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座城市存在了千年,無論表麵如何繁華,總有些人還相信傳說,也總有些角落還保留著最古老的神秘風俗。從鄉鎮的小警局拐出來一直往西北方向行駛,周圍人影漸稀,黃昏時分山間起了霧氣,在整條小道快被濃霧湮滅時,林言終於在西山腳下找到了他的目的地。


    林言停下車子,把從網上找到的照片跟眼前景色對照了一下,是這裏了,一間連名字都沒有的小廟依傍西山而建,門前兩隻白燈籠,早些時裏麵放蠟燭,現在改成電燈,夜幕裏看來陰氣森森。院子裏口水井,旁邊一棵歪脖子棗樹上掛著招魂幡,布穗子被風吹得飄飄擺擺。


    小廟的外觀雖不起眼,在靈異愛好者中卻很有些名氣,不同於普通佛廟用來拜神祈福,這間古刹隻有一個用處,鎮鬼。一般人總認為有廟的地方有靈氣,對於高山上的古廟來說確實沒錯,但廟建平地卻是大凶之所。從風水上說山屬陽,廟建在半山接清朗正氣,通達神靈;窪地聚陰,廟宇建在山前低窪處吸引孤魂野鬼,它們有所歸處才不致擾亂周圍百姓,所以有殘廟莫拆的說法。西山古時是亂葬崗,怨氣極重,這間小廟也因為它特殊的功用被保留至今。


    林言看了眼懸在門口的招魂幡,默默拔下了車鑰匙。


    這裏是他在網上搜集到的資料中最陰毒的一招。


    由於提前預約,廟中師父已經等待多時了,見到林言進門便迎上去笑眯眯的招呼:“您請坐,求平安符還是辦超度法事?”


    法師穿土黃色長袍,並不剃發,留著簡單的圓寸,七分像和尚三分像道士。林言打量著廟中陳設,石灰牆,水泥地,一張舊的看不清顏色的木頭桌子上擺著香爐和供果,屋裏縈繞著一股濃重的檀香氣。林言摸出打火機示意了一下,見主人不反對便摸出支萬寶路點了火,吸了一口後沉聲道:“都不是,我要殺鬼。”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林言隻覺得自己話音剛落,陰寒的氣息便從四處湧了上來。廟主人一驚,連忙說:“在這裏不能亂說話,被它們聽見要出事的。”說完回頭盯了門口好一陣子,不由鎖緊了眉頭:“好重的戾氣,這人死於非命啊,而且有段日子了。”


    林言往主人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空空蕩蕩,什麽也看不見。


    “我直說了吧,客人你還有不到三個月的陽壽。”


    “法師您說笑。”林言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夾著煙的手指卻不自覺的有點發抖。


    “阿顏,給客人倒杯水。”廟主人朝後堂喊道,接著轉頭對林言說:“林先生既然能找到我這小廟肯定花了不少功夫,嘴硬可就沒意思了,說說看,您怎麽惹上這百年道行的索命鬼?”


    林言愣了一瞬,百年道行?


    主人淡淡道:“見慣了旗服,看這明朝的[衫倒還有點親切。”


    [衫,熟悉的字眼勾起了林言的回憶,他不由倒抽了冷氣,這怪法師真能看見鬼?他不由想起自己跟尹舟提起的考古實習,他負責十六號坑正室的清理工作,連續一星期點著礦燈徹夜不眠的翻資料,旁邊是六十四枚銅釘封殮的樟木大棺,黑漆厚槨,他伏在棺材上親手用軟刷清理屍身,一層層剝離黴變腐朽的九套殮衣,貼著骨骼的縫隙摸索散布的陪葬品……


    “上個月我確實進過山西的一座明代古墓……”林言震驚的說。


    “佛經有雲,萬事萬物皆有報應。”廟主笑了笑,要了林言的生辰八字,略一盤算,奇道:“四柱純陰,八字巳亥相衝有玄門根骨,大運逆行,這命格是至陰之人啊,怪不得他找上你。”


    “此人凶禍橫死,心懷怨恨投不了胎,年頭太久又成了氣候,孤魂成了惡鬼就跟成了畜生差不多,恐怕是難超度嘍。”


    林言打斷他的話:“法師能不能辦到?”


    廟主道:“隻能打散他三魂七魄,從此入不了輪回了。”


    林言垂著眼睛,雙手的骨節捏的磕巴輕響,他一下子想起電梯裏那東西的瘋狂和暴躁,客廳中令人羞恥的回憶,還有停屍房裏阿婆的臉,不由緊緊攥著拳頭,狠狠道:“他已經害死一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有第二個,第三個,我要好心到超度他麽?殺人償命,他活該。”


    “我不關心他是誰,我隻要他回該去的地方。”林言冷冷道:“送他走,多少錢我出。”


    主人歎了口氣,從桌案下掏出一疊黃紙:“誰說鬼狠,人心才狠。”


    說話間小沙彌從後堂端著茶盤閃出來,恭恭敬敬的將茶水遞到林言麵前,又將茶盤裏剩的一杯放在香案的供果盤旁邊,低著頭說:“進、進門都是客,你也渴了,喝水吧。”


    林言一愣,心想這聲音怎麽這麽熟悉呢,那小沙彌這時也看見了林言,先有幾分詫異,接著便笑了:“是你呀。”


    精瘦的身形,尖削的臉白的沒有血色,穿了身不倫不類的藍土布袍子,竟然是白天撞上的那怪道士。


    林言一時有些頭暈,心想廟不是佛家的麽,怎麽半路冒出道士來了?


    “這、這是我師父。”小沙彌轉過臉對廟主人垂首道:“林言是我大學同學。”


    林言依稀記得這小道士姓顏,本科時兩人同係,宿舍也在同一層樓,平時上課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不過他內向不合群,又有結巴的毛病,學校組織的活動從來沒見他參加過,以至於同學四年林言連他本名都記不清楚。道士這稱呼倒如雷貫耳,那時新生剛搬進學校宿舍,沒幾天就有人傳言同層有個在宿舍邊燒紙邊對空氣喃喃自語的怪人,還愛弄些鬼畫符似的紙片到處亂貼。後來同宿舍的哥們實在受不了就集體排擠他,換了門鎖把他整夜關在外麵,把他放在宿舍的東西一樣樣從窗戶往外扔,持之以恒半個學期後終於把他擠兌的搬出了學校。


    這事在係裏當笑話講了好一陣,林言那時做班長最頭疼的就是做這道士的思想工作,無論他怎樣苦口婆心生拉硬拽那怪道士都不反駁,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聽,過後該什麽樣還什麽樣。後來課程緊張林言就顧不上他,慢慢把有這號人的事都忘了。


    “你、你叫我阿顏就行。”道士小聲說,“我無所謂的。”


    講好價錢後阿顏從後堂搬出口朱漆箱子,由廟主指揮著把裏麵的東西一件件擺出來,黃紙,祭香,朱砂,一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短刀,還有些不知道內容的瓶瓶罐罐。


    “等會一切都按我說的做,這孽畜已經修成了真身,現在時辰不吉,我也沒十足把握,萬一出了岔子咱們可能都得交待在這。”廟主淡淡的吩咐:“擺陣。”


    師徒倆忙活起來,林言從來沒見過這架勢,直覺得像電影裏的,隻見廟主反鎖住門窗,將香灰均勻灑在窗沿和門縫裏,每隔一段距離放置一枚銅錢,之後用紅繩拉網一樣封閉門窗,直綁的整間屋子經緯交錯,最後在地板上鋪了一層薄薄的朱砂,將黃紙和短刀放在桌上備用。


    “紅繩辟邪,能防止裏麵的東西跑出去,也能防著外麵的東西進來。”廟主說:“午夜山中陰氣盛極,朱砂屬陽,等會山裏的野鬼可都要奔著這點生氣兒來了。”


    林言一下子緊張起來:“什麽野鬼?”


    “有些是不相信自己死了的孤魂,有些是沒人收屍的可憐人,也有被害死等著找替身還魂的枉死鬼,都不礙事,麻煩的是跟著你的這個。”廟主朝屋子的角落努了努嘴。事情發展至此已經完全超出了林言的想象極限,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點了點頭。


    “礞硝能隔絕陰陽,灑在身上鬼就找不到你,記住等會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能說話,也不能大口呼吸,千萬千萬按我說的來。”廟主從桌上的瓶罐中挑出一隻,擰開蓋子將裏麵的石粉盡數灑在林言身上,見林言緊張,阿顏神經質的笑笑:“廟裏陰氣重,等一會你就看、看見了,我第一次見也嚇得不行。”


    說完從籃子裏取出一塊柏木,用刀刻上林言的生辰八字,再剪出個小紙人貼在上麵,手工很精細,紅紙小人伸展著雙手,咧著嘴笑嘻嘻的,放在桌上卻有股說不出的怪誕。


    夜越來越深,山風把院中的棗樹葉子吹得嘩啦啦嘩的響,這裏方圓數十裏沒有人煙,古廟點著幽幽的燈火,林言想,此時要是有人從外麵經過,看見屋裏三個人圍著油燈坐在紅線陣中的樣子非得嚇出毛病不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四周毫無變化,林言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十一點半了,已經足足等了快兩個鍾頭,但是廟主和阿顏卻一直一言不發的坐著,仿佛入定了一樣。


    桌上的火苗動了動。


    “來了。”阿顏說,接著示意林言注意身後,林言回頭見並無異樣,接著就反應了過來。


    他們明明隻有三個人,牆上的影子卻有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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