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了。


    看著那掙脫了枝頭迎風飄落的枯葉,它滑落的軌跡呈不規則線條,飄忽不停,打著旋兒,最後終於沒有擺脫引力的牽引。


    其實,那應該便是老天給他擬定的一條死亡路線,它逃脫不了這種已經被注定的命運。就算風兒幫了它一把,讓它在空中滯停的時間多了那麽零點幾秒,但最終仍舊徒勞無力,它已經被宣告死亡了,隻是苟活片刻罷。


    就如自己一樣。


    周鶴安靜的看著那片即將落地的枯葉,眼神如同一潭沉寂的死水。


    原本它應該飄落在那已經泛黃的草地上,但卻因為風兒的即興舞動,將它帶到了一旁水池裏。


    “過去。”


    他的喉嚨發出沙啞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聲音,那是他用盡了力氣才發出的聲音。


    身後年輕的護士輕輕的推動輪椅。壓過草坪,留下兩道輪印,然後壓上了鵝卵石鋪墊的小路上,輪椅微微顫動,坐在上麵的周鶴皺了皺眉,卻咬著牙,忍住了渾身潰爛後因顫動而引發的周身不適。


    護士將輪椅移到了池子邊上。他盡力豎直背脊,身體微微向前傾斜,將視線垂落在池子中央,定格在那片兒漂浮於水麵的落葉上。


    或許是因為下午時分的燥熱,池子裏的魚兒也懶得遊動,這樣,他才能看到樹葉飄落到池子裏然後泛起的一圈圈漣漪。


    周鶴用力探了探身,擦抹了鮮綠色藥劑滿是腐爛流膿創口的雙手微微顫抖著抓住輪椅的扶手,然後看著水池裏的倒映怔怔出神。


    那是一張消瘦的臉,帶著病態的灰白色,明明三十不到,卻一臉老態,倒影的瞳孔幽寂的像是一潭死水,毫無生氣。


    “啵~”


    一條金色的小魚兒緩緩遊動到剛剛飄落的枯葉下方,吐出一個氣泡,氣泡上升時撞上了枯葉,使枯葉浮動搖晃起來,而小金魚卻將它自己嚇了一跳,猛的一掉頭,驚慌遊走了。


    原本應該已經死亡的枯葉像是獲得了新生,在泛起漣漪的池中浮動。周鶴蒼白的臉上染上了一抹病態的紅暈,眼神也多一份清明,如若魚遊不止,枯葉浮動不止,是否,便證明還活著。或許,枯葉的飄落也是一種新生?


    “電腦。”


    周鶴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


    年輕的護士一臉平靜的從輪椅扶手上掛著的背包中將僅有0.2公分厚的折疊平板電腦掏出來,攤開,輕緩的平放在他大腿上,她感覺到他的眼神拒絕了自己的幫助,雖然他的動作艱難的如同行將就木的老者。


    或許是想留遺言吧?


    她想。


    他顫抖著劃開了平板電腦的屏保,點開了郵箱其中的一封郵件,指尖劃到結尾處。有兩個圖標。


    ‘是’與‘否’。


    周鶴緩緩閉上了眼睛,心緒在翻滾。


    一年前,他因為患有神經性肌肉萎縮病症,在換頭手術成功了數例之後,終於做出了決定。然而一年之後,換頭手術的病者開始逐漸病發死亡,死前,他們的身體會漸漸僵硬,並且包括內髒在內會逐漸潰爛,然後走向死亡。


    沒有人不渴望自由,也沒有人會願意失去生命。


    他明白,自己正在走向死亡,如同那些如自己一樣已經死去的換頭手術者,死亡,是老天對自己既定的命運。


    如果不是已故的父母留下了大筆資產,得以負起高昂的手術費和治療費,或許,自己的生命還能苟延殘喘許多時間。


    新生?


    隻有即將死亡的人才會如此的渴望新生,沒有人明白他們這類人在此刻的求生欲望。


    這是一群渴望生命和自由的可悲而又可憐的人。


    那封郵件······


    周鶴睜開了眼睛,視線緊盯著這封在他看來內容無比荒謬可笑的郵件,列如抽取大腦儲存記憶的海馬體,然後將它注入克隆人體的大腦······


    這就是一個玩笑。


    一個以他人求生欲而編寫的一個信口胡言的荒謬玩笑,一個可惡的惡作劇。


    周鶴堅定的認為就是這樣。


    如果是真的便好了,2023年的科技技術,如何完成這項荒謬而可笑的人體實驗?連呼聲如此之高,被無數人注目的換頭手術都失敗了,那顯得更加科幻未知的記憶移植實驗,和所謂的克隆人體,就如同一個精神病患者的幻想一樣不切實際。


    周鶴如此想著,他仍帶有一絲幻想,然而現實卻告訴他,完全不可能。


    他那冰冷而僵硬的手指點了上去,似乎過於用力,渾身都開始顫栗起來,指尖點在了‘是’的圖標上。


    就滿足他的惡趣味吧。


    周鶴心想。


    “叮。”


    平板電腦發出一聲輕響,彈出一個頁麵,上麵顯示的文字內容是:“合約已生效,我們即將接收你的所有資產。”


    緊接著,再度彈出一個頁麵,上麵的內容顯示:“為保證合約的私密性,正在進行銷毀。”


    畫麵自動返回到郵箱界麵,周鶴顫抖著的手再度點開,卻沒有了那封郵件的痕跡。


    這終究隻是一個可笑的惡作劇罷。


    “啪。”


    平板電腦輕輕的從他的大腿上滑落,掉落在地。


    他身後的年輕護士蹲下身來,將它撿起,用袖子擦了擦上麵的塵灰,默不做聲的將它放置了背包裏,隻是看向周鶴的眼神深處,閃過一抹同情和憐憫,也算是一個熱心腸的護士罷。


    “可能是不甘吧。”


    她想。


    ···


    第二天,一早。


    天還沒多亮,還染著月光的餘輝,醫院來了一群自稱來自特殊部門的人,並出示了有效證件,將昏睡中的周鶴接走,沒有什麽複雜的手續,院方剛才也對值夜護士發了通知。


    很少睡的這麽昏沉了。


    緩緩睜開眼睛的他如此想到,多久了?昨夜居然可以睡的如此安詳,這簡直是一個美妙的意外,太難得了。


    隻是他忽然發現周邊的環境極為陌生,眼前突然變的格外的明亮,機械臂上的探燈打開後有些刺眼,使他下意識的眯起了眼睛。


    “醒了?”


    一個很有磁性的男性聲音:“我們即將進行海馬體抽取手術。”


    他眼角餘光,這應該是一個手術室,寬敞、明亮,有許多的醫療機械和設備,包括那些正在有條不紊忙碌中的身影。


    周鶴的眼睛裏突然閃過一抹驚恐,企圖掙紮。


    自己怎麽會在這裏?


    這又是哪兒?


    手術?


    海馬體?


    昨天那封郵件!?


    他發現自己的身體被禁錮了,手、腳,包括脖子,完全無法動彈。


    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一根尖銳的物體從他的後背刺入進脊骨,大腦一片混亂的他漸漸感到眼前的物景開始模糊重影,那是一個戴著白色口罩與防塵帽子的男性醫生,他正在觀察周鶴的瞳孔反應,眼神專注而冷漠。


    “開始吧。”


    這極有磁性的男性聲音輕輕的傳入周鶴的耳內,這是他徹底陷入黑暗前所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宛如問候般平靜、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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