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夜幕降臨,張複成師徒來一處山腰開闊處。


    一直啼哭的嬰兒沒了聲響,張複成師徒心中大為寬慰,他終於不再吵鬧;一路上哭哭啼啼,害得他們交談的心思俱無。


    黑夜是陽人歇息的時候,陰人活動的時候,特別在深山老林中;凡人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天定的規矩,除非不得已,活人不得騷擾山林鬼怪。


    開闊處下方有條小岔路,彎彎曲曲地往山下延伸,張複成師徒站在一處高崖邊,四處眺望,尋找落腳處。


    幾點微弱的火光在不遠的半山腰上顯現。


    有火光的地方,必有人家,有人家的地方,必有城隍廟,大小各異而已,張複成師徒踏上小岔路,他們走了半天,困了。


    大山裏,看似很近的地方,走過去要費半天功夫。


    天已經漆黑,天空中星辰點點,明月還未高升,張複成師徒點燃火把走路。自打老陰山遇五行鬼母後,他們時刻在行囊中備了油鬆木,不論如何厲害的鬼怪,多少顧忌烈火。


    那邊山腰上的燈火,看起來可以走兩步就到了,實際上張複成師徒二人上山下坡又走了小半個時辰,算是真正的到了。


    小村子中的人家不多,不過二十來戶,家家關門閉戶,有亮燈的,也有不亮燈的,非常的安靜。


    不過酉時,閉戶熄燈,大山中的人總是歇息的早。張複成師徒走過幾戶人家,一個村民也未遇到,連問聲話的機會都沒有。


    一條大黃狗猛然從陰暗中竄出,對著張複成師徒汪汪大叫;緊接著,村中另外的地方又響起幾聲犬吠聲。


    張青飛驚嚇的夠嗆,躲到他師父身後,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服,說話都不利索:“師,師父,狗。”


    張複成常遇到這事,他站在原地,聚齊中氣,喝道:“黃傻,住嘴!”


    那狗立刻止住叫聲,灰溜溜地跑了。


    這邊的狗不叫了,那邊的狗聲跟著停住。


    張複成站在原地呆一會,村中無人開門出來,屋中了無聲響;他不僅尋思:“奇怪,這村中有點古怪,一般人家,聽到狗叫聲,就算不出門查看,也會吼兩句壯膽嚇唬人。我再走兩家,再遇不到人,不得已要敲門打攪他們了。”


    張複成師徒轉了一個彎,明月剛初升。微微光亮下,一個黑影出現在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家房舍前。


    這家沒有亮燈,那黑影一動不動。


    張複成尋思:“前麵的是人是鬼?那家情況不對勁,按理說,掌燈這個點,下鄉人都已歸家,他家假使有人,這會應該是在吃晚餐,豈會站在黑燈瞎火的屋外;如果已經睡覺了,房門前怎會有人影?”他放慢了腳步。


    走得近了,張複成師徒聽到了輕輕地綴泣聲,時斷時續。


    張青飛小聲道:“師父,鬼哭!這個村子鬧鬼,難怪沒人敢出來。”


    張複成道:“徒兒,那不是鬼哭,是一個老婦的聲音。”


    火光照耀處,一個身著白衣白褲的老大娘坐在房屋前的石台上捂住臉哭泣。


    張複成躊躇:“這老人家中有白事,不好貿然打攪。還是再往前走走看。”他掃了一眼房舍,起了另外的想法,“奇怪,她家大門小門沒有掛白燈籠,掛的是紅燈籠;也沒有貼白挽聯,不像是有喪事。要說她在守孝其間,大半夜的在房子外哭什麽,要哭也是在先輩靈前哭,我走了大半輩子江湖,從未遇到這種不合情理的現象,去問一問。”怕嚇到老婦,他特意加重腳步。


    老婦停住哭泣,抬起頭擦眼淚,盯著張複成師徒看。


    張複成行禮問道:“老人家,老道叨擾了,敢問你村的城隍廟在何處,還勞駕為我師徒指點一二。”


    老婦站起身,直愣愣地盯著張複成,道:“天色這麽晚了,老先生要去城隍廟作甚?那裏除了有泥菩薩,沒有值錢的東西。”她的聲音很沙啞,傷心過度所致。


    “她這是當我們是夜半君子。”張複成苦笑一聲,道,“回老人家的話,我師徒二人去城隍廟不為金銀錢財,隻為歇息一夜,明日好上路。”


    老婦道:“老先生真怪人,半夜怎麽會去城隍廟過夜。你們從哪裏來,要去哪裏?”


    張複成答道:“老人家,我師徒是遠遊的山野道士,從寶台山來,要去安慶縣。”


    老婦顫聲道:“老先生,你說你是道士?”


    張複成道:“正是,出家人不說謊話,我師徒二人都是道士,略通道法皮毛。”


    老婦一把拉起張複成,道:“老道長,借一步說話。”


    張複成不明所以,還是跟老婦來到離房舍遠處的地方。


    老婦跪在地上低聲哭泣道:“老道長,老身跪求你救救老身兒媳!”


    “這定是有一起鬧鬼的事。這年頭,鬼怪這麽多,天下怕是要出大事。”張複成說道:“老人家,起來說話,你需得把話說明了,老道才好助你。”雙手拉起她。


    老婦抽泣道:“老道長,老身的兒媳中邪了,命將不久,還請你救命。”她又要跪下去。


    正如他料想一般,張複成拉住她道:“老人家,寶村叫什麽?村民姓氏?夫家貴姓?您老娘家名?令賢媳如何遇鬼的?煩你老說過一起明白清楚。”他一口氣問了六個問題。


    老婦記性好,接連回道:“老道長,此地叫做趙家村,家中男人都姓趙;老身夫家名叫趙老關,老身賤名朱桂花,犬子名叫趙小關。說起兒媳遇鬼的事,都是家門不幸,說來悲慘。”她悲聲大起。


    厄運降臨在半個月前,趙老關和趙小關和往常一樣,早早的去坡上幹活路,朱桂花和兒媳在家辦弄夥食。


    日上三竿,到了吃早飯的點,朱桂花因要伺候畜生走不開,隻得派懷孕媳婦去給丈夫和兒子送飯;她媳婦去和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到了半夜,哀嚎不斷,說是腹中刀絞一樣。


    趙老關父子火急火燎、連夜趕往鎮上請大夫,到了清晨辰時,他們回到家。


    趙家媳婦哀嚎一晚上,驚動左鄰右舍,都來探望,裏裏外外站滿了人。


    望聞聽切,大夫樣樣做盡,他頭搖的像是撥浪鼓,說是趙家媳婦脈象平穩,沒有病根,腹中疼痛應該是走路導致胎動引起,開了安胎藥,飄然而去。


    趙家媳婦吃了藥,說是肚子不疼了,趙家老少三口放下心,照老樣子過日子,不再讓她出去走動。


    這天晚上,酉時末尾,天將將黑,趙家四口正在吃早飯,趙家媳婦捧著肚子,大喊大叫,疼得滿頭大汗。


    朱桂花放下飯碗,急忙去熬藥;趙家兩父子端水擦汗,忙過不停。


    趙家媳婦一碗藥喝進肚子,止不住疼痛。


    趙家人慌亂,怕她昨晚動了胎氣,要流產,慌忙去請穩婆來家。


    從天黑一直守到清晨,趙家媳婦隻是肚子疼,絲毫沒有流產的征兆。鬧得接生多年的穩婆一頭霧水。


    趙家父子打發穩婆回家,做了一副擔架,抬著媳婦上縣城找大夫。


    行到半路,趙家媳婦說是肚子不疼了,鬧著要回家。


    趙家父子不放心,堅持抬媳婦去縣城檢查身子。


    趙家父子走遍整個縣城,尋了不少家大夫,無一人找到趙家媳婦的病根,全是開了止痛的藥和安胎藥。


    無奈下,趙家父子抬著媳婦回家。


    一連幾天,每到天黑時分,趙家媳婦肚子就疼痛的厲害,止疼藥和安胎藥吃了全無效果,到了白天,自然好了。


    大夫看不出病因,趙家幾口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心中憂慮不安,又無可奈何。


    趙家媳婦叫喊的聲音吵得附近鄰舍不得安寧,他們心生怨言,說出閑言閑語。


    一個與趙家想好的鄰居給他們出主意,她猜測趙家媳婦是中邪了,去請道士和尚來做場法事。


    急病亂投醫,趙家父子聽信了鄰居的話,去遠處找了一個當地有名、外號李半仙的道士來家做法。


    李半仙來了以後,有模有樣地看了趙家房舍和趙家媳婦,說是她被冤鬼纏身。


    趙家人嚇得心慌慌,封了厚禮,拜請李半仙作法捉鬼。


    李半仙又是擺法壇供奉三清,又是殺豬宰羊齋天上諸神仙,從早上鬧到晚上。


    天黑以後,趙家媳婦肚子不再疼痛,趙家三口歡天喜地拜謝李半仙,又請他坐上座,招呼趙家村所有村民辦酒席慶賀。


    飯桌上,趙家父子滿臉笑容,頻頻向李半仙敬酒,表示謝意。


    酒過三巡,李半仙喝的有點高,吹起牛皮來,說他曾經在仙山上遇見過仙人,從仙人那裏學會了幾套仙術,世上無論多厲害的鬼怪,他都能降得住。


    眾人聽到津津有味,李半仙說得口沫亂濺時,趙家媳婦笑眯眯地端來一個木盆,說是請他喝好酒。


    嘩啦啦,李半仙兜頭被淋一身洗腳水。


    趙家媳婦用一種很怪的聲音說,她的洗腳水好不好喝,說完回房去了。


    眾人全看呆了,李半仙酒醒,氣的渾身發抖,一言不發,拿了東西就走。趙家人勸都勸不住。


    眾人很快醒悟過來,趙家媳婦真實撞鬼了,亂哄哄的嚇得撒腿就往家中跑,酒席不歡而散。


    當天晚上,趙家媳婦沒有再吵鬧,全趙家莊的人嚇得不敢睡覺,一家人哆哆嗦嗦地圍著燒紙錢,念佛誦經。


    自那以後,趙家媳婦再也沒有喊疼過,她白天從不出門,大吃大喝,吃完獨自關在房門中,不讓任何人進房;到了晚上一個人陰測測的笑,到處遊來蕩去,也不準家中點燈,隻要點燈,她就發脾氣,砸東西。


    令趙家人不解的是,她吃的多,身子卻一天天消瘦,肚子也越來越小。


    趙家人是又驚又怕,去各地尋找道士回來降鬼。


    有了李半仙的前車之鑒,無一道士敢來趙家莊。


    趙家村被趙家媳婦弄得雞犬不寧,所喂養的雞鴨,時不時被咬死一隻,七八戶人家被嚇得遠走外地,不敢回來。


    無奈之下,趙家父子外出討生活,留下朱桂花終日以淚洗麵,她做為婆婆,不敢走不能走。


    朱桂花坐在台階上暗自傷神時,張複成師徒二人來到她家門前。


    張複成聽完朱桂花說的話,心中明鏡似的,趙家媳婦招惹到了難產鬼,也就是孕婦在生孩子時死後冤魂不散形成的鬼。


    難產鬼非常凶狠狡猾,它附在孕婦身上吸取孕婦和腹中胎兒的精氣,以養它和它腹中的鬼胎。


    結果淒慘,孕婦和腹中孩子幹枯死去。難產鬼離開死屍,尋找另外一個,待到它吸取完整整十四個孕婦後,它變成為精怪,直接生吞孕婦的血肉。


    張複成沒敢告訴朱桂花事實,他道:“朱大娘,你且寬心,老道小有道行,定能收複那邪物,管保你媳婦平安。”他內心沒有這麽輕鬆,顧慮平生降鬼太多,身上帶著一股鬼味,進到房子中,肯定會讓難產鬼得知,到時趙家媳婦性命得不到保全。


    朱桂花聽了,感動的淚流滿麵,哭著道謝。


    張複成製止她,切莫出聲,不驚動房中邪物,他們才好行事。他心想:“為今之計,隻有讓明靈去試一試,他身上沾染的鬼味極少,難產鬼察覺不到。”


    張複成從書篋中拿出幾張符籙和陰符鏡給張青飛,又交待他幾點。


    難產鬼有聞味識人的本事,張複成又讓朱桂花從家中拿出幾件她的衣服給張青飛換上。


    以防萬一,張複成在屋外做好準備,防止難產鬼逃走。


    朱桂花走在前頭,張青飛跟在後麵,他輕手輕腳,盡量不發出聲音。


    一個女子的聲音從一間黑漆漆的屋子中傳出:“老太婆,怎麽有兩種腳步聲,誰來了?”


    壞事了,邪物太厲害了!朱桂花和張青飛心中大驚,同時停住腳步。


    朱桂花反應快,故意踢到一根木凳子,歎氣道:“黑燈瞎火的,有誰敢來陰氣深深的老趙家,怕是你聽錯了。”


    張青飛也不笨,他趁機移動到趙家媳婦所在房子的門前。


    趙家媳婦道:“老東西,你敢騙我!明明是有外人進來了。”


    朱桂花故意用凳子弄出響聲道:“你要是不信,我去點燈,讓你瞧個清楚明白。”


    趙家媳婦厲聲道:“老東西,你敢!我無需點燈,黑夜中也能看清楚。”


    朱桂花順話道:“你看了也好,免得壞了老身的名聲,說是在家中偷漢子!”


    腳步聲走向房門,張青飛第一次單獨降鬼,心中不免忐忑:“女鬼就要出來了,該怎麽才能降服他。”


    急中生智,張青飛將一張離火符紙捏成團,朝左邊丟去,心念咒語。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


    張青飛心念道:“著!”


    噗呲,符紙燃燒。


    趙家媳婦被突如其來的火光嚇得愣住,正要開口罵人。


    張青飛用陰符鏡罩住趙家媳婦天靈,大喝一聲:“收!”


    “啊!”


    一道青色人影脫離趙家媳婦身上,沒入到陰符鏡中。


    “嘭”


    趙家媳婦倒在地上。


    張青飛吹燃火折子,朱桂花連忙找來火燭。


    黑暗中的屋中撒滿火光。


    朱桂花叫道:“小道長,老身媳婦還有氣。”


    張複成在門口接話道:“朱大娘,您快摟媳婦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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