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先嚐嚐?”


    墨秋年舔了舔嘴唇,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非常猶豫,麵前這兩碗黑紅交雜的不明物體,渾濁的湯水滿溢,浮在表麵的依稀還能看見肉渣,番茄,木耳,糊爛的蘋果碎末等一係列亂七八糟的東西,彌漫著難以言喻的味道。


    “呃……這個,誒對了,再過一個月不是要進行初考嗎,我還沒個頭緒,正好去問問薔薇該準備些什麽,你們先吃吧,我就不……”


    砰!


    蕭殊正打算起身,鋒利的餐刀直接把他的袖子釘在了桌麵上,墨玲兒和顏悅色的把蕭殊又摁回了椅子上“初考我知道呀,你不用特地去問薔薇姐姐,再說了,今天還沒去看過薔薇姐姐,等你們吃完了,我們一起去就好了。”


    “容我問一句,你們有沒有嚐過味道?”蕭殊一臉凝重的問道。


    “我已經嚐過了,雖然是蝶親手做的,但我在一旁全程指導,味道其實……還可以,雖然賣相不太好,但你們要有包容之心,這是蝶用心做出來的菜,不管好吃難吃,起碼你們先嚐一嚐在說嘛,秋年!別杵著了,張嘴!”


    墨玲兒心虛的撇過頭,舀了一勺遞到墨秋年嘴邊,她當然嚐過味道了,有些難以言喻,但不管怎麽說總比之前那坨東西要強的多,何況蝶還一臉期待的在邊上看著呢,男生總該有點擔當才對!


    “我明白了,我會給你一個中肯的評價。”


    蕭殊深吸了一口氣,端起碗毫不猶豫的喝了一大口,他甚至沒有阻斷自己的味覺,因為這已經不是一道菜了,而是蝶心血的結晶。


    不隻是墨秋年,連墨玲兒都變得緊張了起來,隻能心中祈禱蕭殊千萬別直接吐出來或是昏厥不省人事,


    沉默……


    蕭殊麵無表情的放下碗,隻有沉默,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在這小小的碗中他嚐到了酸甜苦辣各色味道,初入口是苦澀,但當湯水充斥味蕾的時候,便開始回甘,蘋果的酸甜,木耳的柔和,還有……


    剁碎的辣椒沫?!


    沒錯,在這碗湯中,蕭殊看到了人生百態,湯碗雖小,但酸甜苦辣一應俱全,實在是回味無窮,這一口下去,眼角都變得有些濕潤了呢。


    “也許……這就是人生吧……”


    蕭殊神色凝重的拍了拍墨秋年的肩膀,目光迷離的靠在椅子上再也沒有說過話,丹元若火,入喉的瞬間便將湯水燒的幹幹淨淨,可他蕭殊化的去湯水,卻化不去心中的回味,仿佛看透了人世一般,枯欲無求。


    會死的!


    真的會死的!


    墨秋年目瞪口呆的看著蕭殊的變化,再看近在嘴邊的湯勺,恍惚間,這已經不是一道菜了,而是架在了脖子索命的屠刀,他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著墨玲兒,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呢?


    “稍微嚐一點就好,秋年乖,來,張嘴,啊。”


    不由分說,比起讓蝶傷心,墨玲兒非常果斷的賣了自己的親弟弟,蕭殊這不是也沒事嘛,吃不死就行,大不了送醫療區。


    ……


    “他……是蕭殊?話說這兩個人到底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薔薇不明所以的接過墨玲兒遞來的水果。


    蕭殊倒是還好,隻是不言不語的坐著,他到現在都沒能從回味中脫離出來,墨秋年更是像瘋了一樣,咯咯咯的傻笑,笑著笑著就忍不住幹嘔,嘔半天什麽也吐不出來,目光呆滯的盯著薔薇手上的蘋果,嘴裏念念有詞“別吃……會死的……別吃……”


    “應該是蝶做的菜太好吃了……哎呀,別管他們,過一會應該就好了。”墨玲兒連忙結束了這個話題。


    “蝶?你是說那個……能夠控製幻境的女孩?”


    別說躲在蕭殊身後的紅發女孩了,就連蕭殊她一時間都沒認出來,短短幾天功夫完全變了個模樣,以至於她的注意力全都在蕭殊身上。


    “虛的力量已經抽離,或者說是蝶脫離了原本的身體,這具身體也並非血肉之軀,是我以靈力所構築的,至於我……這才是我本來的麵貌,沒什麽好奇怪的,對了,你的傷什麽時候能恢複?”蕭殊回過神來問道。


    “快了,最多一個月應該就能回靈宛了,怎麽了?”薔薇總覺得蕭殊話裏有話,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如此最好,我道身已複,該走了。”


    蕭殊沒有忘記過自己從何而來,要往何去,至始至終他都隻是一個過客,虛靈界的紛爭恩怨與他無關,愛恨情仇亦是平添因果,若是過去的蕭殊,也許會幫墨秋年報仇,找零了結恩怨,但現在他不會。


    不知從何時開始,蕭殊漸漸的明白了因果一說,他的每一個選擇都會產生或好或壞的結果,那千絲萬縷的因果終會將其死死捆縛,屆時再想脫身,恐怕就由不得自己了。


    與其等到那個時候難做,變數橫生,倒不如趁早斬斷因果,抽身離去。


    病房內死一般的寂靜,就連墨秋年都止住了傻笑,怔怔的看著蕭殊,是了,蕭殊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一早就說的很清楚了,離開是遲早的事,隻是……


    “你不是說此界封禁暫時沒有辦法離開嗎?”墨秋年急忙反問道。


    “虛靈界封禁一事我本以為隻是傳說,雖然書中有許多記載,但根本無從考究,畢竟年代太過久遠,至於解除封禁的方法更是無從談起,即便你真打算離開此界,也絕非一兩天便能做到。”墨玲兒沉吟道。


    若非蕭殊這個活生生的界外之人,墨玲兒對於封禁記載從來都隻是當故事看的,其實就算是真的,也不是她該煩惱的事,別說界外了,單單這顆星辰就已經大到難以想象,她隻是一名大靈士而已,那些事都顯得太過遙遠。


    “離開的方法我尚沒有頭緒,但若隻是呆在靈宛,封禁亦不會憑空解除,所以……”


    “所以你一定要走對嗎?”


    薔薇努力蹙著眉頭,試圖露出平時那種沒心沒肺的笑容,但不知道為什麽,笑不出來,她抬頭看著頭頂那橘黃色的燈光,時而閉眼,時而睜眼,隻希望眼淚能夠倒流回去。


    明明才認識兩個月左右,為什麽會感覺這麽難受……


    薔薇說不出來,有些別扭的表情最終定格在了微笑,她不想表現出自己脆弱的一麵,隻用微笑來詮釋所有的心情。


    “……是。”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蕭殊卻猶豫了好幾秒,幾曾何時他也擁有這種感情,愛恨離別,喜怒驚恐,哪怕隻是一閃而過便被忘我所壓製,但他真真切切的體會過那些感情。


    但現在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都不剩,無論如何刻意,也隻是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紅衣人那番話,並未解答他的疑惑,隻是讓他認清了一個道理,無論心境如何變化,都不需要自我懷疑,凡是蕭殊,仙亦是蕭殊,即便入魔,也是蕭殊,他的疑惑在於如何選擇,但這個問題,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好了好了,別說這些了,再過幾天就要初考了,按道理停課這麽久,初考應該推遲一兩個月的,不過湫老師沒說,就沒辦法了,秋年你可要好好表現,別丟了你蕭老師的臉。”墨玲兒見氣氛有些詭異,連忙岔開話題。


    “怎麽可能!姐你別小看我好不好,蕭老師這麽嚴格,我怎麽敢放鬆,誒,夕去哪了,她剛才不是還在嗎?”


    墨秋年左右環顧了一圈,夕平日都陪在薔薇身邊,但說到底還是個孩子,根本閑不住,現在都晚上九點了,這人說沒就沒了,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小小的身影跑了進來,後腦勺包紮的白色繃帶格外顯眼,她把口袋裏的糖果一股腦全都塞到了薔薇手裏“不要哭,姐姐吃糖,媽媽說吃糖就不會哭了。”


    “姐姐沒有哭……下次不要再一個人出去了好嗎?對了夕,姐姐問你一件事好不好?”薔薇低頭輕笑著,將夕冰冷的手捂在懷裏。


    “嗯?”


    “等姐姐傷好了,你就和姐姐住一起,等你年紀再大一些呢,姐姐帶你去靈宛上學好不好?”薔薇輕聲詢問道。


    蕭殊沉默不言的離開了病房,這樣是最好的,至始至終陪在他身邊的隻有紅葉劍和那串念珠而已,更多的,他不奢求,也不需要,仙人百年不過晃眼,可百年對於凡人來說,卻是一生。


    哪怕留下來又如何,終有一日,當她們垂垂老矣之時,自己仍是少年模樣,這份感情在生死麵前又有什麽意義呢?


    蝶望著蕭殊有些寞落的身影忽然開口道“她喜歡你。”


    “那又如何?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無論陪伴多久,十年,百年,乃至千年又如何?終是會到頭的,凡人有生老病死,仙佛亦有劫數難逃,大道蕭索,非是虛言。”


    “你喜歡她嗎?”蝶問道。


    蕭殊沉吟了片刻,輕笑道“曾有一位前輩說他羨慕凡人,那時候我不能理解,凡人苦楚何其多,愛恨離別,生老病死皆是痛苦,他高高在上,仙人之軀,有什麽可羨慕的?他卻說,你尚未登仙,哪知我等苦楚,何以能與外人道……何以能與外人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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