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黃色的衣衫與塵沙一同揚起,飄逸清脫,遺世獨立,猶如一朵風中露菊,隱約還似有暗香飛來。


    竟是他!


    楊念晴嘴巴都合不攏了。


    他的身旁還站著個華服金冠、搖頭微笑的年輕公子,正是南宮雪。


    李遊笑道:“老邱難得出手,大開眼界。”


    隨即,他走過去拍拍南宮雪的肩膀,低聲苦笑:“南宮兄來了最好,否則在下闖的禍還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邱白露看他一眼:“我說過,有你在,我的膽子就小得很。”


    李遊咳嗽不語。


    南宮雪忍住笑,也低聲道:“要她聽話還不容易,你往常那些手段為何不使出來?”


    楊念晴冷笑,轉過臉。


    李遊喃喃道:“說說就不得了,哪裏還敢再用。”


    。


    見他們四人居然旁若無人地說話玩笑,紅衣女子臉上更掛不住了,隻瞪著邱白露,氣乎乎道:“你是什麽人,想做什麽?”


    邱白露握著鞭稍,靜靜地站在那裏,平凡無奇的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神情:“不做什麽,隻是不喜歡看打人。”


    聲音很隨意,目中卻帶著不屑。


    紅衣女子被他一看,微微露出幾分慚意,她也知道自己無理,卻還是放不下麵子:“我偏打他,幹你什麽事!”


    “你的命也並不比他值錢多少。”


    這話更氣人。


    “你!”見他拿自己和乞丐比,紅衣女子果然漲紅了臉,用力想抽回鞭子,哪知,鞭子另一端竟已被他握得死死的,半分也動不得。


    “這點本事,”言語中帶著輕蔑,他麵不改色,淡淡道,“打人還差得遠。”


    手一鬆。


    紅衣女子正在使勁奪鞭子,哪裏知道他會忽然放手,這下由於慣性的緣故,她坐立不穩,身子一歪便朝後倒去。好在她也是會功夫的,順勢在馬背上拍了下,淩空一個翻身便落到了地麵,這才沒有出醜,但饒是如此,她還是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頓時,她又羞又惱,直瞪著四人說不出話。


    。


    邱白露卻不再理會她,隻看了腳下那嚇呆的小乞丐一眼,便一言不發蹲下身,出手連點了他身上幾處大穴。


    又髒又破的褲子被掀起。


    膝蓋處竟紅腫一塊,如同熟透了的西紅柿,似要爛掉。


    他皺眉。


    “喀嚓”一聲!


    隨著一片驚訝聲,四周的觀眾立刻散了大半:媽呀,他到底在救人還是在折磨人?救了人,卻又要扭斷他的腳。


    手一揮,幾枚銀針已釘上。


    腿上穴道被製倒也不覺得痛,那小乞丐驚恐萬端,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裏滿是害怕的神色,不知道究竟是禍是福,卻又不敢出聲叫嚷。


    在這個年代,恐怕打死他也沒有人會管。


    楊念晴覺得他可憐極了,便也走過去蹲下,摸摸他的腦袋:“乖,別怕,叔叔這是在治你的腳,治好了,你就可以跟他們一樣跑了。”


    或許她平日都是大大咧咧的緣故,聽到這番安慰的話,包括邱白露在內,所有人不由都看了她一眼,也是楊念晴來自現代,觀念不同——見到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乞丐,這裏一般的姑娘家躲都來不及,最多也不過施舍些錢物,哪裏敢用手去碰他?


    小乞丐愣愣地看著她半晌,才怯怯地點了點頭。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又是“喀嚓”一聲響。


    邱白露站起身來。


    方才那些銀針已全都不見,腿上的紅腫居然也褪去了大半,地上,一大灘帶著腥味的十分惡心的黃褐色**。


    果然是神醫,這麽快!


    哪知楊念晴還沒佩服完畢,邱白露卻忽然俯身,一把拎起那小乞丐就往遠處一丟!


    她大驚:“你做什麽!”


    。


    沒有預期的慘叫,十米開外,小乞丐完好無損地站在地上,已嚇得麵色發白,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楊念晴目瞪口呆。


    眨眼,一塊土黃色的絲巾亮起,邱白露不緊不慢地擦著手,平凡的臉上依舊神情淡漠。


    “他這是……”楊念晴看看他,又看看遠處那小乞丐,不由拉拉李遊,結結巴巴道,“他……他這就能走了?”


    太厲害了!就算是醫學發達的現代,接骨後也還要固定很久才行,他到底是怎麽弄的?她並不知道那骨頭其實並未斷,心裏隻佩服得了不得。


    李遊卻仿佛第一次見到她似的,明亮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不妙!


    楊念晴急忙低頭審查:“看什麽?”


    長長的睫毛扇了扇,俊逸的臉上帶著慣常的有趣之色。待她著急夠了,他才喃喃道:“終於有些像個女人了,想不到,你也有輕聲說話的時候。”


    都這時候了還要捉弄人!


    楊念晴還沒來得及發火,卻見他手指一彈,一道優美的拋物線再次亮起,轉瞬間便落到了那小乞丐手上。


    雖然很遠,楊念晴還是看清楚了,那是一錠銀子!


    大大的銀子!


    她怒了,立刻跳起來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對朋友就那麽吝嗇,他也不是你老婆,你怎麽就這麽大方?”


    “因為你不是要飯的。”


    “……”


    。


    **先生,第一神醫果然不是混的,這片刻功夫,小乞丐居然已重獲了奔跑的自由,滿臉欣喜地走了。


    紅衣女子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是在為這高明的醫術吃驚,還是為自己的行為慚愧。


    邱白露轉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一個人若以為別人的命都不算命,那就錯了,他的命也不配叫命。”


    說完,他竟轉身自去了。


    看著那超逸的背影漸漸走遠,終於消失在街頭,楊念晴心中既敬佩又疑惑——他到底是怎樣一個“神”?


    。


    他喜歡**,所以別人都叫他**先生。


    他常說:“一個人倘若連草木之命都不珍惜,又何必去救他的命?”


    他對朋友毫不客氣,毫不熱情,雖然可以為朋友例外做許多事,但也絕不會在危急時刻拿自己的性命去救朋友。


    他是第一神醫,給不起診費的人就必須替他種二十棵**,後來**鋪滿了山坳,被他設成了千姿百態南山陣。然而金陵的吳知府病了,卻要用一盆菊中聖品“春波綠”才請得動他,而他就算去了,也不過是為了使那盆**離開官場肮髒之地而已。


    如今,他救了一個小乞丐。


    。


    紅衣女子怔怔地望著街頭,俏麗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到底年紀不大,聽到這番斥責的話,竟似要哭了。


    她並不壞,隻是任性了些,教育教育也夠了,幾個大男人欺負女孩子多不好。楊念晴暗暗歎氣,想要上去安慰。


    南宮雪卻已經開口了。


    “姑娘不必與邱兄弟生氣,”他微微笑了,語氣輕柔得當,“我等也知道,姑娘其實並非那起凶狠惡毒之人。”


    笑容依舊那麽溫和親切,不帶絲毫惡意。


    一席話正好說到紅衣女子心裏,她難過也正為這個,哪個女孩子願意別人說自己凶狠惡毒?聞言,俏臉上的神色果然好了許多,原本淚汪汪的大眼睛裏也升起感激之色。


    “隻是,姑娘日後做事還是該三思而行。”聲音更柔和。


    片刻。


    她垂下頭,輕輕道:“其實我本來不是想打他的,可是……”


    說到這裏,她又抬頭狠狠瞪了李遊一眼,不再說下去。


    見狀,楊念晴暗暗好笑——看來這位大小姐是受了李遊的氣,任性之下才做出這麽過分不講理的事情。


    李遊卻看著她嘴角一彎:“人這輩子生氣的時候多了,若生氣便要打人,姑娘身邊的人豈不是很倒黴?”


    紅衣女子終究對他不滿,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嘟著嘴別過臉,看得眾人好笑。


    南宮雪搖頭笑道:“李兄隻是喜歡玩笑,姑娘不要與他計較。”


    沉默。


    麵對這親切動人的笑容,那紅衣女子終於也粲然笑了,彎彎的眉毛下,笑靨如同三月的桃花般嬌美。


    她看著南宮雪:“我知道啦,我以後再不打人了,謝謝你,我叫唐可思,你叫什麽名字?”


    南宮雪愣住。


    原來她叫唐可思,看來是唐可憂的親生妹妹了。一個女孩子隨隨便便就把名字告訴了男人,又問男人的名字,倒也頗有江湖兒女之風,實在天真活潑。


    南宮雪回過神,後退一步:“在下南宮雪。”


    第一公子的名號也不是蓋的,不聽還好,一聽,唐可思立刻抓住他的手驚道:“你真的是南宮雪?第一公子?”


    南宮雪適當地笑了下,不露痕跡地抽回手。


    唐可思卻高興得很:“太好了,我早就聽爹爹說過,說你是天下第一好人,你的畫也是第一的好,想不到今天真遇上啦!”


    南宮雪微笑不語。


    畫畫?


    楊念晴鬱悶起來,因為她想起了他送的那張價值難測的卡通兔子。


    。


    聽說了這幾個人都是自家的客人時,唐可思更加開心了,立刻牽了馬就要跟他們一起回家去,她到底年紀不大,轉眼便忘記了剛才的不快。


    看著旁邊負手而行的白衣公子,她好奇道:“你們又是誰呢?”


    李遊眨眨眼,一本正經道:“在下李楊。”


    楊念晴差點被口水嗆住。


    李……楊?


    南宮雪也愣了愣,好笑地搖頭。


    “原來是李大哥,”唐可思笑了,又看著楊念晴,“這個姐姐是……”


    “嗬嗬,我叫……”


    “她叫楊李。”


    不是吧!他yyd把名字也給我改了?楊……李?


    楊念晴終於被口水嗆住,直咳嗽。


    修長的雙目眯起,李遊也配合地咳嗽了一聲。


    “李楊,楊李……原來你們的名字這麽有趣,”唐可思看著他們,奇怪極了,“你們怎麽起這麽有趣的名字,姐姐,你真的叫楊李嗎?”


    有趣?


    楊念晴停住咳嗽,指著李遊的鼻子:“我……”


    “你說上次的賭債?”磁性的聲音輕輕掐斷了她的話,“我倒是不急,但你若是準備好了,早些還也無妨。”


    洗衣服本來不算什麽,但債總是能躲就躲的不是?


    三秒鍾,已足夠完成高難度表情轉換。


    滿臉怒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燦爛無比的笑容,如同三月的花兒,又仿佛衝破烏雲的太陽。


    麵對唐可思欣賞過變臉表演之後的詫異目光,她笑眯眯道:“對,我叫楊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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