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有什麽好驚訝的!”先生假意有點兒生氣,拿起煙點著輕輕地吸了一口,慢吐雲煙。


    “怎麽?我‘玲瓏皇’開口都不管用麽?”先生下意識的把右手的袖口頓了頓,語速緩慢地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萬俟清明停了下,似乎想到了什麽,“這幾年你給我看的那些早已失傳許久的古藏軼典,莫非都是……”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沒錯,我‘玲瓏皇’是個生意人,哪兒有錢可賺,哪兒就有我的身影。可這歲月不饒人,我老了,幹不動了,可能這就是老天對我的報應,所以沒讓我有一男半女。我漂泊半生,大風大浪都闖過了,什麽沒見過,到現在孤寡一生,隻希望你能繼承我的家業。”先生低下頭,眼皮快速的閃了幾下,彈了下煙灰,嘴角稍微抽搐,又抑製住了。


    老孔見狀,剛要開口,卻被先生的一個手勢擋住了。


    頓時,萬俟清明也就理解了,五年前的藏滇“密考”之旅莫非是上天早已注定的緣分,讓自己和麵前的這位奇人相遇。在別人眼中,叱吒風雲,戎馬一生的“玲瓏皇”或許高不可攀,遙不可及,都想把他當作財神一樣供著;而在萬俟清明看來,卻多了幾分滄桑,幾多憐憫。


    “你也知道,我很早就把你當做我的親兒子,雖然這幾年咱們都不聯係,我卻無時不掛懷,人生得一知己,斯世我必當以同懷視之。給你那些書,滿足你的一些好奇是一個方麵,另一個方麵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南洋人,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清政府開展洋務運動,受少荃先生重用,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和老孔在tj機械製造總局認識,後來我倆人受到清廷重用,82年,朝鮮發生壬午軍亂,我們同被選派在袁項城手下,風生水起搏殺至今。”


    先生和老孔四目相對,真有點英雄相惜的意味。


    而他今天所說的這些,萬俟清明從來不知道,總以為先生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老bj看著先生的神情,總表達著一種無以言傳的秘密。


    “我出生於暹羅,年幼時心智殘缺,幸遇魯士法師,受其點化而得以百般加持,並習其靈術,這你就不難明白,我為什麽做任何事都左右逢源,如魚得水了,並得到這般產業;不然常人有何能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以震動黑白兩道!”


    “哦,魯士法師,難道是暹羅曆史上最有名的法師?”萬俟清明再也無法按耐住內心的激動,以前隻有在書卷上搜索到的東西,此刻聽到,如夢如幻,仿佛夢中聽到一般。


    雖然,萬俟清明知道“玲瓏皇”有著何等的成就,隻要他開口,就沒有自己辦不到的;可是一想到“靈術”,不知道是莫名的擔心,還是礙於年輕人急於證明自己的心態,他又咽了回去。


    萬俟清明捧起茶杯,手攥的很緊。


    本想到先生這兒,找尋這一路上的腦海中的答案,可先生現在提出“迎屍”,他便也不好再推辭。先生雖挺看重他,但從自己來說並不是很熟,也不知道先生為什麽如此器重。如果,再次拒絕先生“好意”;否則,麵對這麽一位大人物,就顯得就有點不識抬舉。


    片刻的安靜下,似乎一切都停頓了。


    先生也捏起茶杯,抿了口,在嘴裏嚼起一片茶葉,安然的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他們互相都明白,都在等對方開口。


    先生要的是一位可靠的繼承人,而萬俟清明腦子裏唯一想的就是趕緊結束這場“鏖戰”,趕緊休息。從揚州到bj這十來個小時的路程不算辛苦,僅僅這幾分鍾就把這一生都活過了。


    “叮咚”,門鈴響了,老孔去開了門。


    來的人一看老孔眼色,便覺氣氛不對,像貓一樣躡手躡腳走到先生旁邊,竟大膽地把先生的眼睛用不知道從哪抽來的絲綢蒙了起來,先生也不為所動。


    “哎呦嗬!老頭,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乍一聽這聲音,初覺耳熟,再一看人,萬俟清明更迷惑了,原來就是夢中的“女子”,火車上遇到的女子,“我又沒有惹你生氣,是不是該給個笑臉,再不笑你這臉真就會變成銅鑼啦,看你那銅色兒!”


    女子邊說邊把絲綢取下,轉到先生麵前,把他的臉捧了起來,就像捧著向日葵似的。


    先生禁不住“噗呲”一笑,說到:“你一敲門,就知道是你了!還知道回來看我這個老頭子啊,自己一聲不響的出去這幾天,你心裏除了自己,還要我這老東西啊,讓我老死算了!”說著先生假裝生氣,臉扭向一邊。


    “哎呦嗬!給你那啥你還來勁了!”女孩打趣的也不理他,撅起嘴,顯得甚是讓人憐愛。


    萬俟清明從側麵看上去,女子已做另一番打扮,比火車上的初次見麵略有不同。


    一襲大紅絲裙領口開的很低,露出豐滿的胸部,麵似芙蓉,眉如柳,比桃花還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肌膚如雪,一頭黑發挽成高高的美人髻,無所修飾卻在燈光下耀出鮮豔的光芒,鮮紅的嘴唇微微上揚,好一個絕美的女子。不免讓人浮想翩翩,世間能有如此之女子,若能就此得之,夫複何求。


    “哎!小子,你想啥呢?”萬俟清明一愣,沒緩過神來,也不知道思緒飄到哪兒去了。


    “說你呢!哎!哎!哎!”,女子說著,依靠在沙發幫上,緊挨先生,左手叉腰,右手伸出食指,指向萬俟清明。


    萬俟清明慌了神,忙道:“夫……人好,我是萬俟……清明”,當他把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一看眾人表情,萬俟清明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再看其他三位,都笑的前仰後合,先生臉憋得通紅,伏案大笑;女子邊拍胸脯,幾乎要笑得跳了起來;老孔左手遮嘴,顯得還很鎮靜。


    “夫人!哈哈!”先生拍腿笑道,“我和她啊!你還真以為我也像其他人一樣老少配,老牛吃能草呀!”


    萬俟清明更不知如何是好,嘴一哆嗦,急道:“夫——人!”一看女子眼睛一瞪,連後麵“人”的音都沒了,又說:“小姐,不好……”。


    “叫我‘小姐’,你才‘小姐’呢!”女子又撅起了嘴,看了下笑聲未停的先生和老孔,喊道“哼!真沒意思,別笑了!”


    這使得萬俟清明真覺得,自己讀了那麽多書都白瞎了,想到自己閱女無數,怎麽一見她就全亂了。


    老孔一看女子真要生氣了,趕忙解釋道:“她是季嵐,是先生多年前收養的!就這沒給你說,鬧出了多大笑話,嗬嗬。”女子瞪了下老孔。


    季嵐話鋒一轉,鄭重道:“剛才你們怎麽了?連久經沙場的老爺子都惹生氣了。”


    萬俟清明沒敢插話,靜靜地看著先生。


    先生道:“事情查的怎樣了?”


    季嵐麻利地打開帶來的行李包,從裏麵取出一遝新聞紙,然後說:“這兩個月我沒閑著,可謂是日夜兼程跑了大半個中國。尤其發現,sx雁北地區從去年夏季開始幾乎每隔兩三天都有墳墓被挖,兩廣部分地區也有此種現象,從兩地警方所知信息反映,此種情況並非當地土夫子所為,因挖墓人根本不為求財,”


    “不為求財,那為什麽?難道為了死人?”萬俟清明插了一句。


    “不錯,他們隻為死人,入殮時間越短者,越容易被盜!”季嵐說著,小拳在桌上很幹脆地彈了下。


    “難道是為了‘冥婚’?”萬俟清明不解地問道,他看了看旁邊的先生,而先生搖了搖頭,卻似乎根本不急於知曉答案。


    對於這樣的情形,萬俟清明心裏越來越清楚,先生不再是做生意的那個‘玲瓏皇’,會降頭之術,識魯士法師,這也不難解釋,先生雖七十有餘,看上去隻有四十而已;而這個女孩也並不是一個隻知梳妝打扮、吟詩作對的柔弱“女神”,有催眠入夢之能,曉靈異之事。


    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家庭,也許還有更大的秘密等待著他去揭曉,他心懷憧憬,也心懷不安,因為他不知道未來麵對的是美好,還是噩夢。他明顯地感覺到,從此刻開始,命運已不再由他做主,隻能順應。


    季嵐繼續說道:“起初我想的和你一樣,偷新鮮的屍體,不就是為了‘冥婚’,給死去的人一個心安,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警方可以直接處理了,也不知道老頭叫我去有什麽用?”


    先生麵無表情,隨意翻了下新聞紙,“可是我再往下細細調查才發現,表象上看去雖是‘冥婚’,實則他們把這些鮮屍用作了祭品,也就是咱們所知道的‘人祭’!”


    “用‘死屍’來祭祀神靈?怎麽可能?”萬俟清明驚詫道,“據我所知,‘人祭’起源於原始社會的部落戰爭,其時處於野蠻階段,生產力低下,凡俘虜,通常婦女娶為妻,兒童或收養或殺害,男子則殺祭於祖先靈前,以告勝利。春秋以後,人的價值提高,儒家“仁義”之說興起,人祭現象大量減少,況且現在是二十世紀的文明社會,怎麽可能還出現這種情況。”


    “且,你這都老掉牙的東西!是哪個媽告訴你的?”季嵐不屑的說道,萬俟清明急於辯解,自知其對“靈”這種東西了解的比較少,所以沉默了。


    “人們總是把能夠用過去知識解釋的東西稱之為‘科學’,不能解釋的東西,則稱為‘迷信’!什麽提倡新科學,反對就科學;提倡新文化,反對舊文化,全屬扯淡。舊的一定都是錯的嗎?這就是當今整個民國的愚昧。”


    想想也對,萬俟清明對麵前的這個女孩越來越喜歡了,那是一種神秘的美。


    “老爹,你怎麽看?”季嵐向先生看去。


    “你們聽著,這種行為不隻是一種簡單的‘人祭’,是有人在施降術。人間可能會再逢浩劫。”聽到這個詞,在場的人都感覺到了一種寒冷,那不是肉體的冷,是精神的冷。


    先生吸了口煙,望向窗外接著說:“當年,唐朝三藏法師到天竺國拜佛求經,取經回國時,路過暹羅境內的的通天河,被烏龜精所化的渡船拖入河底,想害死法師,後法師雖逢凶化吉而不死,但所求的經書都沉入河底,幸得徒弟入水撈起。這些你們在《西遊》和《大唐西域記》中都看過,自不必我多說。”


    眾人點頭,先生接著說:“雖取回經書,但僅取回一部分大乘的“經”,另部分小乘的“讖”,被水衝走流入暹羅,為暹人獻與暹僧皇,而這部“讖”,就是現在的降頭術。


    降術大致主要有三種,分別是藥石蠱惑之‘藥降’,隔空采物之‘飛降’,第三種就是嵐兒剛才說的‘鬼降’。‘鬼降’是降頭術裏最邪惡的巫術,用之不慎則反被降術所害。


    民國初年,新文化‘破四舊’時,名極一時的降頭師大部分慘遭殺害,剩下的幾位遁入金三角舍身保命,猶如泥鰍如水一般杳然無蹤,我當時也是改頭換姓,小心翼翼得以保全至今。現在竟然有人習得此術,人間將又起腥風。”


    “那該怎麽辦?不能讓禍事蔓延啊!”季嵐問到。


    “能設如此降術大陣,非一般常人所能為之。召喚者必須具有非常高的修行,否則危險性相當高。


    有記載稱,北宋時期,宋江等人平定方臘後,李俊詐病歸隱,後與童威等人遠赴海外,成為暹羅國主。在他執政時期,手下有一域外異人,名為魯司菲斯,人稱“惡魔領導者”,傳言此人法術奇強,能使摩馭魔,雖性情恣睢暴戾,嗜殺成性,但唯獨終於李俊,並且李俊死後,魯司菲斯不知為何,也隨即煙消雲散,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現在能夠查到的,也就是在藩外著作《暹羅四朝會典》中,有“所羅門之鑰”的記載,獲得了此“鑰”,便擁有自由召喚和操縱惡魔精靈的能力。”


    “那很有可能,李俊就持有這把鑰匙,所以魯司菲斯才唯命是從。所以,我們要找到這把鑰匙,就可以召喚魯司菲斯,以毒攻毒。”萬俟清明道。


    “萬俟,說對了一半,又錯了一半。你說呢,嵐兒?”先生麵帶微笑,目光從萬俟流轉到了季嵐。


    ““所羅門之鑰”,名為鑰匙,實際上是一本書。在猶太人的傳說中,就是天使書寫的《羅潔愛爾之書》,其中記載的魔法就有鼓勵殺生祭祀,也就是西歐中世紀所謂的“黑魔法”。不過,就連惡魔學家也嘲笑該書是胡言亂語的集大成之作,沒什麽實際意義。”


    “確如世間所言,此書實際上是中世紀的術士們所撰寫。但據我所知,編寫此書的術士中,魯司菲斯也赫然在列。”


    “時間上,確實能對上了。北宋王朝從公元960年到1127年,曆近二百年,正是西歐中世紀。”


    “書呆子!”季嵐以大家小姐高冷的眼神,對萬俟輕輕的瞟了一眼。


    先生輕輕地咳了一聲,喝了點水潤潤嗓子,“現存的所羅門的鑰匙,世間流傳有多個副本,幾百年來保存在法國圖書館最內部重要的藏書室,除了幾個幸運者以外,從未被其他學者所接近。但從洛先生帶來的影印本可見,此書早在巴黎公社時盡數焚毀。”


    “這麽說,我們沒有任何辦法製止這場浩劫了!”


    “若有機緣,還是有可能的。那就看你們了!反正我老了,隻能穩坐‘中軍帳’盡力指點了”,先生轉身,看著萬俟清明和季嵐,長歎一聲,回到沙發坐下,說:“時間不早了,今晚你們就在這安歇吧,好好呆在這,我有事出去一趟”。


    話剛說完,不由分說,先生就徑直出門而去,老孔也緊隨其後。


    “老爹,你還沒說,那個機緣是……”未等季嵐把話講完,兩人均已奪門而出。


    萬俟清明摸了摸衣兜裏的《紙花店秘錄》,悵然若失的坐在那裏;空蕩的閣樓裏,剩下充滿疑問的他,還有那個白衣女子——季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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