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宮修複工程仍是遙遙無期,即便有十多萬士兵晝夜不停的修建,但也隻是蓋了一個大致的輪廓出來,不過北風城內皇室共有五處城堡,此處毀了也不礙事,禦前會議照常舉行,這幾日皇後與諾蘭公爵可謂忙的焦頭爛額。


    羅蘭宮正廳。


    月和紫羅再也沒有回過靈宛,這對兄妹至今都不能接受父親身死的事實,連屍體都沒有剩下,現場隻有一把殘破不堪的亞蘭雷鋼劍,不用猜也知道凶手是誰,正是兩人的靈武老師,夜鴉。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這段時間的變故讓月變得沉默,易怒,愈發乖戾,但他更像不明白的是,母親為什麽不處死這兩個人。


    “我沒胃口了,母親,諾蘭叔叔,你們慢用。”


    月放下餐刀,擦了擦嘴,起身打算離席,他實在沒有心情進餐,再美味的食物也改變不了他現在糟糕的心情,特別是一想到那兩個冒名頂替的罪人還安心活著的時候。


    皇後看著月冷漠的臉,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她不願意再刺激自己這個兒子,他承受了太多痛苦,罪魁禍首雖然是傀,但這背後也有她的影子,至於葉北的死,若是那晚夜鴉沒來,自己真的下得去手嗎?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隻希望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僅此而已。


    “月,坐下。”


    諾蘭低沉著聲音,他也能看出來,月的狀態很不好,的確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但一位即將加冕為王的皇子,若是連這點風浪都經不起,如何能放心把國家交到他手上?


    月腳步微微皺眉,沒有理會諾蘭,自顧自推開椅子打算離席。


    “哥哥……”紫羅輕聲喚道。


    “我說了沒有胃口,你們自己慢慢吃,對了諾蘭叔叔,請你稱呼我為陛下,這不是基本的禮儀嗎?”月不耐煩的說道。


    “你在說些什麽,快給諾蘭叔叔道歉!”


    就連皇後都不下去了,諾蘭和葉北親如兄弟,月如此目無尊長,實在太過無禮,別說他還沒有加冕為王,即便登位又如何,北葉國仍要依仗諾蘭公爵。


    “七日後是你父親的葬禮,也是你的加冕之日,你就打算用這個態度去麵對各國使臣不成?在這兒你可以放肆無禮,不管是你母親,還是我,都不會在意,但換做別人會怎麽看?堂堂北葉國君主,竟然像個孩子一樣幼稚,如何當得起國王之位?”


    諾蘭麵無表情的切著餐盤中的鵝肝,慢條斯理的進餐,葉北死了,他身為月的教父,於情於理都必須好好教育這位皇子。


    “我當不起!?是,我是當不起,我不過就是碰巧身為國王之子罷了,碰巧我父親死了,碰巧我隻有一個妹妹,在你們看來我算什麽?一個廢物皇子對吧,對,我就是廢物,什麽用都沒有,憑什麽讓我當國王,我也很好奇啊,不如這樣吧,諾蘭叔叔,你來當這個國王吧,加冕當天,我就宣布把王位讓給你好不好?反正你們諾家這麽多軍隊,北境守護,多厲害呀,沒有人會反對的,什麽皇室,我看根本就是狗屎不如!”


    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了,他衝著諾蘭大聲嘶吼著,嚇得紫羅手上的餐刀都掉了。


    諾言沉默不語的盯著餐盤中的食物,也沒了胃口,對著月的遭遇,他感同身受,月死了父親,他死了母親,他也很想這樣發泄似的怒吼,但他不能,身為諾蘭的長子,他必須時刻保持清醒和理智。


    啪!


    “閉嘴!”


    皇後猛地起身一巴掌將月的臉扇的通紅,她努力克製著即將失控的情緒,但這一巴掌必須要打,無論是為了教育月還是給諾蘭看,她都不得不打。


    諾蘭抬頭瞥了月一眼,放下手中的刀叉,慢條斯理的擦了擦嘴。“若你不是陛下的兒子,你可以當一個廢物,沒有人願意管你,哪怕去乞討,賣身,當個奴隸,都無所謂,沒有誰會在意你的死活,但你是皇子,七天後北葉國的君主,一個君主怎麽能是廢物?所以你不是,也不能是,七天時間,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到時候該怎麽說,該說些什麽,不要事事都讓別人教你。”


    月咬牙切齒的瞪著諾蘭,一腳踢開身後的椅子,憤然離席,他不敢再繼續還嘴了,皇後這一巴掌讓他清醒了不少,諾蘭是他的教父,更是北葉國的支柱,最起碼現在是這樣……


    紫羅也沒了心情吃飯,她怯怯的告了聲歉,就跟了上去。


    “父親,月他……”


    諾言張了張嘴,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一者是最好的朋友,一者是父親,他被夾在中間實在難受,早知道就回風息堡去了,起碼和諾赫叔叔他們吃飯,不會吃的這麽壓抑。


    “實在抱歉,月這段時間變的很多,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皇後勉強平複了心緒,可隱於袖中的手還在止不住的發抖,她此刻隻覺得彷徨無助,葉北還活著的時候,萬事無需她來操心,自葉北一死,她才知道處理政務到底有多累,如果沒有諾蘭幫忙,她一個人根本撐不下來。


    “別人告訴他對錯沒有用,道理就這麽多,說再多也沒有用,隻有等他犯錯了,才會真正明白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月是葉北的兒子,我相信他會明白的。”


    諾蘭自然不會在意月小孩子耍脾氣,他若是肚量這麽小,也不可能繼續留在北風城幫皇後分擔壓力,審判之時他的確太失望了,真要追究,便是舉旗反叛又能如何,但他猶記得沐白學士那番話。


    戰爭一旦開始,可就不知何時方能止休了。


    相比這些,他更在意七天後的葬禮和加冕,外國使臣會作何反應?北葉國的各方諸侯又將作何反應?


    加冕真會一帆風順嗎?


    不知為何,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安,此刻看似風平浪靜的北風城,底下又有多少自己看不見的暗流正在擇人而噬。


    ……


    雖然沒有被處死,但被囚禁在這個房間內和死又有什麽區別,傀自顧自離開了,將兩人留在了北風城,想想也是,計劃都失敗了,傀儡自然也沒了用處。


    ‘月’的眼中徹底失去了神采,他已經徹底絕望了,巴不得立刻去死才好,這次計劃失敗,身為無名之人,他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現在的他,誰都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更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麽……


    再也沒有人能引導他,哪怕殺人也好,自殺也罷,沒有了,再也沒有人會明確的告訴他,現在該做些什麽。


    ‘紫羅’比他稍好一些,最起碼還能夠自主吃飯喝水,但‘月’已經連這種最基礎的事都做不到了,完全變成了木偶一樣,如果不是‘紫羅’喂他吃喝,恐怕早就死了。


    “喝。”


    ‘紫羅’輕輕撫了撫他幹裂的嘴唇,拿過一杯水遞到他的嘴邊。


    ‘月’雙眼無神的轉過頭,遲鈍的張開嘴,水順著他的下巴流淌下來,打濕了衣服,隻有少量被下意識喝了進去,以此維持著生命。


    “吃。”


    紫羅取過一片麵包,用水將其完全泡軟,撕下一點,慢慢塞進‘月’的嘴裏,好在他還沒有忘記該怎麽吞咽。


    活著就好了,既然仁慈之人放棄了她們,那就嚐試著為自己活下去吧。


    ‘紫羅’替他擦去嘴角的水漬,靠在他的肩頭,緩緩閉上了眼睛。


    黑白殿宇之中,沒有色彩,就連生死都是灰色的,他們沒有父母家人,沒有朋友愛人,就連名字都沒有,無名之人可以變成任何人,但他們誰都不是。


    仁慈之人賦予了他們存在的理由,殺人,不擇手段的殺人。


    當這個理由被剝奪,當仁慈之人放棄了他們,‘月’就如同斷了線的傀儡,迷失在一片漆黑中,再也找不回自己。


    無名之人的一生都充斥著痛苦與不安,每天戴著麵具生活,徘徊在生死之間,苦難為始,死亡為終,唯有死才是徹底的解脫。


    唯有死才是解脫!


    ‘月’似乎想到了什麽,他忽然起身將‘紫羅’推開,奪過水杯,將其摔的四分五裂,拿起一塊鋒利的碎片就朝自己脖子上捅去,對他來說,失去了存在的理由,活著是痛苦,是苦難,唯有死才能永恒的解脫。


    溫熱的鮮血滴在手上,‘月’茫然的低下頭,看著她被割傷的手掌,如同被抽幹了力氣似得,呆呆的靠著牆壁坐了下來,他又忘了自己在幹什麽。


    “沒事的,沒事的,不要再想了,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紫羅’取過他手中的碎片,將其扔到一旁,沒有去管受傷的手掌,打著拍子輕輕哼唱道“睡吧,睡吧,不要彷徨,睡吧,睡吧,不要悲傷,別哭,別怕,天將破曉,忘記痛苦,忘記不安……”


    鮮血滲透了衣袖,但願在夢中,他沒有痛苦,也沒有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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