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晚上的仗,此時已經接近了天明。


    東方的夜空已經變成了青色,那稀疏的星辰,疲憊的閃爍著光芒。天地接壤處,已經是呈現出了一抹淡淡的魚肚白。就像是一條青色泛白的帶子一般,橫著擺放在那地平線上。


    此時已是初冬季節,加之又是黎明時分。天氣冷的厲害。


    說話間,哈氣成冰。


    幾人都似乎難以抵抗著襲人的寒冷,凍得哆哆嗦嗦的。


    吱丫一聲,不遠處有開門的聲音傳來。


    正聊天的幾人,聞聲轉頭看去。隻見那不遠處的一處酒館門口,彈出了一個帶著一臉倦容的腦袋。


    青色的暮色下,那年約十五六的小二,頭上包著一塊青色發白的布條,正抱著一塊門板,愕然的看著前方殘壁斷垣下,靜靜站立的幾大概是看到了那殘壁斷垣上,潑灑的猩紅鮮血。那小二明顯身體顫抖了一下,手中的門板,也差點脫落掉在地上。


    晨風帶著嚴寒,呼呼吹過。


    掃去了街道上,飄落的幾片枯葉。也將那籠罩了一晚上的濃重血腥氣,輕輕帶走。


    街道上,除了來不及收拾的石塊,被炸得四散飛濺的城牆的土塊,還有那滿地的鮮血。基本上還算的上幹淨。


    看了一眼那整齊的街道,還有絲毫未損的店鋪。呂恒微微笑了下,裹緊了衣服,拍拍戰馬的脖子。指著那酒館,笑著對晉王道:“過去喝兩杯?”


    晉王目光怪異的看了呂恒一眼,隨後想了下…點頭苦笑道:“也好!”


    隨後,幾人便朝著那酒館走去。


    而門口的店小二…在看到這幾個渾身血腥殺氣的家夥走過來後,當即一慌,將那門板啪嗒一聲扔在了地上,然後嗖的一聲,衝回到了酒館裏。


    看那慌張的神色…還有進門時,差點絆倒的踉蹌步伐。這店小二,應該是去稟報自家東家了吧。


    幾人騎著馬,滴滴答答的走過去…在那掛著杏花村的酒旗的小酒館門前停下。段鵬讓手下幾人將戰馬拴在門前的石樁上後。便親自走進了那酒館中。


    一腳踏進酒館裏,探頭朝著裏麵看了一眼。發現五十多歲,身體胖乎乎的掌櫃,正急匆匆的從後堂衝出來。看到那老板在看到自己幾人後…頓時一愣,腳步停在了原地。臉上似乎帶著很害怕的樣子。段鵬咧嘴一笑。看了掌櫃一眼後,便回頭對呂恒道:“軍師請進!”


    幾個人進了酒館,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看到段鵬和他的手下們局促的站在原地,像一根根木樁似地,有些不知所措。呂恒笑了下,指著身旁的幾個椅子道:“你們也坐!”


    段鵬坐下後…那幾個士兵卻不敢做。


    呂恒放下茶杯,伸手指了指身旁的晉王,笑著對士兵道:“能跟藩王坐在一起,喝酒聊天,這樣的機會可不多呀!”


    晉王聞言,鬱悶的翻了個白眼。


    而那三兩個士兵…卻是嘿嘿一笑…戰戰兢兢坐了下來。


    看到段鵬與阿貴,埋頭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聊天。


    呂恒也不去管他們,隻是轉過身,指著身後那一排排的酒壇,問了晉王一句:”喝點?““喝!”晉王微微點頭,淡淡說道。


    於是,兩壇好酒送上,附帶幾碟小菜。


    呂恒幾人便就著酒館裏,剛剛升起的爐火,一邊品嚐著美酒,一邊等待著日出。


    觥籌交錯間,輕鬆的話語不斷。


    如今,雙方已經不再是敵對。話題也聊開了許多。


    晉王眼中醉意熏熏,端著酒盅不斷搖晃著,打了個酒歌,眼前一陣朦朧。


    借著酒意,晉王搖搖晃晃的說起了自己的身世。還有自己兒時對母親的記憶。


    呂恒等人默不作聲,隻是靜靜的聽著。


    夜色依然沒有完全散去,酒館裏,還是昏暗一片。爐火紅紅的光芒,忽明忽暗。投影在牆壁上,石磚砌成的地麵上,一道道紅色的光呼呼的爐火燒得正旺,那烈火舔舐著爐壁,將那厚厚的生鐵都燒得通紅。


    火爐上,砂鍋中的熱水早已煮沸,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而那砂鍋中,溫著的酒水,也是酒香四溢。


    “你說,要是我當初不懂事,或者是個傻子該多好,如果是那樣的話,也能做一個逍遙王爺,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去想。多好!”明顯喝高了的晉王,搖搖欲墜。手裏端著的酒盅,都有些握不住了。


    苦笑了一下後,晉王端起酒盅,一口飲盡杯中酒。對麵,呂恒看了一眼,拎起那溫好的酒水,再次給他填上。


    晉王笑了笑,端起酒水,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甘,一絲壓抑不住的怒火,俊俏的臉上,帶著憤恨之色,道:”隻 是可笑啊。我非但不是個傻子,而且還很聰明。聰明得看到件事,就忘不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晉王的手猛地握住了那酒盅,微微顫抖的手裏,酒盅的酒水都灑了出來。晉王深吸了一口氣,眼裏漸漸的充盈了淚水,伸出拳頭,使勁兒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後,沉聲說道:“到現在為止,我還記得娘親被逼出嫁突厥的時候,那淒慘的哭聲。還有,嗬,還有我那父皇,冰冷的臉色。”


    聽到晉王親口說出自己的身世,段鵬等人紛紛麵露同情之色,搖頭歎息間,頗為這位王爺感到遺憾。


    阿貴抬起頭看了一眼眾人各異的臉色,繼續低頭剝花生米吃。


    呂恒聽罷,端著酒中,微微搖了搖冒著熱氣的酒水。沉吟片刻,才抬起頭,看著晉王道:“所以,你要造反你要自己當皇帝,為你母親報仇?”


    “是!”晉王麵色木然,沉聲說道:“因為我等不及了,我怕我再等下去,就會瘋掉!”


    “每日裏,看到那些大臣們歌舞升平,對父皇歌功頌德。還有我那父皇軟弱無能,似乎早已忘掉了我那可憐的幕後。你知道,看到這些,我的心裏有多著急嗎?”晉王苦笑著搖頭,臉上掛著無可奈何的笑容,看著呂恒道。


    呂恒目光平靜的看了晉王一眼,低頭想了想。沒有發表任何言論,隻是拎起酒壺給他滿上。


    “怎麽不說話了?”晉王看了一眼斟滿的酒盅,卻沒有喝下去,放下酒盅後,醉意蒙蒙的看著呂恒,笑著問道。


    “不知道說什麽?”呂恒搖搖頭,抿了一口酒水,笑了下,淡淡說道。


    “說說吧!”晉王目光平靜的看著呂恒,淡淡說道:“或許從今以後,你我再也不會見麵了!能跟你坐下來,平靜的說說話,聊聊天,我很高興”我不想留下遺憾!”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呂恒攤開手,聳了聳肩膀,淡淡說道。


    晉王低下頭,歎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後,抬起頭來,看著呂恒道:“那你就說說我吧!說說我是個怎麽樣的人,說說我這樣做到底對還是不對!說說曆史會怎麽評價我?所有你能想到的。還有,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這個問題,可有些大逆不道了!”呂恒翻了白眼,笑罵晉王道。


    “切!”晉王搖頭,鄙視呂恒道:“我知道你不忌諱這種話題,而且我父皇也不會追究你的責任。所以…………”


    “說說吧!”晉王的眼中帶著期待,一動不動的看著呂恒。


    端著酒盅,與晉王對視了片刻後。呂恒終是抵不過對方那幽怨的目光,笑著搖搖頭,將酒盅放下,伸出手隨意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點頭道:“好吧!”


    “對你母親來說,你是一個好兒子。對於天下來說,你不是一個好臣子。你能為母報仇,我很欽佩你的勇氣,但是卻不同意你借助外敵的手段。荼毒生靈,禍害百姓。更不是一個皇子應該做的。”見晉王要開口反駁,呂恒擺擺手道:“你先不要反駁,聽我說!”


    “你是想說,你為母報仇,可以什麽都不顧是吧!”呂恒目光平靜的看著他,見他猶豫了一下,點頭算是承認。呂恒歎了一口氣,看了他眼,搖搖頭道:“如果你是個普通百姓,這樣做,的確是條漢子。我佩服你。但是,你是皇子,是手握重權,擁兵一方的藩王。身份有多高,權勢有多重,你的責任就有多重。維護一方百姓的平安和社稷穩定。這是你作為一個皇子,作為武家一份子,天生俱來的責任!”


    “但你呢,你非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反而還去荼毒那些對你寄予希望的百姓。突厥人是什麽德行,想必你比誰都清楚。突厥人進了中原,會刮起什麽樣的腥風血雨,你更知道!但是,你非但沒有去阻止,反而去打開門,將這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狼崽子迎了進來,斷我華夏道統,禍害生靈百姓。你這不是為母報仇,而是助紂為孽!”呂恒伸手磕了磕桌麵,沉聲說道:“要知道,逼迫你母親遠嫁塞外的罪魁禍首,是突厥人,而不是京城裏,你那已經垂垂老矣的父皇!”


    “而且,到了後來。你已經有些瘋狂,不辨是非了。你打著為你母親報仇的旗號,開始禍亂江山。荼毒百姓。甚至是單純的覬覦皇位,夢想著權傾天下。我到現在對此都疑惑不解,你是不是早已忘了你母親?”呂恒說完話後,皺著眉頭,看著晉王道。


    “我沒有忘!”晉王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臉色猙獰激動無比的盯著呂恒,沙啞著嗓子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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