刻他比之曉月還要高了半個境界,至此蕭殊方能說上一句,劍道無漏,一性圓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落道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月雨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月雨花並收藏落道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