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曉月折返觀瀾峰,遍地都是枯敗焦黑的屍體,宛如朽木焦炭,輕輕一碰就如同木屑碎散,活像是被放幹了血又在太陽下曝曬了一個月,氣味異常難聞,其中多是年輕一輩的弟子,此刻連麵如惡鬼,不知是登了極樂還是下了地獄。


    默念生咒,一路疾行,來到那藏著小叫花的巨石前,已不見其人,隻剩被扒開的碎石和枯枝,曉月心驚,足下又快了三分,來到雲寺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卻也隻能苦笑,這哪裏還有半分寺廟的模樣,隻剩一片廢墟,佛塔橫倒,寶殿傾塌,經閣也不複存在,蕭殊一個人盤坐在廢墟之中,小叫花坐在一旁倒塌的石柱子上一言不發,看到曉月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曉月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四處逛了逛,來到那傾塌的經閣前,多少古籍佛經毀於一旦,完好無損的幾乎沒有,餘下一些碎散的竹簡和紙屑,雲寺傳承一朝不複,佛塔內曆代高僧的舍利,也不知去處。


    即便曉月他不看重外物也覺得頗為惋惜,這要是讓慧覺師兄看到了,估計得得氣的親自找那個妖魔算賬不可。


    滴答……


    曉月抬頭看去,不見朝陽,黑雲密布,沉悶的雷聲轟隆作響,一道道閃電劃過,撕裂了整個天空,微風帶著濕潤的氣息拂過,點點細雨逐漸落下,落在他曉月身上,落在一片廢墟的雲寺上,落在嶽州幹裂的土地上。


    初時小,片刻傾盆而下。


    “下雨了?”曉月有些不敢相信,嶽州已經長達數年沒有下過雨了,整個州城的人都逃七七八八,剩下的多是些老弱病殘之輩,能活下來的吃人喝血與那走屍也一般無二,守境的將士棄甲逃了去,他們雲寺全靠著山中潭水撐過這些年。


    灰色的天空,風夾著雨,呼呼之聲宛如洞簫,空洞冷寂,小叫花呆呆的坐在石柱子上,雨水將他頭上的灰塵碎石都衝了個幹淨,雖是初夏,這雨卻異常的冷,每一滴打在身上都是刺骨的疼痛。


    沒一會,小叫花就麵色青白,渾身哆嗦,連忙跳下石柱子,想要去撿那掉在一旁的紅傘,可還沒等他走到,一陣勁風反而把傘吹飛了,晃晃悠悠的朝著寺外落去,小叫花焦急之下,從地上撿起小石頭想要把傘砸下來,可力氣太小,加上風確實很大,任憑他怎麽使勁也根本砸不到紅傘。


    蕭殊此刻靜坐調養,彌羅的恐怖超乎他的想象,境界上的差距難以逾越,即便硬接他劍勢,依舊從容自若,此番傷勢有一半是彌羅出手所致,另一半則是被劍道所反噬,全力施為之下,終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若非佛珠異變,以金蓮將彌羅逼退,他蕭殊恐怕逃不過劍折身隕之命。


    虛無的境界之中,紅衣人的麵容模糊不清,他手指輕點,金蓮盛開,連成一片金海,至清至聖的氣息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蔓及蕭殊身上,那原本沉重的傷勢逐漸開始消退,逆亂反衝的內元也平息的下來。


    “你是誰?”蕭殊並不在意自身傷勢,他此刻就想要知道,麵前這人究竟是誰,與自己有什麽關係,又為什麽要救自己?


    紅衣人笑而不言,衣袖一拂,整個境界砰然碎裂,化作點點碎末打在蕭殊身上,隨後轉身離去,消失在那愈來愈小的蓮海之中。


    冰冷遍及全身,刺骨的雨水順著發梢流下,蕭殊猛然睜開了眼睛,再不見那紅衣人,唯有灰壓壓的天空,寒風透體,冰雨淅瀝。


    小叫花無奈的看著那越飛越遠的紅傘,隻得作罷,正想要找個別的東西替蕭殊擋雨,忽見一道紅光自身邊掠過,徑直朝那紅傘飛去。


    “大俠是回來救我了嗎?”蕭殊站起身子,稍稍運了運內元,那麽沉重的傷勢居然已經恢複了七八成之多。


    “我還不是怕你打不過他!”小叫花背對著蕭殊,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強忍著哭腔。


    他一醒過來發現自己被藏在了碎石下,爬出來之後,才發覺這山路上遍地都是幹枯的屍體,可一想到蕭殊還在山頂,還是忍住了逃走的念頭,躡手躡腳的避開每一具屍體,等他來到山頂,正好見到蕭殊一人麵色慘白的靜坐,整個雲寺已經成了廢墟,他不敢打擾,隻能在一旁靜待,生怕驚擾了蕭殊。


    “大俠說的是,我還真打不過他,幸虧你趕回來把他給嚇跑了。”蕭殊笑道,手一招,那紅傘晃晃悠悠的自天邊落了下來,回到了他的手中。


    “你知道就好!你還要帶我去見神仙呢,可不準死了!”小叫花緊繃的神經總算鬆懈了下來。


    “蕭施主?”曉月見蕭殊轉醒,連忙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妖魔神通廣大,他深怕蕭殊此刻也中了什麽妖術。


    “彌羅的境界遠高於你我,我自認不是他的對手,若張真人在世或可一敵,現如今隻怕……”蕭殊眉頭緊鎖,自己的境界離天人隻差一個契機,但就是這一點點的差距,讓他在麵對彌羅之時全無辦法。


    “他要尋的汪越,莫非就是崇玉在位之時的那位國師?相傳他是仙人下凡,早已修得長生,超脫輪回之外,不再五行之中,和尚也是早有耳聞。”曉月詢問道,能讓那個所謂鬼道淵妖魔來尋的除了被傳為仙人的國師汪越之外,他再想不出其他。


    蕭殊心中有所顧慮,他不知道那個妖魔是否真的離去,故而隻是點了點頭道“應該是他。”


    “和尚與天璣子有幾分交情,此事也是聽他所說,奈何……唉。”曉月歎了口氣,這等妖魔哪裏是凡人能夠解決的,轉而看向那碎了一地的佛像,愈發的無奈。


    “蕭要飯的你不是認識神仙嘛,讓他去製服這個妖魔不就好了嗎?”小叫花出聲問道。


    “蕭施主認識……汪越?”曉月心思極快,這世上能被稱為神仙的除了汪越還能有誰,可話才出口,他就意識到不對,立刻噤聲,最後兩個字完全是用內元傳音,隻有蕭殊能夠聽到。


    蕭殊閉目凝神片刻,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周遭一片靜謐,無論風聲還是雨聲都消失不見,每一滴雨都逐漸由下落轉為靜止,就連小叫花和曉月兩人都是一動不動,好像成了木雕一般,可就在眨眼之後,一切又恢複了正常。


    彌羅的確已經遠遁了。


    “蕭施主的境界實在大大超出了和尚的想象,難怪那妖魔說你快要飛升。”小叫花感覺不出來,但曉月到底是天玄境,方才那個瞬間他能感覺到一股玄之又玄的意念掠過,就好像被一雙眼睛掃過一樣。


    “若非曉月師父指點,小子也無能再上一步。”蕭殊超越了天玄境之後,忘我意境更上了一層,心念所及,宛如親眼所見。


    “如何?”曉月慎之又慎的問道。


    “不瞞曉月師父,我的確和汪越有一些糾葛,但他已經消失了好幾年,實在是無從找起,不過至多四年後,汪越一定會出現。”蕭殊肯定的說道。


    “四年嗎?可四年之後,這世間還是和尚認識的世間嗎?唉,也罷,和尚一介凡夫,怎幹預的了仙魔之事。”曉月看著遍地的屍體心中愈發沉重。


    “南北小師父曾說過,萬事皆有因果,與其自擾亂心,不如順其自然。”蕭殊說道。


    “哈哈,蕭施主說得對,和尚庸人自擾,當真白修這麽多年佛法,和尚有個問題想要問蕭施主,不知蕭施主方才是如何擊退那妖魔的,和尚山下看到一朵金蓮,可差點以為菩薩下凡了。”曉月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暫時壓下了心緒。


    蕭殊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的佛珠道“昨夜正想說,奈何事發突然,若非這串佛珠,我蕭殊隻怕也成了這遍地屍體中的一個了。”


    “金蓮是這佛珠所顯?”曉月雖然知道感覺這串佛珠神異,但卻不曾想過竟有如此大的能為,能讓妖魔退避這該是何等法寶。


    蕭殊將這串佛珠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曉月,隻可惜曉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佛珠絕非此界之物,且與佛門有莫大淵源,指不定就是那位修成正果之人的法寶。


    這一日,常年不見雨的嶽州,下了一場大雨,明明是夏初,卻寒如臘月一樣,數百年曆史的雲寺毀於一旦,至餘下了十餘名僧人。


    雲寺周遭,零零散散的走屍朝著最近的蕪城而去,他們嗅得到活人的氣息,哪怕隔著數百裏,灼熱的鮮血便如路標一樣,指引著它們前行。


    一道紅芒以著肉眼難及的速度,劃過天際,在灰蒙蒙的天空撕出一道血痕,無論是暴雨還是雷霆,都不能讓其慢上半分,蕭殊完全不顧形象的半躺其上,斜望著身下山河,劍罡自發不絕,風雨難侵。


    “真的會飛啊……我們去哪呀?”小叫花張大了嘴,抱著蕭殊的手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掉下去,可看到身邊掠過的雲霧,下方壯闊的山河,又不禁心中激動。


    “玄機門。”蕭殊輕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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