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那座小小的、古樸的閣樓,雕花的欄杆,紅紅的燈籠,還有,樓畔那棵熟悉的、又高又茂盛的大樹。


    楊念晴已經是第二次坐在這裏了。


    麵前的桌子上,擺著同樣精致可口的糕點與美酒,然而她卻一點也沒心情品嚐,隻感覺心裏緊張得要命。


    欄杆外麵的樹蔭下,赫然停著一口棺材。


    棺木的顏色質量皆是上乘,自然是南宮雪答應冷夫人準備的,雖然明知道裏麵是空的,楊念晴還是很不舒服,隻看得渾身發毛。


    眾人默默坐了半日。


    夜已很深,露氣蒙蒙如小雨一般,映著燈光,絲絲隨風飄搖。初來這裏那個夜晚見到張明楚屍體的場景再次浮現在楊念晴的腦海裏,於是她覺得更冷。


    。


    終於,南宮雪打破沉默,勉強笑道:“在下還是叫他們將莊子圍起來了。”


    可惜每一次凶手都仍然能將屍體送進來,並且準時出現在眾人眼前。南宮別苑戒備森嚴,他到底是怎樣三番五次得逞的?這是眾人都想不通的問題。


    更聲穿透黑夜,子時已到了。


    眾人相視片刻,都暗自鬆了口氣。


    南宮雪站起來,整了整衣袂,俊美的臉上又露出了溫和典雅的微笑:“想必他今日不能來了,楚大俠或許無……”


    話才說一半,卻再沒有了下文。


    臉上,笑容已僵住,那雙溫和的鳳目也流露出許多複雜之色,詫異、悲哀、憤怒、無奈……直直地看著一個地方——


    棺材!


    方才眾人隻顧注意這棵樹,都不曾留意樹下那口空的棺材,如今見他失色,眾人才發覺不對。


    。


    棺材蓋得並不嚴實,就在那當中的縫隙裏,依稀露著片小指頭大小、並不顯眼的藍色東西,似是衣衫的一角。


    明明是空的棺材,裏麵怎麽會有這個?


    冷夫人臉色煞白。


    李遊與何璧對視一眼。


    麵前黑影一晃,再看時,何璧已經到了樹下。他冷冷看著那棺材片刻,忽然伸手將棺材蓋猛地一掀——


    一張熟悉的臉。


    。


    燈籠居高臨下,將一切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麵色雖難看,神態卻十分安寧,隻在眉宇間依稀可以見到那片天然的傲氣,除了唇角的幾點血漬,他整個人看上去仿佛正在沉睡,全沒有前幾位死者的可怖之態,凶手似乎並沒有過多地折磨他。


    劍,依然掛在他的腰間。


    看著那張發紫的臉與烏青的唇,每個人都已明白,卻是誰也沒有說話。


    萬毒血掌。


    幾乎所有人都擔心地看向了冷夫人,卻見她隻是呆了片刻,便恢複了日常的平靜與優雅,身形輕輕一閃就落到了棺材旁邊。


    她靜靜看了那張臉半日,忽然又看著南宮雪:“如今許多事情我也未曾準備,一切隻怕還要多多麻煩南宮公子。”


    南宮雪鬆了口氣,黯然:“夫人放心。”


    她卻搖搖頭,又矮身朝他行了一禮:“如此,我夫妻二人先謝過公子了。”


    。


    棺材已停到房間裏。


    南宮雪皺眉:“那口棺材早起抬來時,李兄也曾親眼查看過。”


    李遊點頭。


    當時裏麵空空如也。


    但如今那神秘的凶手不僅瞞過了別苑重重守衛,如期將楚笙寒的屍體送了進來,而且,他非但沒有將屍體吊到樹上,還主動放進了棺材裏麵!


    何等的周密,何等的本事,何等的可怕!


    這裏幾個人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而凶手卻能瞞過他們的耳目,做出這一係列在旁人看來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他若是想在暗處取人性命,隻怕也易如反掌吧?


    李遊長眉緊皺:“南宮兄當時將它停放在何處?”


    “一直在東邊院子裏,”南宮雪搖頭,“我還特地囑咐過他們不要亂動,也是我親眼看著他們抬到這裏的。”


    楊念晴猶豫:“隻怕……現在就算把他們都叫來問,也問不出什麽的。”


    李遊點頭。


    沉默。


    冷夫人忽然站起來:“天色不早,明日再說吧。”


    說完,她竟不再看眾人,轉身就走。


    。


    何璧也不打招呼,自回房間去了,南宮雪卻是去了前廳,吩咐下人準備楚笙寒的後事,這樣一個夜晚,恐怕是誰也睡不著。


    楊念晴膽小,見何璧先跑了,死活也要拉住李遊同行。


    “有些人的膽子就不能像聲音一樣大麽?”李遊麵上雖是苦笑,卻也暗自擔心,由她扯著袖子往前走。


    楊念晴果然狠狠瞪他一眼,心虛地望望四周,嘴上還是不肯服軟:“不是說賭輸了就隨便我怎麽樣嗎?現在我要你把我安全地送回房間,還有,今天晚上你不許睡太熟……”


    聞言,李遊停下腳步,長長的睫毛扇了兩下:“在下幾時輸了?”


    她瞪眼:“你也親眼看見冷夫人的表現了,想賴?”


    李遊搖搖頭正要說話,卻又忽然停住,因為他已看見,冷夫人正遠遠地朝二人走來。


    。


    她默默地看著他們。


    李遊也靜靜看著她,並不詢問。


    今晚的事其實早在預料之中,看樣子她竟真的不再傷心,楊念晴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安慰她了,隻喃喃道:“冷夫人……”


    冷夫人看看她:“待我送了他,也要走了。”


    李遊點頭:“夫人珍重。”


    片刻。


    冷夫人忽然道:“我想了想,你的話也有些道理。”


    未等李遊說話,她卻又看著楊念晴搖搖頭,目光黯然,又似乎帶著些歉意:“小念雖也任性了些,但有你在,必定是放心的。”


    不是吧!說我任性?楊念晴幾乎要掉到地上,腦海裏莫名其妙想起了一句經典台詞——我把她交給你了!是不是一個意思?


    李遊看看她,嘴角一彎。


    看到這片高深莫測的笑容,楊念晴寒毛直豎,立刻擺手:“不用不用了,夫人您放心,其實照顧我的人多得是……”


    讓他照顧,估計隔兩天就要拿自己當暗器玩玩……


    考慮到將來一切可能,楊念晴忙又改口:“其實您隻要叫他別拿我當暗器就好,其他的……就不勞費心,我自己可以……”


    他yyd可禁不起再被丟幾次!我的心髒其實很脆弱的。


    麵對她的顧慮,冷夫人卻搖頭笑了:“他能明白這些,很好,怕也隻有他才能好好照顧你,能跟著他,想必都是有福的。”


    有福?有個鬼!


    楊念晴無語。


    李遊卻已笑道:“夫人放心。”


    冷夫人點頭,又看著楊念晴,目中滿盛溫柔與慈愛:“我並無一個兒女,明日我便要走了,且送件東西與你吧。”


    說完,她從手上褪下一隻碧玉鐲子,又拉起楊念晴的手替她戴了上去。


    這一刹那間,楊念晴真的被感動了,因為她又想起了現代的老媽,頓時呐呐的不知說什麽好:“冷夫人……”


    冷夫人看了她半晌,突然放下她的手,輕輕歎了口氣:“你與我有些像,卻未必是件好事,以後還是不要再亂想了。”


    什麽意思?楊念晴聽得莫名其妙。


    冷夫人卻已展顏笑了:“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說完,她轉過身就走。


    誰知——


    “夫人且慢。”


    。


    她停下腳步,卻並不轉身,也不詢問,隻靜靜地背對著二人。


    李遊搖頭:“夫人竟還未想通?”


    她不答。


    “夫人行遊江湖能自得其樂,並非因為相忘,反而是相憶,隻因夫人知道楚大俠必定記得你,”李遊看著她的背影,卻握了握楊念晴的手,“心中有情,為何不能容讓些,既是有情,又豈會這般容易忘記?”


    “這世上,能輕易相忘的人並不多。”


    楊念晴心中一暖。


    他這番話,並不是專說給冷夫人聽的吧。


    說實話,這個人雖然嘴巴可惡了些,心地其實也不錯……不過下一刻,楊念晴馬上又擔心地看著冷夫人,這番話肯定又要惹她生氣了!


    出乎意料——


    冷夫人並沒激動,隻是淡淡道:“多說無益,你們早些歇息吧。”


    說完便徑直走了。


    。


    看著冷夫人遠去的方向,楊念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拉拉李遊:“你說的雖然也有道理,不過,她好象真的不怎麽傷心……”


    李遊喃喃道:“倘或還想不通,隻怕要出事。”


    楊念晴搖頭:“是啊,她說話怪怪的。”


    李遊看著她,長長的睫毛掩住了目中那許多有趣之色,片刻,他搖頭歎氣:“在下卻隻知道,以後又多了個有福氣的麻煩了。”


    有福氣的麻煩?


    楊念晴撇撇嘴,冷笑:“切,你以為你是誰,我會要你照顧?等你哪天真懶得變了豬,姐姐倒是可以照顧照顧你!”


    李遊忍住笑:“奇怪,為何女人越年輕,偏偏越喜歡當長輩。”


    楊念晴翻翻白眼:“你不是很懂女人嗎,自己研究去唄!”


    接著,她又疑惑:“她今天很奇怪,還說什麽你的話有道理,想不到楚大俠……她真的一點兒也不傷心……”


    李遊歎了口氣,突然打斷她的話:“你若這麽以為,就錯了。”


    話音剛落,楊念晴發現自己已騰空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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