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並無特別之處。我與聞人湘坐在一起,潘語辰和雲清麟坐在一處。大家簡單的問候各自的近況和敘敘家常。


    聞人思從成軼口中得知我與聞人湘已姐妹相稱,也吃驚,但很高興:“難得湘兒也有年齡相仿、關係親近之人,我是不是應該考慮把湘兒和翊磊的婚事列上日程?”


    雲翊磊聞言,又是欣喜,隻笑不答。


    聞人湘臉上也掛著笑容,卻看不出情緒。


    飯桌上隻有一方的家長在場,這個話題很難繼續下去。


    誰想到,雲清麟突然接了一句:“聞人世伯,待我回去,會和我爹商討此事。”


    我忘記了一點:長兄如父。


    民間通用的禮儀,講究婚事從長到幼。在座的幾位都知道雲清麟的婚禮變故,聽他突然這麽一說,臉上的歡喜之意都收起。


    潘語辰變得有些拘謹,又握緊茶杯,低頭不語。


    大家於是又聊了其他的家常話題。


    在來赴宴的路上,雲清麟告訴我,他一抵達聞思山莊,就與聞人莊主和雲翊磊在書房進行了會談。他得知聞思山莊近期沒有發生遇襲的事件,但是引起聞人思注意的是,這幾日在山莊周圍,出現了幾張陌生的麵孔,他們停留的時間超過了一般過路人的時間。


    所以聞人思已悄悄布置下去,加強莊內的暗哨守衛,不能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雲清麟說完這些,看著我的眼睛,問我:“為什麽?聞思山莊做過什麽不該做的事情?”


    我沒有回答。


    “聞思山莊會有人受傷嗎?”他又問。


    “我並不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情。”我衡量事情的發展後,回道。


    雲清麟不露聲色,不再提問,望向遠方。


    “莊內最大的湖叫清思湖,湖中心有一個亭子,叫清思亭,亭中有上好的龍井茶,幾位若有空,歡迎去品嚐。”聞人湘在飯桌上,隻講了這幾句話。


    飯後,雲府的人和聞思山莊的人繼續在書房詳細探討部署下一步安排。


    眾人忙碌,我一人獨閑。


    一隻翠綠的小鳥兒在院中飛過。


    我回到住處,從行李中取出一個香囊,將它掛在窗戶上。走遠幾步,側身,抬起左手,對著香囊隔空彈指。


    有些鳥兒的嗅覺非常好,尤其是在夜間飛行和捕食的鳥類。


    翅膀的撲打聲,那隻翠綠的小鳥兒飛來,停在窗台上。我走上前,從它的腳上解下細竹節,小心的把封口的繩子解開。


    竹節內部設計了一個簡單的保險裝置:繩子的另一端在竹節內側,連著一個幼蟲的褪殼,殼中裝了特製的藥水。隻要解繩子的力氣不均勻或是用力過大,褪殼便會破裂,藥水流出並洗淨紙條上的字跡。


    我打開紙條,上麵寫著幾個字:近幾日,天明前,切勿出手。紅。


    取來火折子,燃掉紙條,將細竹節重新係在小鳥兒的腿上。在行李中又摸出一小袋穀物,喂了它一些。很快,它展翅離開。


    翠綠的小鳥兒的出現,讓我靈光一現。走出山莊,去了臥夢軒的聯絡點,給冷易君寫了一封信:我想要一個小哨子,吹出來的聲音是高亢明亮的夜鶯叫聲。


    掌櫃平格給我端來兩份點心,一份由蒸過的百合瓣攏成桃子狀,內包著豆沙餡,切片青梅作桃葉,山楂泥點作桃尖,上麵澆著甜粉勾芡;另一份是牛奶醪糟,裏麵打了雞蛋花,撒上葡萄幹、枸杞、花生等,色彩斑斕,香氣讓人陶醉。


    “百合桃和牛奶雞蛋醪糟。”我說。


    “小姐來過黎州?”平格問我。


    “來過,不過是幾年以前了。”我回憶了下,說道。


    嚐了幾口,又說:“果然是記憶力的味道。謝謝。”


    黎州府是避暑勝地,夏無酷暑,冬無嚴寒。一整日,都感到氣候宜人。


    “清雨湖,心湖,湖的布局和樣貌完全依據我們的內心。當我心懷殺意,目露凶光看這片湖,清雨湖在我的眼中就是黑暗的,湖深不見底,湖岸高立,密草叢生,樹枝多於樹葉,外環一片黑暗;相反,當我心平氣和,心存善念來看清雨湖,湖水清澈,遊魚穿梭,岸邊草柔柳葉隨風擺動,湖麵明亮而讓人感覺親切。”我返回聞思山莊,站在清雨湖畔,自言自語說道。


    湖邊停著一葉扁舟,讓我想起了百變書生和那片瀑布式的雙層湖,當我在水中艱難遊向水麵的時候,百變書生出現在的眼前,他在水中盯著我的臉看,忽然就笑了。想到這兒,我的嘴角也露出笑容。


    沒有飛前的準備,我長袖一甩,轉眼人就已經來到了清思湖的上方。


    一不小心,驚醒了遠處躺在花叢裏的一個白頭發老伯,一陣疾風襲麵,他嚇得立馬坐了起來,忙叨念著:“老奴不是故意要偷懶的……”


    我抿嘴又笑了。


    白衣飄飄似仙子。通常輕功好的人在空中需要轉換力度,要找到換力點;練到極致的人可以做到如雄鷹衝天一般,直射目的地,因為每一次的停頓,力度都很難控製。那麽,在空中飛翔是什麽狀態?拿捏、掌握精確,多、減一分就有差池,不再完美。


    我並沒有打算直接飛入亭中,而是保持高度飛向亭簷處。蜻蜓點水般的接觸,再次將自己送往高處,在空中勾畫出一道優美的弧度,散花般的回旋飄落到亭中。


    輕功和其他的武功一樣,要經常練習,成為一種習慣,進而才有可能更深入的探尋其中的奧秘和可能性。


    把炭火點著,把水壺坐上。哼著小曲兒,吹著湖麵飄來的暖風。


    水燒開,茶泡上。色澤翠綠,香氣濃鬱,甘醇爽口,形如雀舌。


    三杯入喉,遠處傳來笛聲,曲調輕快、抒情。


    放下茶杯,俯身用湖水將茶杯洗淨,我望向笛聲傳來的方向,伸出右手,抓向身旁的一根木柱,借力躍身憑欄,不曾耽誤一刻,緊接著單腳右手同時施力,將身軀直接送出湖岸之外。


    聞人湘換了一身淡紫色的長袍,清秀、淡雅,有些修道之人的感覺。她的身材高挑,氣質猶如隱居山林深處的世外高人。聞人湘最令人稱讚的,除了美貌、身材、氣質、博學,還有對笛子的高深造詣,她吹奏的笛聲,能夠深入人心,直擊肺腑。


    愛慕聞人湘的公子少爺許許多多,他們最羨慕與嫉妒的,就是她的未婚夫雲翊磊。雲府和聞思山莊的婚約,在他們兩人兒時就定下,雖然他們也隻有過幾麵之緣。這次聞人湘在山莊遇襲,雲翊磊第一時間趕來,參與部署莊內的防衛。


    我沒有打擾這段溢滿思念的笛聲,隻是輕步走到聞人湘身旁的門柱後,坐在憑欄上,靜靜的聽著。


    聞人湘也繼續吹著,像是沒有注意到我的來到,依舊是那麽的投入,神情是那麽的淡然。


    我閉上眼睛:自己又來到了那片熟悉的竹林,依舊是一望無際,自己還是那麽容易迷路。一步一步走著,又來到自己標記的那棵特別的竹子旁,竹子上麵畫了一個曲折的線條,按照那條線條描繪的路徑,繼續往前走。很快,一座騰空架起的大竹屋出現在眼前,它還是那麽的高,曾經的我總是希望能像娘一樣如鳥兒一般的飛上去,可是每次蹦了幾下後,還是沒有離開地麵,最後都隻能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等著娘回來。


    不過這一次,我知道,這裏隻剩下我了。回憶著以前是如何被抱上去的,我在腦中構想,終於也還是來到竹屋的門前。飛翔的畫麵很不真實,因為這始終隻是回憶。


    熟悉的藥味兒,熟悉的香料味兒,眼前的大竹椅還是那麽的光亮,不知道娘曾經擦過多少次了。香爐上還是冒著幾乎透明的煙,自己始終不明白,為什麽家裏的煙從來不會覺得熏。對了,還有腳下的大竹席,長老們來的時候總是坐在那裏。


    竹簾後的大床還是記憶中的柔軟,小時候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被握住小手,一起相約在夢裏去找周公要魚吃,然後一起撲到白色的懷抱裏,盡情地呼吸著特有的香氣,然後被抱起來,一起在竹林中飛翔,就像林子裏的小嘟嘟鳥那樣的飛翔。


    不遠處有一片竹屋,它們都建造在地上。長老還有族人們就住在這裏,他們總是慈愛的看著我們,好像是在看他們自己的寶寶。他們的長相都已經模糊了,時間過得太久了。他們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竹林外是一片田野,滿山遍野的花朵,五顏六色,七彩紛呈,好美,好美,還有那匯雜起來的香味。有多少種花呢?十五?二十?或許現在更多了。一條流向山下的小溪,小時候為了捉一條小魚自己還掉下去過,被救上來時,那條小魚竟然鑽到了自己的衣服裏,還一直撲嗒撲嗒,之後好幾天都覺得身上癢癢的。


    夜晚,抬起頭。星空,滿天的繁星,有人在為我講解它們的含義,然後說著說著又說起了算術,然後就這樣,慢慢的愛上了星空,慢慢的愛上了數字的國度。


    我睜開眼睛,無聲的看著遠處:如果不是這段笛聲,恐怕自己對這些幼時的回憶已經淡然得快要忘記了。我停止了回憶,因為接下來的故事,就是分離,至少,是很長時間的分離。


    笛聲也停止了,聞人湘卻沒有馬上放下玉笛,像是還停留在思緒中。過了好久,聞人湘的臉上突然露出了微笑,淡淡的微笑。她放下玉笛,轉身走向屋內,但是又停下腳步,她轉頭看我,忽然問道:“好聽麽?”


    “當然好聽。”我回道。


    聞人湘的臉上並沒有露出什麽表情,又看了我一眼,走進了房中。


    我在聞人湘的別院裏坐了許久,站起身,沒有繼續做梁上君子,而是朝大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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