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動不了,又倒退著爬了回去,敲我的肋骨。這個時候他再燙都不能讓我感覺到熱,我雖然在冒汗,手腳卻都是冷的。我不知道我會被怎麽對待,但這種東西再怎麽折磨我,我都不會太意外。他實在已經超越“人”這個範疇了。


    死宅直起身,仍然夾著我的腰,上身卻扭曲了一個人類做不到的角度,撲到我床對麵的那張桌子上,把東西都掃到了地麵。然後他在那裏摸了半天,縮回了手,我看到他手上拿著一柄塑料叉子,是我室友給我買鴨血粉絲湯的時候帶來的。我捏筷子的姿勢不標準,吃到最後總撩不起來粉絲,我室友後來就每次給我帶一雙筷子,一柄塑料叉子,□□裏麵自帶的那種,可折疊的。現在,死宅手裏拿著的那柄,不久前剛被我用過,白色光潔的塑料表麵,還浮滿了油膩膩、泛著紅光的油珠子。


    比起我們倆的個頭,那柄塑料叉子實在小得可憐,但是我卻覺得,這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可怕的東西。


    死宅的舌頭又從嘴裏滑出來了,他看著我,哈,哈地喘著氣。


    然後,他以一種他這幅尊榮根本達不到的外科醫生般的精準,把塑料叉子插進了我左邊最後一根肋骨起始的地方,開始切割……


    插進去的那一瞬間,疼痛很尖銳,但是那柄塑料叉子也斷掉了一根角。我以為他會放棄,但是他居然不管不顧,就這麽亂劃拉!那個過程簡直就像噩夢一樣,我不能叫,不能動,而叉子很鈍,第二次□□的時候,尖角就全部崩裂了,他用塑料不規則的斷層在那裏來回鋸我,我能感覺到我的皮肉和脂肪跟著那把摩擦著的塑料叉子來回牽拉,那種鈍痛我根本不能忍。死宅像是完全沒有智商,隻剩下嚇人的狂熱,耷拉著舌頭折磨我。


    等他發現塑料叉子沒用的時候,他就果斷把叉子丟掉了。我已經破了個洞,感覺血源源不斷地從肚子裏流出去,不多久就覺得徹骨得冷。我以為死宅會找個順手的工具把我結果了,但是他沒有,他直接把自己的手指插進了我那個傷口裏,左右手都有,然後往兩側拉,要生生把我的皮肉拉開。我從來沒有這麽恐懼過,我在他手裏,就好像是個破布袋一樣,連哭叫都做不到。他不在乎我的反應,也不在乎我的感受,我完完全全就是一樣東西,我也祈求不到任何憐憫,沒人能救我。他就是要無比粗魯地把我拆了,把我弄壞,沒有任何原因與解釋。我第一次站在“物品”的角度被對待,發現我們作為人也其實毫無憐憫。但物品至少沒有知覺,我卻要活生生看著別的什麽東西把我從外向內扒開。我體會到了被虐待的動物是個什麽感覺了。


    在他把傷口扯大之後我還是又感覺的,一直疼,非常疼,還很冷,然後不能叫,覺得特別委屈,想我媽媽。他把手伸到我肚子裏的時候,一開始我也是有感覺的,因為疼痛突然加倍,無數多倍!我肚子裏突然多了一雙隨便亂挖的手啊,我還能看到我身上鼓起的、那一部分不屬於我的東西,我當即就暈過去了。但是我暈的時候非常短暫,疼痛太劇烈,把我活生生疼醒了。這個時候我疼得整個人都神誌不清,五感全都模糊了。因為外界的刺激對我來說已經全然不重要了,我全身上下,都好像已經消失,隻剩下胸口這一塊兒。他突然捏了我一下,我腦子裏就瞬間漲疼,眼睛也充血,視線變得血紅一片。


    我現在知道他捏了我哪裏。


    他用手,捏住了我的心髒。


    我不知道這在醫學上有多難辦,但是他已經從我左下肋骨,把手伸進了我的胸腔,捏住了我的心髒。他伏在我身上,右手的小臂已經看不到了。


    我就聽到我整個人裏麵,回蕩著隆隆的心跳聲,非常快,簡直像有人在我耳邊打鼓,但是被他捏著,很難受,說不出的難受,悶,頭暈。


    這大概隻有短短幾秒鍾時間,但是我記憶非常深刻,也覺得時間過得很慢。


    接下來的事情,我真的連提起來都害怕。


    他用那種可怕的力道,把我還在跳的心髒,活生生往外拽……


    那種感覺我沒辦法形容,就好像整個人要從身體裏被拽出去,喘不過氣得疼。我現在想起來還會哭。太可怕了。


    後來事情是怎麽結束的,我記不太起來,因為那之後我的記憶出現了斷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光,手電筒的光,落在我身上,非常刺眼,然後光柱之後出現了我室友的臉。他的表情非常驚訝,那種被嚇到的表情,然後我室友還算冷靜地湊上來,依次翻開我的兩邊下眼瞼,似乎在檢查我的身體狀況。就在他的手指碰到我的時候,我身上被施加的壓力突然之間全部消失了,我幾乎是一瞬間彈跳起來,撞到了上鋪的床板。


    這下我心口疼,頭也疼,大哭起來,哭得喘不來氣。我室友矮著頭半蹲在我腳後的床上,此時把手電筒放在一邊,靠過來抱了我一下。可以有個人依靠的感覺太好了,我埋在他懷裏,幾乎前前後後哭了有十分鍾左右,腦子完全轉不過來,也給不出其他反應。我室友的舊襯衫被我哭得像是水洗過一樣。我因為剛經曆過這種事,完全已經崩潰了,一直在說些我自己都聽不懂的話,還罵他,“你去哪裏了?你去哪裏了?”我室友歎了口氣拍了拍我的後背。等我哭得想起來我已經快要死了,我又一驚一乍地跳起來,這次磕到了他的下巴。我室友隨便揉了下自己,把手放在我的頭頂,問我有沒有受傷,於是我被我自己蠢得冷靜下來了。


    “你快去打120.”我躺倒,“我快要死了……”


    說著我又開始哭。


    我室友問我怎麽了,我口齒不清,舌頭打架,盡最大的努力把剛才的事說給他聽,但是說得前後顛倒,混亂不清。我室友大概沒有聽懂。我就讓他拿好手電筒,把著他的手,讓他照我的胸口,還有左邊最後一根肋骨。


    光打在上麵的時候是有血跡的,但是令人意外的,沒有傷口。


    我室友拿來毛巾把我身上的血跡擦掉,大概也隻有一勺那麽多,除此之外我毫發無損。


    我有點暈了。


    我室友把毛巾洗幹淨,蓋在我額頭,然後拿了把椅子推到門邊上,站上去修電閘。他沒有稱手的工具,兩隻手都要派上用場,就用嘴巴咬著那一截手電筒照明。大概過了三分鍾,日光燈就閃了兩下,寢室裏一片敞亮。


    在日光燈下,我看清楚了,我床上是幹淨的,床單上隻有零星幾滴血,地上也沒有我掃落的那些惡心黏膩的肉須。我身上是完整的,我能摸到心跳,也能摸到脈搏。除了我的胸口隱隱作痛之外,就隻有我一身冷汗可以證明剛才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現在是兩點整,過去的半個小時裏發生的那件恐怖之事,沒有留下任何證據。總會有什麽的,總會有什麽的……我絞盡腦汁地想,希望能夠找到證據來證明我不是瘋掉了,也不是妄想症後期,於是我的眼光無可遏製地落在桌麵上。


    鴨血粉絲湯還沒被丟掉,叉子放在塑料袋裏,等待打包之後被丟掉。


    但是叉子折斷了,所有的尖頭都被拗斷。


    我摸著我光滑的左下肋骨,它們都是斷在這裏的……


    叉子上麵紅色的不知道是紅油湯還是我的血。


    我就跟我室友說,“打120.”


    他沒有手機,翻出我的,很有禮貌地跟接線生說完話,就從他床上拖下一條厚毯子把我裹起來。我渾身上下濕得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一樣,不停發抖,我室友就倒了杯熱開水放到我手心裏,讓我捧著捂暖,自己坐在旁邊捧著我。


    我突然想起來,“你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麽東西在我床上?”


    他想了想說,沒有。但是他看到有黑影一閃而過,往窗外去了。我發覺窗子已經打開了,窗簾委頓地垂在一邊。


    “那你看到死宅了麽?”


    我室友笑了下,老實地告訴我說,他到現在對我們這層的室友,還都名字對不上人。


    我就讓他扶我一把,站起來,走到窗邊,往下看。


    死宅仰麵躺在底下花壇裏,一動不動。


    救護車停在樓下的時候,我室友扶著我往外走。五米開外躺著死宅,我不敢看他。醫護人員看到他這麽仰天躺著,問我們是不是跳樓,我很害怕,我室友把我摟緊了,“不要和他說話,他受了很大的驚嚇。”醫護人員就自己迎上去了。


    等我坐進車裏的時候,我聽到了死宅的聲音,“誒,我怎麽會睡到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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