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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這麽大,城市這麽大,找一個人已經不易,去哪裏找一隻漂泊的鬼?


    林言抱著枕頭在床上輾轉,一邊聽窗外的雨聲一邊醞釀睡意,自從蕭鬱走後一直都睡不安穩,總擔心睡的太熟了,會聽不見他回來的腳步聲,然而今天打定了主意去找他反倒輕鬆了,林言把鬧鍾定在淩晨兩點,決定睡一會再出門。


    夜晚黑暗而曖昧,似乎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潛藏在拐角,門後,隻等他睡熟後慢悠悠地走到床邊,用沒有五官的臉靜靜盯著他,盯著他……


    林言翻了個身,把被子拉到眼睛上,他已經熟悉了這種背後發涼的恐懼感,一開始他怕蕭鬱,後來怕那小女孩,怕仙姑的鬼魂,再往後他甚至找不到恐懼的根源。什麽最可怕,不是小巷裏搶劫的混混,不是鄉下見人就咬的土狗,最可怕的東西來源於“看不見”,隻有看不見的東西才能引發人心深處的恐懼,比如一隻關著門的櫃子,一塊沒有刻名字的墓碑,一雙時刻在背後盯著自己的眼睛,看不見的人心……


    鬼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它無處不在,它知道你所有的聯係方式,在午夜打來一個不出聲的電話,在門口放一隻紙糊的棺材,在樓道黑暗的拐角一閃而過,留下一串陰沉沉的笑聲,把人逼入絕境,甚至精神失常。


    鬼一旦現身在陽光之下,鬼就再也不是鬼了,它變成一個普通的人,渴望與人交流,甚至等待愛情。蕭鬱就是這麽一隻倒黴的鬼,毫無掩飾地站在林言麵前,放下所有令他恐懼的東西,變得無力,脆弱,小心翼翼,林言想,是他從那鬼手裏奪走了武器,然後狠狠趕走了他。


    他對那鬼的出現和離開都有著不可避免的責任,他必須找到他。


    夜晚像一團迷霧,在被子裏憋久了,林言探出腦袋換氣,借著晦暗的夜色,他突然看見衣櫃門上掛著一樣東西,黑色,或者紅色,這兩種顏色在黑暗中分不清楚,似乎是件衣服,一身小衣服。


    破舊的棉襖棉褲,直楞楞的叉開手腳,像個紮出來的紙人,褲管下和領口以上卻隱匿在黑暗之中,沒有手腳,也沒有頭。


    這是什麽東西?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屋子裏霎時亮了,林言後背一陣發涼,掛在衣櫃上的是那小女孩的衣服,消失多日之後,在他決定要尋找蕭鬱時突然再次出現,精準的分秒不差。


    剩下的部分也出現了,一雙腳,白的發青的腳向下垂著,腳趾的顏色很深,似乎已經腐爛發黑,往上看去,破棉襖的領口上方顯現出一截脖子,橫著深深的青紫縊痕,小女孩的頭軟綿綿的向一側歪斜,眼睛凸出來,紅舌頭露在外麵。一根粗麻繩吊著她的脖頸,小小的身子在空中晃悠。


    小女孩的手裏抓著一隻沒有頭的破布娃娃,眼睛猛地一睜,黑洞洞的視線直直盯著林言。


    林言在黑暗中與她對視。


    我不怕你,林言攥著拳頭,鬼利用的是人心底的恐懼,遠離顛倒夢想,就能遠離恐怖和幻覺,如果蕭鬱不在,他隻能靠他自己。


    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小女孩的身體像一隻懸掛著的米袋子搖搖擺擺,手裏的娃娃也跟著晃悠兩條長腿。


    有哪裏不對勁,是哪裏不對勁呢?對突發狀況的適應讓林言的意識很清醒,他慢慢摸索到床頭櫃的台燈開關,啪的一聲,燈亮了,整間屋子充滿光線,衣櫃門空空如也,沒有麻繩,也沒有被吊死的小女孩。


    她好像特意來告訴自己她的死因……吊死鬼,林言倒吸了口涼氣,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一件在恐懼和幻覺背後被忽略很久的事。


    隻有了解那個潛藏在黑暗中的力量想做什麽,他才能有對策。


    一個炸雷落下來,手機鈴聲催命一般響了,午夜兩點,林言換了衣服,關燈出門。


    一連四天,林言每天都開車在城市裏遊蕩,無邊無際的雨,踽踽獨行的路人,橙黃色路燈和燈下斜飛的雨絲,他甚至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隻鬼,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唯一的精神動力是尋到蕭鬱,盡管他根本不知道蕭鬱是否還留在這裏。


    他有很多話想告訴他,他想知道蕭鬱是否安全,他下了那麽大的決心才承認自己的心意,那鬼卻不回頭的走了,沒有下一點痕跡,也沒有一絲線索,林言甚至懷疑蕭鬱故意躲著他,隱匿了行蹤,穿透黑暗逐漸走遠。


    他會在哪?林言把著方向盤,四天時間他把兩人共同去過的地方都找遍了,高架,沈家園,醫院,墓地,家裏的角角落落,甚至去了西山的小廟,找不到他的影子。林言把車停在路邊,行人如魚群從車窗前遊過,沒有一個人停下敲一敲他的車窗,拳頭在方向盤上狠狠砸了一下,林言咬牙道,隻要你還在陽間,不管多久,不管多遠,我都要把你找出來。


    他甚至訂好了去山西的機票,再過三天,如果還找不到蕭鬱,他要返回那座明代古墓,像當初他把蕭鬱從黑暗中帶出來一樣,再次走進虛空之中,等那隻鬼的歸來。


    雨又開始下了,風呼呼地吹著行道樹,紅綠燈亮了又滅,整個城市的霓虹在雨中發黴腐朽,夜晚長的沒有盡頭,五道口的蘋果標誌閃著白瑩瑩的光,他曾經在這裏擁抱過一隻鬼,林言拔下車鑰匙,在雨裏漫無目的地走,繁華滿目瘡痍,找不到一個歸宿,找不到一個出走的戀人。


    一個人要走多遠的路,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林言捏著一聽可樂,走過每一條街道,每一條天橋,每一條亮著橙色燈光的過街地道,走過一個個賣唱姑娘和沒有家的少年,錯綜複雜的道路像一張網,千織萬紡,隻剩一條斷線,唯一的方向是與他背道而馳。


    天橋的欄杆結著冰涼的水珠,汽車尾燈如流星一樣一條條劃過,風呼呼吹過額角,心裏一個聲音在喊著,蕭鬱你在哪裏啊,跟我回去吧。


    雨越下越大了。


    老人說真正在意你的人永遠都不會離開,任何時候,隻要你回頭,他總在身後,林言邊走邊往後看,背後卻隻有逐漸合攏的虛空。


    如果蕭鬱根本不像自己想的一樣在意自己呢?就像小道士所說,他隻需要一個命格相符的人,同年同日同時出生的人有多少,一個個查過去,如果他站在另一個林言的背後,該如何自處?


    無計可施,蕭鬱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


    對失去的恐懼第一次超過死亡,林言把可樂罐一腳踢飛,煩躁的抓著頭發。


    濕漉漉的馬路反射著破碎的霓虹燈光,一位老嫗從林言麵前走過,動作格外遲緩,似乎有關節炎,或者風濕病發作,徑直橫穿馬路。四周不知什麽時候起了霧氣,被街燈一照,黃澄澄的,老嫗的身形薄的像一片紙,走到馬路中央時,一隻老式布錢包從口袋滑出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卻沒看到一樣繼續朝前走。


    周圍隻有林言一個行人,他想撿起那隻錢包還回去,走到離錢包還有兩米時,他猛然覺得老嫗的身形有點眼熟,站在原地猶豫了一瞬,一個衣著破爛的小男孩不知從哪裏衝出來,大概是流浪的孩子,髒兮兮的手抓起錢包就要跑。


    相同的時間,分毫不差,一輛黑色轎車以超過一百八十公裏的速度拐過路口,朝小男孩疾馳而來,咚的一聲悶響,男孩的身子飛了出去,像隻土豆在空中翻騰一陣後落在十幾米外的馬路中間,不動了。另一輛車躲閃不及,從男孩身上軋了過去,隻一秒鍾,一個活生生的孩子變成一灘鮮紅的肉餅,森白的骨頭從肉裏戳出來,支楞著像沒剔幹淨的魚刺。


    林言踉蹌著退了兩步,那老嫗從濃霧中回頭,衝他森然一笑。


    二仙姑。


    噩夢遠沒有結束,它們聽說他要找蕭鬱,全部都回來了。


    “吱——”兩輛車同時停下了,司機和乘客從車裏跌跌撞撞的衝出來,空曠的馬路上響起女人的淒厲叫喊,有人在嘔吐,有人在打電話報警,司機朝林言跑過來,語無倫次的說:“您都看見了,您幫我作證,是小鬼突然跑到路中間,跟我沒關係啊!”


    視線轉移到路上的那堆爛肉,戳著一隻胳膊,染滿血的手裏拿的根本不是錢包,是一片破花布,藍底白花的破花布。


    為什麽二仙姑那麽恨他?抓著布偶的小女孩出現想做什麽?警告,恐嚇,或者幹脆解決掉他?


    馬路中間已經聚集了一幫記者和交警,警燈在不停閃爍,林言快步跑回車裏,他隻想快些離開這個地方,他甚至不願意回家,每一個獨處空間都埋伏著陰魂,他想聽人聲,想重新回到人群裏,他比任何時候都希望蕭鬱突然出現,雨滴敲打著擋風玻璃,被雨刷一掃像小股噴泉,蕭鬱沒來,扔下他一個人麵對未知的咒殺。


    林言委屈的難受。


    他在一家電影院門口停下來,大廳燈火通明,情侶們挽著胳膊排隊買爆米花,空氣裏彌漫著好聞的奶油香,林言在大廳的軟椅上休息了一會,一陣陣的惡心與驚悸壓下去後在窗口買了票,打算在影院沾沾人氣兒再出門繼續找。


    放映廳裏的人不多,落座後林言回頭一看,後麵一排幾乎都空著,同排卻幾乎坐滿了,旁邊一對情侶相互依偎,女孩一顆一顆往嘴裏丟爆米花,影片開場前的舒緩音樂讓人放鬆。


    廣告結束,電影開場,林言低頭掃了一眼票根上的名字,沒有聽說過,很久沒關注新上線的影片了,似乎是部農村片,棕黃色老照片風格,演到回憶部分刻意用噪點增加氛圍。


    熒幕上一隊人吹吹打打走過,每個人都沒有表情,天空陰霾,灰白紙屑洋洋灑灑,林言皺起眉頭,這演的什麽東西?怎麽像在送葬?


    鏡頭推到隊伍裏的兩個孩子,一男一女,一個穿綠衣服,一個穿紅衣服,像一對燒給死人的紙人,直挺挺撐著胳膊,臉格外白,雙頰卻紅彤彤的,目光無神地走過屏幕。後麵都是成年人,穿著大紅大紫的袍子,黑布鞋,歪著腦袋,嘴角往上咧,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沒台詞,沒背景音樂,僅僅是一隊穿著壽衣似的人靜靜的走,陰森的氛圍讓人毛骨悚然,鏡頭往後搖,隊尾的人露出臉時林言結結實實打了個冷戰,他穿著紙糊似的黃袍,手裏拿著一柄紙幡,風一吹嘩啦嘩啦的響,是那廟主人!


    沒有一個人對電影內容發出異議,旁邊的情侶看得津津有味。


    “林言。”


    一個聲音從後麵傳來,好像離得很遠,又好像在耳邊,林言的頭皮一麻,這聲音太熟悉了。


    “林言,出來。”


    沒錯,是蕭鬱的聲音。


    他在哪,林言猛地回頭,放映廳黑漆漆的,隻能看到後麵兩排座位,稀稀拉拉坐著幾個人,目光掃過去,沒有蕭鬱,倒是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小男孩有些麵熟,笑嘻嘻的盯著他。


    林言想繞出去找,但兩邊都是人,無疑太慢了,他怕蕭鬱離開,焦急之下一個箭步踏著椅背朝後翻了出去,顧不得被其他觀眾罵沒素質,敏捷的連跨過兩排椅子朝影院後的黑暗奔去,最後一排靠門處的座位上,一個白色身影動了動,站起來往門口走。


    林言急的要喊,公共場合又不好意思,剛翻過第三排椅子,身後突然傳來木頭折斷的脆響,林言猛地回頭,隻聽轟的一聲巨響,天花板上一條沉重的金屬橫梁,連帶一盞盞碩大的玻璃頂燈砸了下來,不偏不倚正砸在剛才他坐的那一排位置上!


    屏幕黑了,玻璃嘩啦啦的摔成碎片,除了橫梁折斷的嗡嗡回聲,整間放映廳一片寂靜。林言驚恐的瞪大了眼睛,他突然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剛才的觀眾全都不見了,這間屋子根本沒有人,漆黑一片,他正獨自一人無措的站在一排排椅子中間。


    “蕭鬱!”他對著門口的白色人影失聲喊了出來,“你別走。”


    他瘋了似的從座椅中衝出去,那影子似乎猶豫了一下,閃出門不見了,林言跌跌撞撞的跟出去,穿過漆黑的走廊,沒有一絲光線,連緊急出口的小綠燈都熄滅了,待衝進售票大廳時他忽然呆住了。


    不僅剛才的放映廳沒有人,整間大廳死寂一片,幾道金屬卷簾門關著,寫著電影時間的led大屏幕一片漆黑,爆米花的玻璃櫥櫃空空蕩蕩,仿佛根本沒有營業過。


    他明明買了票進場,剛才明明燈火通明,排隊的人呢?


    蕭鬱呢?


    “誰!”一道手電的白光衝他照過來,晃得眼睛看不清東西,一個男子的聲音突然響起:“誰在那兒?”


    林言用手擋住光線,那人走近了,移開手電,林言才看清來者是個穿著製服的保安,他似乎也嚇了一跳,詫異的上下打量著他。


    “想偷東西?!”


    “我來看電影的。”林言焦急的在黑暗裏尋找剛才的白影子。


    “別開玩笑,我們這兒裝修,已經一個星期不營業了,看哪門子電影!”


    林言的臉一下子白了。


    無論林言怎麽解釋,保安都認定他是個小偷,直到林言從錢包數出五百塊錢拍在他手裏才肯放行,林言從電影院出來,回頭一看,整棟樓漆黑一片,影院的廣告牌被大塊白布蒙著,腳手架還沒拆,他剛才進的竟然真是間沒有營業的影院!


    他看到的電影,觀眾,爆米花,都是什麽東西?


    林言突然反應過來,放映廳裏坐在後排那個頭發亂糟糟的小男孩,不是別人,就是剛才公路車禍替他死去的流浪少年!他被一股力量拉扯著走進了一家在陰間營業的影院,看了場死者送葬儀式,而那力量的真正目的恐怕是那根突然斷裂的沉重橫梁,如果不是蕭鬱叫他,此刻已經是死者的一員了。


    蕭鬱去了哪裏?林言倉皇的站在電影院門口朝四下張望,前方是燈火通明的主幹道,藏不住人,影院旁邊一條小吃街黑漆漆的,白衣一角一閃而過,林言拔腿跟了進去,在濕漉漉的花磚上奔跑,風在耳畔呼呼地吹,他喘的像一隻風箱,那背影卻不肯停住腳步,又到岔路口,白影一轉身,熟悉的側臉和那微皺眉頭的表情讓林言幾乎全身發抖。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冥王星小仙女童鞋的大地雷 墨墨的倆地雷,陌一童鞋的大地雷,飄過的蛙童鞋的大地雷,還有小肉卷同誌的大手榴彈!


    昨天的兩章好像有點催淚,作者君伸出它淫|蕩的大爪子集體虎摸一把!~~~順便恭迎公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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