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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岔路口,白影一轉身,熟悉的側臉和那微皺眉頭的表情讓林言幾乎全身發抖。


    “蕭鬱!”他失控的叫出來。


    白影停頓了一瞬,想要轉頭,又控製住了,再次邁開步子。


    “你別走了,我求求你別走了……”林言絕望的朝那影子喊道。


    蕭鬱慢慢轉身,他的臉格外蒼白,像雨夜出沒的一隻水鬼,黑發地貼著臉頰,發梢和衣角都往下滴水,衣裳下擺浸在泥濘裏,憔悴而狼狽,低著頭,抬起眼睛望著林言,身形像極了風裏一條飄蕩的白綾。


    一人一鬼在黑暗的巷子裏對峙。


    “回家吧,我天天在找你。”一瞬間竟啞了嗓子,林言把蕭鬱的手放在胸口捂著,“外麵冷。”


    蕭鬱的眼神空洞而悲涼,靜靜的抬起眼睛,林言忽然抖了一下,他覺得蕭鬱看的不是他,無焦點的視線徑直從他身體裏穿了過去,仿佛他是個半透明的影子,林言往回看,身後隻有遠處巷口的小塊亮光,像一扇窗,汽車來來去去。


    “蕭鬱?”他猶豫著試探,“醫院的事我道歉,一開始就不該懷疑你,薇薇醒了,她說那天看見死了的仙姑,那小扣子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在她手上,咱們太大意了,可你怎麽就是不肯說呢。”


    “那什麽陽氣陰氣的咱們再想辦法,就算阿顏搞不定,總還有高人,咱們去嶗山,去南疆。”林言吸了口氣,頹然道:“跟我回去吧,我想你了。”


    蕭鬱緩慢地搖了搖頭,依舊不說話,林言覺得臉在發燒,低著頭不敢看他,從口袋裏掏出那枚翡翠墜子想給蕭鬱係上,離的他近了,熟悉的陰寒讓人分外安心,那鬼卻像被驚擾似的往後退了一步,絲絛沒係緊,墜子啪嗒一聲摔在地上,在汙水裏滾了兩滾,不動了。蕭鬱歎了口氣,把懷古撈起來放在林言手裏,玉璧上橫亙著一條淺淺的裂紋,白底微瑕,格外觸目。


    “別找我了。”那鬼終於說話了,寒涼的手撫摸著林言的臉,“人鬼殊途。”


    林言倔強的瞪著他:“你說實話,這幾天你根本沒走對不對,你看著我大街小巷的找你,找到快瘋了,要不是今天那家電影院,你是不是準備永遠都不出現?”


    蕭鬱不置可否,沉默了一會後轉身往小巷黑暗的深處走去,冷雨打在肩上,那挺拔的背影看起來淒涼而落寞。林言盯著他的身形,嘴唇抖的像含了蠟油,說不出話,他太了解這鬼的脾氣,這是最後的機會,要怎麽才能留住他?要怎麽才能說服一隻驕傲的鬼?


    瞬間的猶豫過後,林言急跑兩步跟上蕭鬱,從身後狠狠抱住了他的腰。


    蕭鬱抖了一下,站在原地不動,林言聽到他幽幽的歎了口氣,僵持許久,一雙冰冷的手扣上他的手背,沿著指節撫摸過去,最後抓著手腕用力一掙,林言固執的不肯鬆手,一下子火了起來,抱的更緊,積攢多日的情緒不受控製,連聲音裏都帶上了哭腔。


    “你混蛋,你他媽混蛋,你非這麽逼我,這麽嚇我,非要我承認,非要我把心剖給你看,非要讓我親口說,我一大老爺們,天天想的都是一男人,離不了他,一天不見就想他,一天不被他上就難受?”


    “你還想讓我承認什麽?我豁出去了,不就是不要臉麽,我都說!”


    “跟我回去吧。”林言的側臉枕著蕭鬱的後背,不知不覺便紅了眼眶,在那人耳畔呢喃,“你不知道我這幾天怎麽過的,實在太想你了……”


    蕭鬱猛地轉身,一雙眼睛直直盯著林言,仿佛在忍耐和壓抑著什麽,再沒有一絲猶豫,林言摟住他的脖子,重重的吻上蕭鬱的嘴唇,主動而熱情的把舌伸進他口中狠狠掠奪,蕭鬱往後退了一步,林言借機變本加厲地推搡著他,按在小巷的牆上,用力咬住脖頸一側的一小塊皮膚反複吸吮,貓似的舔上去,最後撬開他的齒關。雨夜寒涼,蕭鬱的身子也涼,兩個人全身都濕透了,在長滿苔蘚的牆上各蹭了一身泥濘,吻得天昏地暗。


    一吻結束,林言摸了摸嘴唇,憤憤的盯著蕭鬱:“你知道我現在想幹嘛嗎?”


    “我他媽想把你按在這狠狠揍一頓,然後上了你!”


    “本事還不小。”蕭鬱撲哧一聲笑了。


    分別近半個多月,空著的副駕駛室終於等到了他的主人,兩個人在車裏親吻擁抱,恨不得把對方吞進肚子裏似的急切,朦朧間林言的視線掠過車窗,正對上綠化帶裏兩雙眼睛,一雙老邁而渾濁,另一雙帶著森冷的笑意,蟄伏在茂密的灌木叢裏靜靜注視著他們。


    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靜悄悄的樓道,靜悄悄的家,林言和蕭鬱走出電梯,打開家門時那隻抱養來的小黃貓突然從門後竄出來,用毛茸茸的腦袋蹭著林言的鞋子撒嬌,接著便察覺了異常,發出淒厲的一聲貓叫,弓起後背擺出防禦姿勢,眼中一道冷光,戒備的盯著林言身後。


    “介紹一下,這是蕭鬱。”林言笑嘻嘻的把小黃貓舉到蕭鬱眼前,“你走的這段時間我在醫院認識了一位老人,他走了貓沒人照顧,我就給帶回來了。”


    “我看見了。”蕭鬱的眼神有些異樣,似乎刻意躲著那小黃貓。


    “你怕貓?”


    “貓辟邪。”


    林言尷尬的把貓放回地上,那小家夥立刻衝蕭鬱擺開架勢,全身的毛倒豎起來,喉嚨裏不斷發出警告的呼嚕聲。


    “那你先進去,我把它送尹舟那去寄養幾天。”林言往褲兜裏掏車鑰匙,蕭鬱按住他的手:“沒事,喜歡就養。”


    林言歪著腦袋看著蕭鬱,輕輕說:“你抱我進去吧,以後這裏就真的是咱們家了。”蕭鬱沒做聲,一手托著林言膝蓋,另一手攬著他的肩膀把他橫抱進門,小心的放在沙發上,之後一個人在窗前站著,客廳沒開燈,暗沉沉的,林言點了根煙看著蕭鬱的背影發呆,火星明明滅滅,一隻滿腹心事的眼睛。


    電話機的小紅燈提示有未接來電,阿顏打來的,從在醫院分開後一直沒有接到小道士的消息,倒是尹舟在學校見了他幾回,說他除了打工就是在找那個失蹤的廟主人,林言把電話打回去,阿顏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才猶豫著說他接到廟主人的消息了。


    林言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


    “我、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該告訴你一聲,師、師父今天說他要去山西辦一件重要的事,讓我好好上課別聯係他,我記得你說那座墓也在那裏,不知道是不是有關係……”


    頭皮微微發麻,林言瞥了一眼蕭鬱,暗道一招不行竟然又來一招,小道士聽他不說話,吞吞吐吐道:“林言,我知道這個請求有點過分,如果……如果這事真的跟師父有關,你能不能手下留情?”


    “師父是我唯一的親人了。”阿顏懇求道。


    林言沉默了一會,說了句放心。


    “他肯放我們一馬,我們絕不難為他。”他聽見小道士在那頭鬆了口氣,接著反問道:“你、你們?他回來了?”


    林言沒否認,小道士的聲音沉了下去,猶豫了很久,問他:“你打算怎麽辦?再跟他糾纏會要命的。”


    林言心裏募得一涼。


    小道士繼續道:“走、走了是好事,對你們都是個解脫,現在又回來,就、就算他喜歡你,他已經成了這種東西,你還指望能跟他過一輩子麽?”


    “回頭是岸,鬼跟貓和狼一樣,天生喂不熟,留它們在身邊,說不定哪天被啃得骨頭都不剩下。”阿顏說:“我、我是為你好,如果他敢害你,我就算拚命也、也要……”


    林言輕輕地掛了電話。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沒了開燈的習慣,蕭鬱不喜歡光線,兩人在家閑著時一直過得特別省電,對麵居民樓的燈火給屋裏提供了一線光亮,那鬼坐在窗邊的琴凳上,寬肩,腰背挺拔,玉般的臉映著夜色的深藍,那貓則縮在一角緊張的窺視著他,杏仁狀的綠□眼在某個角度看去亮的像兩隻燈泡。


    他和蕭鬱在沈家園訂的那張桐梓木古琴送到了,連同琴架和木椅一起擺在窗前,古色古香,潮濕的夜風把紗簾吹的鼓脹如帆,蕭鬱的手指勾了勾琴弦,悠長的一聲弦響穿越時空而來,空曠而寂靜,那人撩起衣袖,坐在琴邊靜靜思索,指尖一闋《幽蘭》如空山鳥鳴,未幹的白衣貼在身上,顯現出好看的背部輪廓。林言掐滅了手裏的煙,走上前從身後摟住他:“乖,先來洗澡換衣服。”


    低頭時貼上蕭鬱濕漉漉的長發,琴聲停了,斷在一個撫了一半的高音上,一個沒有下文的故事,蕭鬱回頭吻上林言的嘴唇,纏綿許久放開他,青白的手按在琴麵上,輕聲說:“怕我麽?”


    “你都聽見了?”


    蕭鬱不否認,林言歎了口氣,碰了碰那鬼的腿,讓他往後騰出位置,林言坐在蕭鬱膝上摟著他的脖子,疲倦的說:“我怕你不要我。”


    蕭鬱環著他的腰,另一手隨意在琴弦上撥了兩下,不知是什麽調子,在寂靜的夜色裏隻覺得格外悲涼,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烏雲後移出一輪明月,五百年前的月亮,滴在宣紙上一滴逐漸氳開的淚。


    林言怔怔的望著蕭鬱,夜色裏他的臉像青玉的雕塑,冷的,生硬的,再怎麽溫柔也是裹了塑膠的瓷胚,心裏一重重的涼,他不是普通的亡魂,他是個索命鬼,初回人世滿身戾氣,手上要見血才使陳年的怨氣稍稍平複。角落裏傳來軟膩的貓叫,蕭鬱的指尖抖了一下,林言抬頭看他,他突然發現蕭鬱其實是駭人的,他就像一隻貓,敏捷,森冷,無法馴養,隱匿在暗處窺視著自己的獵物,貓肯伏在人的懷裏從來不是因為臣服,誰知道它們想的是不是等你死了我可以一口口吃掉你的屍體?


    他沒本事馴養一隻鬼,人在黑暗麵前永遠是弱者,偏偏他不聽勸,走錯了一步。


    林言試探著問他:“蕭鬱……你是怎麽死的?”


    那鬼的眼神一瞬間漫上詭異的怨毒,蹙緊了眉,手指微微的顫,半晌才鬆了口氣,搖頭道:“鎗殊刀殺,跳水懸繩,總有種死法,記不甚清楚,好像從最近時日開始才清醒了些,之前一直昏沉沉的走,生前的事情過去太久了。”


    死去百年的鬼,初回人世,渾渾噩噩,循著本能一路往前,不知道從哪裏來,不知道要到哪兒去,帶著前生的不甘和哀傷,背負著重擔逃亡人世,憑空遇上了一個人,把生前的愛恨轉嫁到他身上,誰知道他和生前的自己有什麽關係?就算有關係,世世輪回之後,人還是原本那個人嗎?


    孟婆的一碗湯水是神對弱如螻蟻的世人最真切的同情,敲一敲木碗,免了下一世的孤獨,誰像蕭鬱?


    林言蜷在蕭鬱懷裏,眯著眼睛往他頸下蹭了蹭,輕聲說:“日本的妖怪有一種叫雨女,一個人立在雨中,碰到有男子向她微笑,示意共用一把傘,她就會跟著他,從此男子一直生活在潮濕之中,不多時就會死去。”


    “是一種很寂寞的妖怪。”林言感歎道。


    “倭奴。”蕭鬱不感興趣,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林言吻了吻蕭鬱的臉,忽然認真起來:“咱們如果一直這樣,我還有多長時間?”


    蕭鬱不說話了,林言一驚,猜測道:“一年?”


    “半年?”


    黑暗中隻有放大了的心跳,林言抓著蕭鬱的手,越捏越緊,那鬼抱著他,冰涼的手指摩挲他的脖子,搖頭道:“林言,我不該跟你回來,你還有親人。”


    林言怔怔道我去衝個澡,從蕭鬱膝上滑下來,搖搖晃晃往浴室走,連衣服都沒脫便擰開花灑,水是冷水,淋在身上冰涼一片,眼前一道水簾,想看的,不想看的都模糊不清了,林言倚著牆坐在地上,冷水嘩啦嘩啦從頭頂澆下來,他開始自嘲的苦笑,笑著笑著便捂著臉哭了。


    浴室的門打開了,蕭鬱把花灑關上,把的林言從地上拽起來,兩人相對擁抱,林言把臉埋在蕭鬱肩上,半晌抬起頭,啞聲道:“這他媽不是耍我嗎……”


    “我跟你一點關係沒有你非纏上我,現在好了,我喜歡你,你又不要我了……憑什麽都是你說了算,你是誰啊?”


    人有人的執念,鬼有鬼的執念,誰比誰心意堅決?林言很快冷靜下來,摸了把臉上的水,沉聲道:“算了,我認栽,橫豎我也放不下你,有始有終吧,我幫你實現生前的願望,當個無牽無掛的好鬼,跳下還陽崖然後好好的過,別再漂著了,幾十年幾百年,最後魂飛魄散,太殘忍了。”


    “咱們回山西,去墓裏,書裏查不到,墓裏說不定有線索。”林言咬著嘴唇,“廟裏那老頭子已經過去了,我怕他再折騰你。”


    蕭鬱搖頭道:“跟我在一起折陽壽。”


    林言慘慘的笑了:“我知道,你不是一開始說七月十五麽,咱們中元節為限,有線索,要殺人要報恩要娶老婆都隨你,我不管,要是找不著,咱們一拍兩散,就當沒認識過,行不行?”


    浴室裏蒸騰著暖熱的水汽,兩個人離得似乎很近,又遠的無法觸碰,連互相對視一眼也不敢,各自洗盡一身泥濘,做人的做人,做鬼的做鬼,林言小心翼翼的褪盡蕭鬱身上濕透的衣衫,隻覺得心酸,自視甚高的公子哥,連一場城市的暴雨也躲不過,他不管他,便要日複一日的飄蕩下去,成了徘徊在他樓下的孤魂,日日看著樓上亮起的燈光,等不到開門的人。


    林言把臉埋在蕭鬱胸口,手指在他冰涼的皮膚上劃著圈子:“蕭鬱,要是事情能辦成,你下一世做了人,還會記得我嗎?”


    “我一定回來。”


    林言便笑了,摟著他的脖子:“那要快二十年吧,隻要你到時候不嫌我老,我就跟你。”


    有時候我們睜大眼睛,自以為看清了這個世界,實際上並沒有,世界分為黑白兩個部分,我們再努力,總還有一半隱匿在黑暗之中。


    有些真相隻有死亡才能看到。


    睡前林言在網上改了機票的時間,之後給父母打電話,隻說考完試出門旅遊,他獨自生活慣了,父母也沒有多問,囑咐了幾句便掛了電話。林言坐在床邊發呆,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貓叫,撒嬌似的,毛茸茸的身子蹭著他的後背,那小黃貓占據了雙人床的另一半風水寶地,警惕的盯著蕭鬱,那鬼目光陰沉,一大一小對著生氣。


    林言笑的要岔氣,把小貓從被子裏拎出來放到搭好的窩裏:“乖,以後你隻能在這睡了。”


    蕭鬱不客氣的在空出的位置躺下來,林言過來纏他,臉貼著蕭鬱的後背,呢喃道:“你終於回來了。”


    “轉過去,我抱你睡。”蕭鬱掰開林言的手,林言搖頭,緊緊箍著他的腰,輕聲說:“我怕我一睡著,你又偷偷走了。”


    夜色像一張溫柔的毛毯將兩人包裹,窗外一輪雨後灼灼的月亮,亮的詭異,屋裏的兩人擁抱而眠,絲毫不知道他們正一步步走入一個預謀好的圈套,而那收網的人正在數百公裏之外,在同樣的月光下緊張安排著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盡西風過,jerrymi,墨墨仨小盆友的地雷!


    抱歉最近更的不及時,作者君到期末了,這兩個星期忙著跟各種論文和考試奮鬥~


    大家要考試的都好好複習,工作的年底拿大紅包~啊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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