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走近雲府,就感到空氣的凝重。


    關星軼也在門旁站著。


    拾階而上,走到他的麵前,說:“沒想到,你還有在這裏值班的差事。”


    關星軼點頭回禮:“小姐回來了。我們大公子也在府裏。”


    “噢?他也回來了?你們也這麽著急回來?”我驚奇的回道。


    “嗯。小姐旅途勞累,不耽誤小姐休息了。”關星軼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好。”


    進了府內,往來的巡衛隊人數多了一半。


    路過雲清麟的書房,喜樂正候在門旁。見我走近,笑著喊了我一聲:“水小姐,你回來了。”


    我也笑著點頭回應他。


    幾個曲折迂回,一個小院出現在我的眼前,院子有三層小樓。二樓東邊的房間門口擺著一張椅子,白巧百無聊賴的坐在上麵,眼睛呆呆的望著院門。


    我笑了笑,推開院門。


    “小姐!你回來了!”白巧從椅子上跳起,隔著橫欄,對我喊道。


    “白巧,你的身體無恙了嗎?”我問道。


    一個月前,我帶著牡丹大娘送我的“小臉兒紅”胭脂來到雲府,白巧出於好心,想給我尋個胭脂上妝,多聞了幾口牡丹大娘精心調製的胭脂,胭脂中有藥,是釋魂散。


    清州年輕一代的神醫翹楚黃芪告訴我,釋魂散,對於內力很好的人來說,隻是體內的真氣受到入侵,運氣艱難;但對於沒有內力的普通人來說,釋魂散是毒藥,隻需吸上幾口,藥性便慢慢在體內擴散,不出半個月,就渾身乏力,臥床不起。


    所以我問黃芪多要了一份解藥,委托臥夢軒將解藥帶給白巧。


    “多謝小姐的解藥,我完全沒有什麽異常,隻是有幾天身感乏力。”白巧回道。


    “這就好。”


    雨黛坐在院裏的石桌邊做些刺繡,看見我,也欣喜。她放下刺繡,起身,喊了我一聲:“小姐。”


    “多日不見,雨黛又漂亮了許多。”我誇讚說。


    雨黛低頭靦腆的笑了。


    “小姐,大公子說你最近幾日回來,我們天天都盼著呢。”白巧從樓上蹦蹦跳跳下來,圍著我說。


    “你們大公子是神算子嗎?這麽厲害。”我違心的說。


    “差不多吧。”白巧笑嘻嘻的應了。


    我大病初愈,不宜說話過多,所以拎著行李,穿過客廳,上了樓。


    白巧是個小話癆,終於等到欣賞她的我回來,跟在我身後,嘴上說個不停。


    “小姐,你不在雲府的這麽長時間,車大娘給你做了好多衣服呢,特別好看,她還給你做了兩身男裝,你可得好好謝謝我那天的多嘴。”我還沒開口,白巧倒先自顧自咯咯直笑。


    “小姐,自從你在大公子婚宴那天坐在咱們兩位公子中間的位置後,來府內拜訪的女眷都在打聽你的身份,還有幾個媒婆來給你說媒呢!”


    “還別說,真有幾家不錯的公子,北州商城煙火山莊的二公子秦醉雪,他們家就是做煙火生意,還有火器什麽的,聽說他長相俊雅,寫得一首好詩,彈得一手好琴。”


    “還有虹州樊城霍府的小公子霍明珠,他在家裏排行老五,霍府是做糧商生意的。霍府老爺一心想要個女兒,就給還未出世的第五位孩子取了個女兒名,明珠。可沒想到生下來的還是位公子。不過這位五公子長了一副女兒相,天資聰穎,溫柔多情但也不濫情。”


    “最厲害的,要屬太子府,太子的三兒子,懷任郡王李湛遣人來邀請你去太子府做客。你說也奇怪,太子府也沒派人參加大公子的婚宴,懷仁郡王怎麽就看到小姐你了?”白巧皺著眉,更像是自言自語。


    “壞人郡王?這名字不錯。”我回應了一句。


    白巧咯咯又笑了。


    “不過我們雲府女眷們的想法和他們可不一樣,”白巧斜了我一眼,狡黠得像隻小狐狸,她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堂妹嘛,自是可以親上加親。”


    沒忍住,我笑了,卻搖頭,不做評價。


    “前兩日,有幾個小賊膽大包天,竟然來闖我們雲府。我們這裏可是武林盟主的府邸,他們的膽子真大。”


    “還有這種事情?”我歪頭看了她一眼,回問了一句。


    白巧點了幾下頭,說:“二總管不讓我們議論,也不準我們打聽,我和雨黛站在樓上,看見那一夜巡邏侍衛手中的火把,把府內照得通亮。大公子也是在那天晚上回府的,聽喜樂說,大公子差一點兒就抓住了一個最厲害的小賊。可惜,有一個武功特別特別高的人,把人給救走了。”


    白巧神色黯然的說:“大公子為此,把自己關在書房兩天了,聽說他準備閉關,繼續研究武功。”


    “你們大公子的武功比起常人,已經是很好的。”我中肯的評價說。


    白巧的眼中又顯現光彩:“真的嗎?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我笑了笑,推開了房間的門。


    空氣流暢,一塵不染。白巧和雨黛兩個丫頭有心了。


    白巧把衣櫃的門打開,向我展示了車大娘的作品,都是我喜歡的樣式和顏色。


    “小姐,我去給你燒些熱水,你洗個澡,換上車大娘給你做的新衣。晚些,雨黛給你做好吃的午飯。”白巧說完,留我一人在房間。


    我在桌旁坐下,抬手扶著額頭,隻在臥夢軒多呆了兩日,頭疼的症狀還有一些。


    在椅子上坐了一刻鍾的時間,才緩過氣息,把行李打開。百變書生送我的兩個木雕禮物,被我寄存在臥夢軒,我想,那裏才是最安全的。


    將衣服抖開,一塊小木片落在地上。木片上麵畫著一張餅、一條魚,還有頂部正中的太陽,這是曾被藏在風鈴裏那個木片。


    把它撿起,輕輕握在手心。彎腰的動作過大,帶起我的頭部一陣抽絲般的疼痛。


    行李收拾妥當,白巧也找來小廝搬來木桶和熱水。


    近幾日,我的身體不宜碰水,卻無法拒絕白巧的好意。


    熱水浴之後,雖更加虛弱,但清爽舒暢。換上車大娘給我做的一件黃櫨色裹胸裙、赤金色寬袖拖地長衫,許是心理作用,有種大病初愈的寧靜感覺。


    午飯時,白巧對我這身衣衫是讚不絕口。我聽得頭都暈了,忙賞她一袋錢幣,讓她飯後帶著雨黛去錦玉成衣店多做幾身衣服。她驚得眼睛都要石化了,半天才捂住嘴,又驚又喜的把飯吃完。


    下午,白巧和雨黛都不在,我樂得清閑,泡了一壺養生茶,把頭發散開,躺在三樓的躺椅上閉目養神。


    今日無風,氣溫很暖和,不知不覺,我睡著了。


    再睜開眼時,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橫欄前,是雲清麟。也自然想起那一日,我墜落在地,他自黑暗處漸漸走近的身影。


    “我聽說你把自己關在書房,今日閉關結束了?”我開口說道。


    雲清麟沒有轉身,隻“嗯”了一聲作為回答。


    我隻好起身,慢步走到他的身邊,又說:“什麽時候進來的?找我有事情?”


    雲清麟這次轉頭看我,卻答非所問:“你穿著這件新衣,很漂亮。”


    我笑了,卻因引起頭痛皺了眉。


    “你生病了?”雲清麟問我,目光清冽,毫無波瀾。


    我緩緩搖頭。


    雲清麟轉身,抬頭望著三樓牆頂,說:“憶水閣有個閣樓,你發現了嗎?”


    我不想再頭痛,所以直接張口回道:“發現了。”


    雲清麟今日的衣衫還是深藍色,深藍色衣衫帶起的風旋轉過我的側臉,他踩著兩側牆壁的凸起處,推開樓頂的方正木板,進入閣樓。


    我在心中歎了口長氣,提起氣息,踏著牆壁,也飛身而上。


    進入閣樓後,騰空一個旋轉,卻並未停穩。我的身體比我預想的差一些,頭部的劇烈疼痛製約了我的靈活性。條件反射的伸出左手,用食指用力按住太陽穴,一個踉蹌,朝一旁歪了兩步。


    雲清麟眼明手快的扶住我,我靠在他的胸前,閉上眼用力呼吸,試圖快些平複腦中突然而來的疼痛。


    “你生病了?”他又問,聲音有些沙啞。


    我“嗯”了一聲,腦中飛轉,我回他說:“一個月前,你大婚那天,我遇見了牡丹大娘,她熱心的送給我一盒胭脂。”


    “釋魂散?”雲清麟問。


    我委托臥夢軒將釋魂散的解藥帶給白巧,關於此事,雲清麟肯定也是清楚的。


    “嗯,那隻是胭脂裏的毒。她還將帶有侵蝕性、至寒的藥物浸入胭脂的木盒,那段時間,我多日在外趕路,又外感風寒,所以藥性發揮得很快。”


    “我去請人來給你看看。”雲清麟說著,便要扶我出去。


    “沒事,現在不用。我用了些藥物調理,隻是些後遺症罷了。休息幾日就好了。”我的氣息已緩和,頭中還有鑽心的疼。


    雲清麟不再多言。


    我運功,用內力安撫繃緊的各處神經。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半刻鍾?一刻鍾?我睜開眼,閣樓中間的琉璃下,一束光如夢如幻,照亮了閣樓的每一處角落。東西兩側雙開的木窗打開著,溫暖的空氣輕柔在水月夫人的畫像左右。


    “好些了?”雲清麟問。


    把頭從他的胸前移開,我試著點點頭,確實頭疼減輕了。


    提步走到水月夫人的畫像前,我對著畫中如月一般的女子問道:“這是盟主畫的?”


    無應答。


    我回頭望去,雲清麟還站在原處,垂目深思。


    又走到他的麵前,我抬頭,不解的眨眼看他。雲清麟的瞳孔聚焦在我的眼中,他的眼中有一些感情在湧動,由淡漸漸轉濃。


    有些事情,如果說我沒有憧憬過,那是假話。


    可是,自從冷易君的拒婚,我之後轉而成為了殺手,為任務而生,婚約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婚約。那天,雲清麟一身新郎的紅衣,近在眼前,卻隻有我生父賦予我的名字才是另一位主角。


    還有那一位,自在逍遙秋色裏,夜幕繁星飛紫杉。他一步步走來,為的都是我?把水氏族長的二女兒殺手藍許配給彩七殺的地位最高者,那不過是慕香夫人——我娘的一個說法而已。她隨時,都可以把它另作他用。就像是樂府和雲府的婚約。


    很多時候,我更相信,我像是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生命,因為憧憬愛情而喬裝進入輪回,可惜姻緣譜上沒有我,而我也早已忘記本屬於我的歸宿。


    所以雲清麟對我的心動,讓我迷茫,也讓我膽怯。


    在清州樂府的花溪苑,落日霞滿天,我雙手伏在唐翎書的胸前,他的雙手攬著我的腰。他低頭看著我,目光深邃得有如無底之洞。


    我見唐翎書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認識我,可是當年的人皮麵具不僅僅是擺設,更是約束和規章,我不敢去深想他的身份。所以他看我的眼神再怎麽深邃,我都不會去揣度,除非是那個人,我才會稍稍敞開心扉,去接收他表達的情緒。卻最終發現,他就是那個人。


    命運偷偷給我了小心的驚喜,而我身不由己。世間很大,我可以找到我命運的突破口?會有嗎?會是嗎?


    我收回視線,再次走到水月夫人的畫像前。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是我爹回憶所畫。”雲清麟依舊站在原處,隔了片刻時光後,回答了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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