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病,起源於四百多年前,人類太空時代的初期。


    星河曆後,伴隨著人類征服太空的腳步,而逐漸出現於人們視野之中。


    假死病,本來是因為太空時代早期的生物科學研究落後,用於長途星際旅行時的休眠藥物副作用大。在長時間多次使用休眠藥物後,導致某些體質敏感的人群誘發人體習慣性休眠,造成無法預測的假死症狀。


    再後來,隨著人類移民太空,在月球、火星、木衛二甚至金星等廣闊的星域定居,不同的重力環境、不同的磁場環境,讓一些不曾使用休眠藥物的人也開始出現假死病的症狀。


    不同原因導致的假死病,已經成為太空時代,讓人類最為束手無策的疑難雜症。


    陸安的妹妹,安娜·傑斯洛特,正是假死病的患者。


    就在昨天傍晚,妹妹正在與陸安說笑打鬧,就那麽毫無征兆地休克倒地。


    “哥哥,我昨天昏迷時真的害怕,害怕自己再也醒不過來,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陸安蹲在病床前,一手握著妹妹的手,一手為她擦拭眼淚。


    “沒事兒,已經沒事兒啊。你看,現在哥哥不是好好地在你的眼前嗎?”


    “可是,好疼,……”


    安娜抽泣著,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大約是之前壓抑得太厲害,如今疼痛的發作讓安娜渾身發抖,就連說話都已經開始斷斷續續了。


    陸安的手被安娜緊緊抓著,攥得陸安疼得厲害。


    可是他卻顧不得自己疼痛,緊張地說道:“要不要我把小月姐叫過來,用些止疼藥劑。”


    “沒用的,晚上已經用過兩次了。疼……”


    安娜說著,瞬間滿頭大汗。


    剛剛在外人麵前還安靜堅強的女孩兒,此時在陸安麵前,已經柔弱得讓人憐惜。


    陸安無能為力之下,隻好緊緊將妹妹抱在胸口,讓她濕漉漉的長發頂著自己的胸膛,讓她更加用力地攥緊自己的雙手。


    三四分鍾後,渾身已經濕透的安娜,才癱軟在陸安的懷抱中。


    “還疼嗎?”


    陸安關切地問道。


    安娜已經渾身沒有力氣,就連開口都用些困難,隻是微微在陸安懷中搖了搖頭。


    “不疼了就好,不疼了就好。”


    陸安長長出了一口氣,摸了摸安娜的頭發,卻發現她的金發早已濕透,如同從水中撈出來一樣。


    陸安憐惜地說道:“安娜,我去讓小月姐進來給你換換衣服,洗一洗吧。免得著涼了。”


    陸安說著,正準備起身離去,衣角卻在身後被輕輕扯住。


    他轉身低頭,瞧見安娜正用手指夾著自己的衣角,無奈苦笑道:“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哥哥叫小月姐過來吧。”


    安娜嘴唇微動,喃喃著想說什麽。


    陸安堅定地搖搖頭,說道:“那時候我們都還小,現在不行了。”


    見安娜哀求的眼神,陸安低頭哄道:“乖乖聽話,一會兒哥哥告訴你個好消息,乖。”


    安娜這才垂下手,鬆開了陸安的衣角。


    陸安則是出門來到八樓的護士站,拜托了護士替妹妹清洗身子、更換衣物後,他自己下樓去繳納安娜的醫藥費了。


    作為第三軍校附屬的醫療中心,學校的師生都享有免費醫療的待遇,而師生的家人也可以享有各種醫療優待。


    比如陸安的妹妹,這四年來每次入院,都是免去治療費用的。


    但是假死病作為人類最棘手的病症之一,其治療所需的藥物都是異常昂貴且稀缺。也就是第三軍校有著軍方的背景,同時學校附屬的醫療中心承擔著許多軍隊的任務,所以才有能力治療假死病。


    隻是,醫療中心免費為安娜治療,可是那些異常昂貴且稀缺的藥物,自然就不可能免費了。


    這些年來,陸安拚命地四處搞錢,依然填不滿這個無底洞。


    無論是合法還是非法,這七年來,陸安已經搞了上百萬點的錢;可惜,依然不夠。即使是五年前,陸安將父母留下來的別墅變賣,也隻是勉強維持到了今天。


    畢竟,每次安娜發病,所需的治療費用都是以十萬計的。


    除非是萬不得已,陸安才會回零區的“家”中向奶奶借錢,而每次陸安的奶奶都是塞給他一大筆“生活費”。


    這次依然如此,奶奶塞給了陸安一大筆“生活費”。


    等陸安將三十萬點的錢,轉給了樓下的交費處後,立即又轉身回了樓上。


    他一刻也放心不下妹妹。


    電梯內,數字一層層往上跳動,陸安的思緒也一點點浮現。


    “這給你的生活費。”


    當奶奶將百萬點的錢轉給陸安時,他隻收了下來足夠交納妹妹醫藥費的三十萬點。


    為什麽奶奶每次都要說“生活費”呢?


    “這是給你的生活費。”


    “這是給你的生活費。”


    ……


    一次又一次,即使如今,陸安開口也變成了“生活費”。


    剛開始時,陸安走投無路向奶奶求助時,她一聲歎息,給出了一筆“生活費”。可是,奶奶對於安娜的病情卻從來不聞不問,甚至陸安提起時她還刻意避而不談。


    為什麽會如此?一向待人和善的奶奶,也是如此冷漠地對待安娜?


    若是那個心冷如鐵、冷漠強硬的老頭子也就算了,為什麽奶奶也是如此呢?


    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女孩兒,能有什麽錯呢?


    當初媽媽的要求有錯嗎?當媽媽帶著哥哥出門時,陸安心中充滿了怨恨和不解。


    隻是兄弟兩人必須留下一個的時候,陸安選擇了留下。因為,他知道,哥哥是希望跟著媽媽離開的,哥哥不想留下。


    後來,媽媽去世了,哥哥依然不回來。


    還好,陸安不是一個人留在家中,他有妹妹安娜陪著,他並不孤單。


    當安娜第一次假死病發作,砰然倒地時,陸安卻愕然了。那位高高在上的陸總司令,一副冷漠的麵孔,令陸安再也無法壓抑住心中的怨恨。


    因母親離家出走鬱鬱而終所埋下的,一切憎惡徹底爆發。


    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女孩兒,有什麽錯?她是自己的妹妹呀。


    陸安走上了與當年媽媽相同的道路,離家出走,帶著妹妹離開。


    而也是從那以後,陸安再也沒有了爺爺,隻有一個令人厭惡的老頭子而已。至今,陸安也再沒有出現在那位陸總司令麵前。


    甚至,陸安隱隱感覺得出來,即使是奶奶也是如同那個老頭子一樣的態度。


    否則,為何是“生活費”?一次又一次。


    七年過去了,陸安當年心中的不忿、怨恨、憎惡早已平息,化作了一絲絲的淡漠。沒有瓜葛,沒有感情,沒有來往。


    這一筆筆的“生活費”,或許三十歲之前能夠還清吧。


    陸安心中算了算,十年應該差不多了。


    七年前離家出走,靠著哥哥陸寧的幫助,陸安用自己的雙手養活著自己和妹妹兩個人。而三年前哥哥去世,陸安迫不得已,隻好一次次地回去零區,向聯合峰上低頭。


    然而,憶及往昔的一幕幕,陸安有些遲疑。


    為什麽自己最敬重的哥哥,每次麵對安娜都笑得那麽不自然?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自己難道被所有親人隱瞞了什麽嗎?為什麽家中每個人都隱隱排斥著安娜?


    可是,陸安感覺得出來,這其中必然有什麽問題。


    隻是,這個答案並不重要。


    安娜現在隻有自己這個哥哥,自己現在也隻有安娜這個妹妹。有些答案一旦揭破,若是怨恨之下,安娜孤苦伶仃一個人又身患假死病,她該如何堅持下去?


    有些時候,答案真的不重要。


    好在,如今這一切都過去了。


    不過幸福來得有些突然,自己好像還沒準備好,對於未來還有些迷茫呢。


    未來啊,安娜會怎麽樣?自己又會怎麽樣呢?


    ……


    叮咚——


    電梯門彈開的聲音驚醒了沉思中的陸安。


    他趕緊搖頭,將紛亂的思緒從腦海中驅趕出去。


    今天這是怎麽了,怎麽又想起這麽無聊的事情了?難道是今天在公墓前撞見的事情太多,讓自己都開始疑神疑鬼了?


    嗬——


    回到七號病房中,安娜已經重新躺到了病床上。


    被汗水浸得濕漉漉的金色長發已經幹爽飄逸,如同之前陸安進來時看到的那樣,鋪在白色的床上,燈光下分外美麗。


    “哥哥——”


    安娜歡快地直起腰,衝陸安笑道。


    陸安快步來到病床前側身坐下,憐惜地問道:“怎麽樣,感覺好點兒了嗎?”


    “沒事兒了。”安娜拉著陸安的手說道:“哥哥,你剛才說要告訴我好消息,是什麽呀?”


    陸安微笑著,在安娜耳邊悄悄說了一番。


    “真的?”


    “真的。”


    安娜身體僵直,半晌之後才反應過來,歡呼一聲後一把抱住了陸安,在他的肩頭嗚嗚哭了起來。


    陸安有些手足無措,他趕緊拍了拍妹妹的背,安慰道:“這麽好的好消息,自然該高興才是。幹嘛要哭啊?別哭了,別哭了,再哭就變成醜姑娘了……”


    安娜這才從陸安的箭頭抬起頭,破涕而笑道:“我這是高興的,才不是哭呢。你是說我之前醜嗎?”


    陸安替她擦了擦眼淚,說道:“等你病好了,以後不會再那麽疼了,不會再那樣哭泣了。安娜以後一直會漂漂亮亮的……”


    “那意思是我之前確實很醜了?”


    陸安沒好氣地答道:“是,醜極了,醜的讓人瞧見以後,都沒人敢娶你了。”


    “瞎說……”安娜嗔怪地打著陸安。


    兄妹二人笑鬧了一陣,安娜才無力地又躺了回去。


    “哥哥,我以後真的不會再犯病了嗎?”


    “嗯。”


    病房中忽然安靜下來了,安娜側臉瞧向了窗外。


    那輪明月已經升了起來,映在窗屏之上,幽然寧靜。


    安娜的眼中閃爍著皎潔的月光,充滿了神采,就好像希望的曙光一樣。


    “哥哥,你今天去見了爺爺吧。”


    “是劉叔告訴我這個消息的。”


    安娜悠然歎息說道:“哥哥,等我病好了,我們一起回家去見爺爺吧。”


    陸安微微一怔,順口道:“為什麽?”


    “謝謝爺爺啊。而且……”安娜翻身,背對著陸安說道:“他畢竟還是我們的爺爺。沒有爺爺,我這種病根本就是沒救的,我說不定都等不到二十歲了,最近發病越來越快了呢。”


    陸安張嘴就欲反駁,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有些時候憎恨會讓人故意忽略一些事實,故意將憎恨繼續下去,憎恨本身就是繼續憎恨的動力。


    安娜的假死症,是因為大劑量使用軍用應急鎮靜劑而患上的。而這種軍用應急鎮靜劑因為上次戰爭中的副作用,在戰爭結束後就被淘汰了。


    可是,回得去嗎?


    當初的怨恨就如同一根心頭刺一樣,早已在陸安心中長成了參天大樹,無論如何也抹不去了。


    這些憎惡、怨恨,不僅僅有關於安娜的,還有父親的、母親的、哥哥的,甚至不知何時還有了關於自己的。


    陸安都已經不知從何說起了。


    而且,安娜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希望,自己如何能再潑冷水呢?


    “我知道爺爺奶奶都不喜歡我,可是,他們畢竟是爺爺奶奶……”


    安娜瞧了瞧陸安緊皺的眉頭,無聲歎息,不再多說什麽。


    畢竟那句話她可能永遠也無法說出口,她不知道自己一旦說出口,是否會永遠失去自己的哥哥陸安。


    同樣的問題,同樣的答案,陸安不敢知道,安娜也不敢。


    “一切都怪我,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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