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什麽上善若水的仙人,他們說的沒錯,我是道心有瑕,也許……也許像我這樣的人本就不配稱仙,修得無相陽神,靠的無非是一心求生的執念罷了,散去仙道修為的那天,珩玉便已經死了。”


    珩玉越說氣息越是微弱,明明沒受任何傷,可不知怎麽得,宛如將死之人一般,失去了他的支持,周遭結界也逐漸開始潰散,玄一沉默不言,隻是靜靜聽著。


    “他怎麽了?”蕭殊不解的看向玄一。


    “道心有瑕又如何?仙為凡成,縱是聖人也不例外,誰能真正拋棄一切?誰又能做到太上忘情?況且若僅憑執念便能修得無相陽神,仙人也太不值錢了些,珩玉,你若真的累了,便去吧。”


    玄一沒有回答蕭殊,也沒有勸解珩玉,他的心死了,神魂已經呈現寂滅之相,宛如一隻本就遍布裂紋的碗,現在徹底的碎了,裏麵的水自然也就流幹了,縱然聖人出麵,也救不了他。


    “珩玉……我還是珩玉嗎?”珩玉失神的問道。


    “你自然是珩玉,師承玉清仙長,登仙道太虛宗珩輩弟子珩玉,劍閣十二宮瑤光之主雲策君,九陽劍訣名震登仙道,三次出世,一劍斬魔域波旬,二劍斷逆帆罪海,三劍滅昆天邪火,縱然他們都忘了,你的弟子不會忘,你的師尊不會忘,劍閣的宮主們不會忘,玄一也不會忘。”


    玄一越說心中越是悲戚難抑,如此道者卻總被人詬病道心有瑕,逼不得已放棄仙道修為,陷入這必死之境,是了,世人總是如此,哪怕你做一千件,一萬件好事,但隻要你有一點讓他們不滿意,隻要你不符合他們心中所想,那麽你就是不好,就是有問題,就是道心有瑕。


    理念不同便是魔,作風不同便是外道,這世上的人啊,因為不敢標新立異,所以苟同於別人的價值,這樣的活著,何等的卑微。


    “雲策君……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劍閣十二宮嗎,哈哈,原來你還記得,我……”


    話未盡,魂已散,這具讓珩玉深惡痛絕的邪魔身軀,化作點點螢光散去,在殞命的刹那,忽現殊勝異象,清幽異香撲鼻,原本屍體消散的地方竟是三朵清蓮盛開,其上隱約可見晶瑩水珠,花瓣輕輕搖曳,似是要隨風而去。


    長雲渺茫,拈來素馨告青天,黃土一,斟來熟酒祭九泉。名樹繁華,哪堪人世一聚散,殘陽落照,悲歡一曲風唱晚。


    “天頌三蓮,雲策君,你一世為仙,修得天頌,終是沒有以你最厭惡的邪魔模樣死去,若來世重修仙道,願你不再受那閑言蜚語,道心如一,無劫無難。”


    天頌三蓮,所有的詆毀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仙者終不墮惡道,初心不改,神將散未散之際,便會凝作三花,百獸悲鳴,仙鶴泣血,以此告慰仙者的逝去。


    “這……怎會如此?”


    蕭殊全然不解,自己費勁手段也傷不了珩玉分毫,他怎麽突然就身隕道消了,忽然風起,吹的蓮花搖曳,更吹的蕭殊一陣心寒,此刻他才發覺,周遭結界早已散去。


    “珩玉早已死了,隻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夢醒了,神自然也就散了。”


    玄一彎下身子,素手輕觸蓮花,忽然一陣暴風襲來,三蓮根本經受不住,若非玄一護持,霎時就要飄零散落,玄一猛地轉身怒視白君,殺意攀升至頂點,但片刻之後她又恢複了淡然冷漠的神情“今日珩玉道隕,我不欲讓他蓮花染血,你莫要再逼我。”


    蕭殊正欲開口,忽覺一陣心悸,眼前這三蓮花瓣竟是化作無數柄金色利劍斬來,有那麽一瞬間,這股玄妙劍意近乎讓他失神,那種感覺,猶如渺小的螞蟻抬頭看到了星河燦爛。


    持劍的手微動,似乎已經來不及抵擋,利刃臨頭刺下,雖然隻是一瞬間,可蕭殊知道自己已經輸了,這一世他還從未在劍道上輸的如此徹底過,不過放棄抵抗絕非是他的作風,否則蕭殊也修不成忘我心境。


    蕭殊催動丹元,左手死死握住臨頭的劍刃,不過劍刃力道大的出乎意料,即便他竭盡全力,也無法阻止這一劍的來勢,隻得側頭避開,卻仍是被劍刃劃破了臉頰,一縷白發飄落,蕭殊心中驚覺,立刻飛身而退,右手立時出劍,劍勁如浪潮洶湧,秋風掃落葉般將周遭劍刃一一打飛了出去。


    飛散的金色劍刃再次散去,化作漫天飛花,緊隨蕭殊而去。


    紅葉劍微微鳴蟬,這不是興奮,也不是畏懼,更像是一種躍躍欲試,仿佛再催促蕭殊與之交手,蕭殊緊了緊右手,再度揮劍斬出,猩紅劍罡橫掃飛花,然而這看似狂暴的劍罡從飛花中穿過時,狂風驟起,飛花四散開去,可若細細看去,竟連一片花瓣都沒有傷到。


    下個瞬間,飛花及身,劍意籠罩,一道金芒升起,宛如初陽,飛花中,一位道人身形飄忽,右手持金色道劍,左手持拂塵,金瞳金眉,頭戴道士的太極八卦帽巾,身著淡金色道袍,白發及腰,神色孤傲。


    “千峰雲雪散,初陽燎空。”


    語盡劍落,蕭殊頓時明白了,眼前這個道人不是別人,正是方才魂散的珩玉,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模樣,單單劍意便已經全方麵被壓製了,這一劍落下,如何抵擋得了?可他方才不是死了嗎,怎會出現在自己麵前?


    念及此處,蕭殊心念百轉,他餘光瞥向一側,果然不見了,不單單是玄一,就連白君也不知何時消失了,他當即將紅葉劍收回識海,對著珩玉朗聲道“前輩劍道超絕,更是修得無相境,您若心中恨我,要殺我,盡管動手便是,我認輸。”


    說完這番話,蕭殊便放棄了抵抗,閉目而立,任由珩玉劍落。


    道人聞言不禁眉頭微皺,手中金劍將要斬下之際,再度化作飛花,輕飄飄的落在蕭殊肩頭,他拂塵一揮,歎了口氣道“我不是珩玉,又怎來恨你一說,我要謝你才是。”


    “謝我?”


    蕭殊不由的心中一定,他知道自己猜對了,此地早已經不是北境冰原,自己不知何時被拖入了境界之中,若非玄一與白君不見了,恐怕自己根本察覺不到,而且這道人出劍雖是恐怖,卻沒有半分殺意,想來也不是真的要取自己性命。


    “沒錯,若不是你那番話激了珩玉,他至始至終都不會明白,任由他如此下去的話,道心不複,魔障橫生,若他真入了魔的話,我亦是在劫難逃,他雖身隕道消,卻得天頌三蓮,這一世也算不負初心了,我自然要謝你了。”道人神色黯然道。


    “……世人都曉神仙好,唉。”


    道人這番話非但沒有減弱蕭殊的愧疚,反倒讓他心裏說不出的難受,蕭殊伸手接住一片飛花,心中悵然,世人總說神仙好,飛天遁地,長生不死,萬般自在,可自己所見的仙人們,怎會有如此多的身不由己,汪越是如此,珩玉,玄一又是如此,所謂仙道,實在讓人心寒。


    “世人向來隻見繁花,不見風雨,他們總以為神仙無所不能,跳出生死輪回,逍遙自在,了無牽掛,無拘無束,卻不見道人日夜苦修仍抵不過天劫一道雷霆的無奈,不見道人因果纏身,明知死境卻無可奈何的絕望,少年人,仙道絕非是你想的那般輕鬆,境界之間有大恐怖,珩玉今日身隕道消,又何嚐不是他的劫數,諸般因果加身,縱天數模糊,他又豈會不知此局凶險,奈何,奈何……”道人言語間盡是無奈。


    “既然前輩不是珩玉,敢問您是?”蕭殊回神問道。


    “我是他的元神道劍,素問,當初珩玉本打算將我留在劍閣,是我執意要跟他來,這些年若不是他苦苦支撐,保我不受魔元侵染,恐怕我早就神消了。”素問悲戚道。


    這時蕭殊才明白,為何方才紅葉劍會鳴蟬不休,原來麵前這位道人竟是珩玉的元神道劍,難怪劍意如此純粹,這麽說來……難不成紅葉劍也……


    蕭殊心念一動,紅芒自眉心飛出,紅葉劍懸於身前,仍是鳴顫不休,似是在應和蕭殊的劍意,又似在挑釁素問,若非蕭殊劍意壓製,恐怕紅葉劍早就飛出去了。


    “哼,你這小劍怎如此狂妄,真要與我比較,再隨你主人修個萬年吧。”


    素問冷哼一聲,劍鳴霎時響徹天地,徹底蓋過了紅葉劍的鳴顫聲,就連蕭殊都有些失神,紅葉劍這才乖乖的回到蕭殊手中,它總算感受到了兩者的差距。


    “呃……素問前輩,抱歉了。”


    蕭殊尷尬的替紅葉劍道了個歉,心中可謂古怪到了極點,隨著劍道修為的加深,他早就察覺紅葉有靈,不屬凡劍,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元神道劍竟還能化作人形,若真到了那一天,紅葉劍也化作人形與自己麵對麵時又該是何等詭異的場景?


    “少年人,你飛升誤入虛靈界,這背後恐怕不是什麽巧合,封禁一事你已經都知道了,我也不再贅述,此番入你識海本也有私心,珩玉雖死,但我想將他的天頌三蓮帶回登仙道去,讓那群偽仙好好看看,這個道心有瑕的人可比他們要強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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