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走,別拋下我們……”


    街上,一個包著頭巾,發絲散亂的女人扯著一個男人的手臂,滿臉滿眼的淚水。一旁站著一個剛回走路的小娃娃,眼裏噙著淚水,眼角向後拉著,嘴也張開,向後扯著,兩隻手舉在胸前,無力的僵在那兒,像是在抓握著空氣。


    男人的眼中看不出是煩躁,是厭惡,還是兩者都有,也不說話,頭扭到一邊,看著遠處,呼吸逐漸加重,似乎很快就會爆發。


    “哎喲,你這個男人也是的,怎麽能做出拋棄妻子這種事情。”


    “就是說,這不禽獸不如麽!”


    “人家大老遠的跑過來,來投奔你,你就帶回家唄!”


    “這還有孩子呢!”


    “對啊,不看別的,你總歸看孩子麵子上,給帶回家呀!”


    “這都什麽世道了,什麽事情都有……”


    輿論的威力是強大的,不管有時候是對還是錯,是好還是壞。也許男人估磨著以後還得在城裏混,不能落下話柄,於是狠吐出一口氣,壓下火氣,說:“不是跟你說了我會回去接你們的嗎,非不信,非得跟著過來。”


    “我這不還沒安頓好嗎?著什麽急呀。”他又說。


    “就知道哭鬧,你這一哭鬧還指不定別人怎麽想呢!”男人有意無意的看看圍觀的眾人。


    “行了,別哭了,一路上也沒怎麽吃東西吧,把娃抱好,我帶你們先去吃點兒東西。”男人雖然眼中陰晴不定,但是語氣已緩。


    女人一聽有轉機,立馬取出手帕,把眼淚擦幹,撿起地上的包裹,抱上小娃娃。


    男人裂開嘴,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角,扭頭進了石城聞名遐邇、價格也公道的品香居。


    “原來不是拋棄妻子呀!”


    “看起來像是誤會了這位相公了。”


    “這女人也是的,太沉不住氣了,跟我們家那婆娘一樣,一見不著人就瞎嚷嚷,惹急了就哭天喊地的,別人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呢。”


    “我們家的也是,閑著沒事幹,也不學學刺繡,練練廚藝什麽的,盡是瞎折騰。”


    “誒,誒,你們這些大老爺們說什麽呢!看不出來這男人是裝的嗎?做做樣子而已,你們就信了。要不說你們這些老爺們容易被騙呢!”


    “你們女人看事情才奇怪呢!算了算了,不跟女人一般見識。”


    “唯有女人和小人難養也。”


    “嗬嗬,小人說的就是你們這些個老男人吧!”


    坐在品香居裏沿街靠窗的位子上,我剝著新鮮的蓮蓬,有滋有味的欣賞和研究眾人的表情。


    店小廝同禮待人,給男人、女人和小娃娃找了一個比較靠裏麵、私密性好的位置,又介紹了幾個量足味道好的菜,男人很滿意。


    廚房窗口的小鍾被敲響,店小廝走去廚房,報上新點的菜名,端走了一碗新做好的豆花米線和一碟切塊土雞。


    “小哥,剛剛拖家帶口進來的漢子是你們石城人嗎?應該不是你們這裏有名的白眼狼吧?”我笑眯眯的問道。


    店小廝放下米線和切塊土雞,嗬嗬一笑,見我十分好奇,他今日的心情也不錯,就告訴我說:“他是石城下屬一個鎮上土生土長的人,家裏的條件很不好。幾年前在金義山莊做事,當時也算是在鎮上揚眉吐氣了一把。可誰能想到,後來金義山莊就和他解除了雇傭關係,之後他就去了外地,這段時間他回到石城,今天還追來這麽一位婦人和孩子。”


    “哦,原來是一位勤快打拚的人。”我隨口一說,並未走心。


    店小廝一笑,他看多了這些故事情節,說道:“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的命,還有使命。”他說的這句話很有哲理,讓我多看了他一眼。


    我從口袋裏拿出幾塊銅錢,遞給店小廝,說道:“麻煩再給我添杯茶。”


    店小廝爽快收下,提來茶壺,給我的茶杯倒滿,就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我意識到:金義山莊算是石城當地的大戶,在城內很容易就可以遇到和金義山莊有交集的人或事。


    品香居的豆花米線裏有醃製的菜、豆腐腦、鹹甜醬油、香油、麻油還有辣椒,口感香辣爽滑,如果路過石城卻沒有吃的,豈不可惜。


    正要舉筷開吃,身旁走來一人。


    我抬頭一看:長相如月之皎潔,目光靈動,窄袖淺灰色長衫,外頭還穿著一件薄透如蟬翼的外衫,手中握著一把長折扇。


    “素塵派欒飛,又見麵了。”我說道。


    “姑娘好記性。不知是否可以同桌而坐?”欒飛雙目有神的看著我。


    “當然可以。請坐。”我回道。


    “在虹州燕城匆匆見過兩麵,沒想,這麽快又與姑娘在石城遇見。”欒飛說。


    “今日是路過石城,不然應該去素塵派專門拜訪才是。”素塵派正是位於籽州石城。


    “來日方長。”欒飛回道。


    店小廝又端來一碗豆花米線,放在欒飛前,他絲毫不詫異欒飛和我坐在一處。


    “豆花米線,趁熱吃好。”欒飛說。


    我也是這麽認為。


    “石城的人熱愛生活,官府和百姓一起出資建了幾個休閑的花園,每天的清晨和傍晚,都有許多人在裏麵下棋、彈琴或唱小曲。”欒飛向我介紹起了石城。


    “觀星閣看起來也不錯。”我插了一句。


    欒飛點點頭,說:“視野確實不錯,隻是巡兵太多。”


    一頓飯吃得不快不慢。欒飛見我已付過飯錢,就把自己的飯錢付給店小廝。


    “有緣總會相見,路上保重。”欒飛對我說。


    “謝謝,再見。”我回道。


    和欒飛別後,我持墨玉戒指,走進臥夢軒在石城的客棧。


    客棧的院中掛著許多玉米,地上擺著兩把竹椅,掌櫃陸遜的小兒子拿著木雕的飛鳥,在院子裏跑來跑去。


    我坐在竹椅上,仰頭望天,那裏一望無際的湛藍;閉上眼,用觸覺感知風和溫度。


    “姐姐,吃枇杷,剛摘下來的。”


    睜開眼,小男孩拎著一小籃枇杷站在我的麵前。


    笑了,我接過籃子,對他說:“謝謝。”


    又是難得的安閑。


    陸遜遞給我一個包裹,衝我一笑:“任務雖有些不妥,卻也已辦好。”


    “明白,底線,我一定會遵守。”我衝他回了一笑,拿著包裹走進房間。


    包裹中是一套金義山莊的侍女服和一張人皮麵具。


    在官府的法規約束範圍內,隻有客人想不到的需求,沒有臥夢軒辦不到的任務;但是有些任務,臥夢軒的客人需要簽署底線條約,保證不會刻意借助臥夢軒的幫助,做一些違背法規和危害百姓的事情。


    所以我不能穿上這身侍女服,用侍女的身份,在金義山莊做出傷人的動作。


    當然不會了,我嘴角一笑。換上衣服,戴上麵具,混入金義山莊。


    此時嚴柯已經處理完官府上的流程,一人獨坐在自己的房中,侍女小廝們送去的飯菜都被退回了。


    “喂,小梅,你還站在那裏幹嘛,把新做的飯菜給公子送去。”


    小梅?對了,大概是在叫我。


    我轉身,看到一個和我同樣衣著的女子,頤指氣使的看著我。


    接過木盤,我故意把腳步走得重些,一路來到嚴柯的房間。


    輕叩門,沒有回應。再叩門,還是沒有回應。


    剛抬腳準備離開,聽見嚴柯在房內說了一聲:“進來。”


    我皺皺眉頭,推門進入。


    撲鼻的檀香味道,我又皺皺眉,腳步慢了幾步,看見嚴柯正側身坐在窗旁,手中拿著一個小茶杯。停下,低頭對嚴柯施禮,說:“公子,新做的飯菜,請多保重身體。”


    感覺到嚴柯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緊接著聽到他說:“過來。”


    我想了一秒鍾,還是按照他的吩咐,走了過去。


    “端的都是什麽飯菜?”嚴柯又開口,問道。


    我的眼皮一抬,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木盤上的碗碟皆配有蓋子,保護嚴實得連味道都聞不出。


    把木盤放在嚴柯麵前的茶桌上,他也並未真的等我回答,自己將蓋子一一打開,自言自語說道:“菠蘿蛋炒飯,菌菇土雞湯,烤魚,鮮花餅,米線。”


    這些飯菜的名字聽起來就很好吃,等到香味飄出,我聞了一下,果然很誘人。心中歎了口氣,猜測中午吃的豆花米線也快被消化了。


    “又是這些,真是無趣。”他又自言自語說起來。


    好想再皺皺眉頭。


    “再退回也不合適。這樣吧,我把米線吃了,你把剩下的吃了。”嚴柯說。


    我眨眨眼,腦子轉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又反應了一會兒,在心裏默默的稱讚了百變書生不愧是百變書生,想法永遠是這麽獨特。


    “你,坐下。”嚴柯看著我,說道。


    那就吃吧。嚴柯的對麵還有一把椅子,我稍作拘謹的坐下,將木盤拖到自己的麵前,把米線端出,放在嚴柯的麵前。隻有一雙筷子和一個勺子,我剛準備把筷子遞給嚴柯,後者的手中突然出現了一對銀筷子。


    這個人,需要這麽小心的生活?


    “吃吧。”嚴柯又說。


    這個人,話真多。


    低著頭先給自己盛了一碗菌菇土雞湯,喝入嘴中,鮮美無比;又夾了一塊烤魚,外焦黃內細嫩多汁;再舀一勺菠蘿蛋炒飯,甜脆酸爽;咬一口鮮花餅,花香四溢,唇齒留香。


    飯菜非常可口,差一點兒我就開心得笑出來,還好忍住了。


    再抬頭時,發現嚴柯已經將米線吃完,碗中空空如也,連湯都被喝光了。就這麽一小碗,他能吃飽嗎?演戲也需要補充能量吧?


    一絲疑惑。


    嚴柯從桌旁拿來一塊潔白的手帕,用茶水浸濕,將銀筷子擦拭幹淨,把手帕放進木盤中。


    我把他麵前的空碗收入木盤,便起身告退。


    “一會兒再送一壺熱水來。”嚴柯吩咐道。


    “好。”我在心中卻嘀咕:不好,難道我接下來要一直跟百變書生待在一起?


    從嚴柯的房間出來,我一路都在搖頭,想不通、看不透這位百變書生:金義山莊的莊主嚴華死了,百變書生留下,是為了接手金義山莊?


    “喂,小梅,幹什麽呢,搖頭晃腦的,也不注意形象。”


    又是那名侍女的聲音。回頭一看,果然。


    侍女朝我走來,看到我麵前的木盤,撇撇嘴,說:“公子總算吃飯了,得了,那我今天的工作完成了。晚上公子房間的守夜就靠你了,好好幹。”


    此時此刻,我隻想到去佩服臥夢軒的行動力,陸遜居然在短時間內給我買來了如此靠近嚴柯的貼身侍女的身份。早知道,我應該要求一個普通的侍女身份。


    去廚房放下木盤,在金義山莊快速遊覽一圈後,回到廚房取了一壺剛燒開的熱水。


    拎著熱水來到嚴柯的房門前,叩門,無人應答,再叩門,依舊無人應答。我想了想,第三次叩門,居然還沒有動靜。


    我環視四周,沒有一人。聽說嚴柯的院中隻有兩名侍女,無侍衛無暗哨,看來是真的。


    輕輕推開門,我看向房內,無人;再多推開些,突然看到嚴柯倒在地上。


    什麽情況?他裝的?在地上睡覺?有刺客?不可能吧。


    我在腦中飛快的盤算了三秒鍾,還是選擇扔開熱水壺,衝進房間,跪在嚴柯的身旁,顫抖著聲音喊他:“公子,公子。”


    身後勁風襲來,聽速度和力度,是位練家子,但功力卻隻是平常水平。


    待襲擊者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時,我慘叫一聲,雙手撐地,倒在地上。襲擊者長得麵目可憎,眼睛凶神惡煞的,見我無力反抗,十分得意,舉起右掌朝我劈來。


    我抬起雙手,擋在耳旁,低頭緊閉雙眼。發絲已感受到掌風的逼近,心中其實也有些不安。


    突然掌風拂麵而去,動靜有些異常。我抬起頭,看見嚴柯已經從地上坐起,他的左手牢牢抓住襲擊者的右手腕,右手拿著那雙銀筷子,筷子的一端抵住襲擊者的咽喉。


    我在心中一笑:果然是第一種情況,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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