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忌和尚,你還記得我?”我厚著臉皮問道。


    無忌和尚聽到我念出他的名號,驚奇又驚喜,見李湛也好奇,就解釋得比較詳細:“麓城通往燕城的官道上,我在茶館裏一時手癢,路見不平一番。當時小姑娘你穿著男裝,舉止有板有眼的,很有意思。別人忙著看我,沒注意,我可看到你把那個被搶來的小女孩偷偷帶走了。”


    “那位小女孩很有靈性,被五個凶神惡煞的小賊綁在身邊,卻不慌不怕的。所以老和尚我至今對你們都有印象。”無忌和尚補充說。


    李湛明白了故事情形,轉頭看我,聽我的回答。


    我學著無忌和尚那天,掐了個手勢,回答說:“銀姑的頭發,花和尚的指。無忌和尚的大名晚輩水曦晗還是久仰的。小女孩已經安全送回家了,無忌和尚請放心。”


    “可惜,可惜,小姑娘你的動作快了一步,不然我終於能收下一名得意弟子了。”無忌和尚說得感慨萬千,看起來似乎很遺憾。


    “咦,小姑娘,你剛說的是你的名字?誰稀罕?”無忌和尚回味過來我的自我介紹,說的也和李湛一樣直白。


    李湛挑眉,看他的意思是:你瞧,不止我一個人這樣想。


    “晚輩姓水,名曦晗。”我分開名字介紹說。


    “水氏族人?”無忌和尚的眼睛亮了幾分,他很有經驗的瞧了一眼我的手,點點頭說:“這麽一說,還真像水氏。”


    無忌和尚在江湖混了好幾十年,見識不同於一般人。


    “既然懷仁郡王有客,我就不打擾了。”我對李湛說。


    “無妨,無忌來得巧,水小姐不久前落水,不如你給水小姐把把脈,也好讓我心安。”李湛的這一招用得妙,他想借助無忌和尚的功力來試探我的體內是否有異常。


    “還是不勞煩無忌和尚費心了,我沒有感到不舒服。”我回道。


    “既然懷仁郡王關心,我就給水小姐把把脈,身體健康是最好了。”無忌和尚果然聽從了李湛的建議。我在想:無忌和尚曾經在江湖上獨來獨往,這位懷仁郡王有何等能力手段,把無忌和尚都拉攏到自己陣營?


    我本就沒想真的拒絕,便同意了,和他們兩人一同來到會客廳,把右手腕遞給無忌和尚。


    無忌和尚將三指搭在我的脈搏上,先以醫理分析:“脈象不沉不浮,和緩有力。”他與銀姑生活在一起的時候,銀姑教會他一些簡單的切脈技術,所以他能得出這樣的分析結論。


    但顯然他有自己更擅長的。無忌的食指逐漸用力,忽又鬆開,再注入一股內力。他想引出我的內力。


    我紋絲不動,任由他的內力像闖入無盡深潭,在空蕩無邊中獨自飄零。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無忌和尚又注入了兩股屬性不同的內力,可還是與第一股的內力一樣,置身在另一個世界,掀不起一絲波瀾。


    李湛不知是否刻意,他看了我和無忌和尚一眼,起身而出,留我們兩人在客廳內。


    “無忌和尚,我雖隻見過你一麵,卻見過銀姑許多次。”我開口對無忌和尚說。


    “哦?還有這樣的緣分?”銀姑善於解毒,武功高強自成一派,經她治愈的成人、幼兒不計其數,無忌和尚並未在意。


    “天河落,雲仙繞,地火焰燒寒潭冰,是人是鬼一念間。”我輕聲念道。


    這是我與銀姑的聯絡暗號,這也是她參與的暗黑製造中我的代號。


    我的體質有先天的優勢,經過後天內外藥物的調節後,可以修煉世上最邪惡的武功。我的娘親慕香夫人精通醫術,卻仍須組建團隊,研究暗黑之術,銀姑就是其中很重要的成員。


    參與暗黑製造,可以告訴身邊的家人,但如果家人外泄信息,則會招來滅門的懲罰。


    所以我猜,這樣極具挑戰、研究成果足以轟動醫學界的實驗,銀姑很有可能會與無忌和尚分享。無忌和尚博聞天下,雖喜歡賣弄知識,為人卻很有分寸。


    無忌和尚似乎記起了什麽,他又打入兩道熱性很強的內力進入我的脈絡。


    寂靜黑暗的深潭突然翻轉變幻,先是漫天的火紅燃燒至無忌和尚的兩道內力前,包圍它們,吞並它們;然後一片火紅瞬間結為寒冰,無忌之前打入的幾道屬性各異的內力被冰封住,落入無底深淵。


    明顯感覺到無忌的手指在我的手腕上一抖,他收回手,說:“原來真的是你,原來真的成功了。”


    他突然又說了一句,讓人覺得奇怪的話:“你竟然認識懷仁郡王,這樣的巧合,也是奇了。”


    “無忌和尚,你這句話說得有些奇怪。”我說。


    無忌和尚嗬嗬一笑:“阿彌陀佛,相遇即是有緣,若天下太平,就更好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這樣的回答,一來,表明他不會說出我的秘密;二來,同樣,他也不會說出別人的秘密,而且這則秘密對我並不有利。


    “我出去一趟回來,你們都聊起天來了。”李湛走進來,說道。


    “懷仁郡王,這位誰稀罕小姑娘的身體很健康,落水是芝麻小事,不礙事。”無忌和尚坦然對李湛說。


    李湛點點頭,沒有什麽表情在臉上。


    接下來,在太子府沒呆很久,李湛好心的恩準我離開。


    不久前給我準備熱浴的侍女引我出府,被池水泡濕的男裝也將在洗淨曬幹後送到雲府。


    侍女安靜的走在麵前一側。


    我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侍女抬手指了指太陽,又合手閉眼做了睡覺的姿勢。


    我明白了,對她說:“你叫月亮?”


    侍女點點頭。


    “你的眼睛如明月一般皎潔,溫柔如水,名字叫月亮很恰當。”我說。


    在太子府內,貴人們都有專屬的道路,月亮帶我走的是一條訪客專用的路,卻還是有位貴人在侍女的攙扶下遠遠走來。


    與皇室打交道,最頭痛的是行大禮。有那麽一秒,我想飛簷走壁,迅速離開太子府。可惜我是光明正大的進來,走過之處都有侍衛記錄,不可任意妄為。


    貴人一行人走近,月亮示意我跟她一樣,行跪拜大禮。


    我見那位貴人的衣紋配飾,應該是太子府某位郡王的郡王妃,按理應跪拜。鼻子裏呼出不情不願的氣,跪下,低頭,手掌隔著裙擺按在地上。


    在石城,我戴著人皮麵具假扮作金義山莊的侍女,在山莊公子嚴柯的房間內遇到伏擊,假裝手無縛雞之力跌倒在地。算上那一次,我已經和地麵親密接觸了兩次。


    等著時間快些奔跑,然而,戛然而止。那位貴人沒有直接走過去,她停了下來。


    我聽見她在我的頭頂上冰冷的說:“你這身衣服是皇上禦賜之物,穿著它就別跪在地上了,起來吧。”


    “是。”我不卑不亢的回了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


    李湛送我的衣服是禦賜之物,很合乎情理:他尚未娶妻,生母已不在人世;他既不會向別的院子伸手要女子的新衣,也不會讓院中管家給我準備侍女的衣服;而每逢過節,皇上都禦賜許多禮品,各類服飾是常有的名目。


    眼前的貴人能認出皇上賜給李湛的禮物,想必我身上的這件衣服有特別之處。


    離貴人最近的侍女突然領著其餘侍女給我行了一個見麵禮,侍女抑揚頓挫的對我說:“這位是文元郡王妃。”


    文元郡王,是太子的長子李文元,太子妃的嫡子,在太子府身份尊貴。文元郡王妃,當朝宰相蕭斯的長女,宰相夫人的嫡女蕭獻蓉,身份榮耀。


    我心道:真是來得巧。


    遵循禮儀,我此時還稍稍低頭,不能正視貴人。我聽侍女說完,行了一個尋常人家的深院小姐見麵禮,說了聲:“文元郡王妃,驚擾了。”


    有侍女看出我的禮儀不是官家小姐和名門望族小姐的見麵禮,便小瞧我,悄悄“哼”了一聲,被我聽見。


    “免禮吧,抬起頭,我看看。”蕭獻蓉冷若冰霜的說。


    我抬起頭,眼神還未對上她,就看見她猛地後退一步,聲音中有止不住的顫抖:“你是何人!”


    心下頓時明了:我長得最像娘親,不巧,我的娘親正是她的對頭。


    “小女為江湖人士,陋名還不配在郡王妃麵前提起。”我誠懇的回道。


    蕭獻蓉半信半疑的又仔細看我,或許最後認定我的氣息與她認識的那人不同,她又恢複平靜的冷腔調:“那就罷了。懷仁郡王也真是可愛,把禦賜給未來郡王妃的簡衣轉送給了一位江湖女子。”


    李湛尚未婚配,獲賞賜的衣服當然不是指定給未來他的郡王妃。蕭獻蓉這麽說,隻是想在言語上羞辱我。她身邊的侍女是她心裏的蛔蟲,先前給我行禮,其實那是在給我身上的衣服行禮。


    從這件事情上也看出:李湛這個人很大方。


    蕭獻蓉並不想從我口中聽到辯解,也不想繼而站在這裏多生事端。她歎了口氣,抬起手。侍女托著那隻貴手,終於與眾人一起跟著郡王妃走了。


    我差點兒沒忍住,笑了出來:蕭獻蓉,後會有期。


    從太子府出來,我甩掉各路尾巴,直奔新月茶樓。


    “二小姐,來啦。”安陽掌櫃熱情的和我打招呼。


    “安陽掌櫃,來份紙筆。”我笑眯眯的說。


    我委托臥夢軒在籽州境內尋找無情劍,給他帶個口信:淹不死有急事找他。


    吃了一套豐盛的下午茶,我把腿搭到三樓包間的窗台上,雙手枕在腦後,吹起口哨。


    誒,我不是有個夜鶯小口哨嗎?也不知道那位燕城的夜鶯兄是否還在。


    把手伸進腰帶裏,才想起今日有武功比試,那些特別的小物件都被我留在憶水閣。


    可惜了。


    又在窗前吹了會兒熱風,我從椅上跳起,雙手在窗台上一撐,躍了出去,嘴裏還不忘喊道:“告訴你們安陽掌櫃,我走了。”


    新月茶樓的後院和薔薇庭院的中間隔了六戶人家。為了避免再被李湛那樣沒事站在樓上遠眺的家夥看到,我選擇翻牆穿過六座庭院。


    然而發現:似乎我選擇了一條需要避開更多人的路。


    幸好,隻有兩家戒備森嚴、三家戒備一般,還有一家似乎無人居住,隻有十幾位護衛來回巡視。


    站在牆內,我深吸了口氣,麵上如沐春風:一整麵牆都是薔薇花,站在這裏和站在牆外,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美。感歎:栽種花的人園藝不凡,很有想法。


    不隻是薔薇,院中還栽種許多種類的花,光牡丹花就看著有好多品種。


    這戶人家靜悄悄的,也不像有許多人居住。難道,這隻是布局成了花園?如果是的話,未免有些奢侈,綠影碧海巷的房價,在燕城不算便宜。我搖搖頭:當然不會隻是花園,最多是處別院。


    正想著,一隊侍衛的腳步聲傳來。我退到暗處,避開。


    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夜鶯一般養在花園,還是內院?內院的花園?臥室?


    毫無頭緒,於是隻能邊欣賞花草樹木,邊往庭院的中心走去。


    “公子的藥煎好了嗎?”一位小廝的聲音傳來。


    “第一副藥煎好了,第二副藥的垂盆草、車前草和鬼針草分量不對,重新稱去了。”另一位小廝的聲音。


    “先把煎好的端給我,你看得很仔細,分量確實不能錯了。那我一會兒再來。”


    “放心吧,這次肯定不會錯。”


    垂盆草、車前草和鬼針草,它們各自有許多用途,不過它們有一個共同的藥效,就是治療蛇毒。難道府上的公子被毒蛇咬了?


    院內的花卉讓我對住在這裏的人心生好感,我的血可以治療幾乎所有的惡性蛇毒,不如跟過去看看?


    打定主意後,我悄悄跟在小廝的身後,避開巡邏的侍衛。一路上驚訝的發現院中的暗衛不少,都是訓練有素的好戰士。


    不敢大意,屏息凝神的前行。越往院子深處,周圍的花草更為精致,幾乎都是我叫不上名的品種。又走了一會兒,院子裏種的多是薄荷、艾草、丁香、紫蘇葉和藿香,這些植物自身有香氣,防蚊蟲的效果最好。


    甚得我心。


    “公子還沒醒?”端藥過來的小廝站在房間門口問道。


    “一直昏睡,看公子這情形,這藥還得喝一段時間了。”門內的小廝歎氣說道。


    “那藥怎麽辦?涼了可就不好了。”


    “給我吧,我先叫幾聲試試,不行的話,就隻能晚些時候熱一熱了。”


    門口的小廝也歎了口氣,把藥盤子遞給屋內,搖頭走了。


    這是幢獨棟的大臥室,我繞到一側打開的窗戶旁,看見裏麵有屏風和幾層帷幔隔開。放心飛身入屋內。


    “公子,公子,你醒一醒,該喝藥了。”


    “公子,公子。”


    “公子,你先醒醒,把藥喝了?”


    “公子……”


    歎氣聲傳來,小廝終於放棄,把藥放在一旁桌上,退到臥室外廳守候。


    翅膀的撲騰聲傳來,我剛轉頭,就看見一隻灰褐色的小鳥飛向我,落在我的肩上,爪子活潑的翹了翹。


    小樂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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