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休息吧。”


    雖然陸安知道,這個時候其實該有的不隻是好好休息,最起碼該補充體液,最好再有一些輔助藥物,來治療因為休克而引起的髒器缺氧損傷等等。


    可是,這裏不是地球,也不是月球,隻是火星之外的小行星帶中,一顆編號265的荒涼小行星而已。


    陸安隻好如此微笑著同蘇如玉道別,隻能相信一個人自己的恢複能力。


    “嗯,今天謝謝你了。”


    陸安微笑著搖搖頭,在門縫中向蘇如玉揮揮手,然後關上了門。


    蘇如玉在自己的床上躺下,閉著眼。


    過了一會兒,心中估計著陸安已經走遠了,她又忽然睜開了眼睛。


    這間休息室簡陋到空蕩蕩的狀況,讓剛才進來時的陸安都有些驚訝,驚訝這裏絲毫不像是一個女孩子的房間,甚至根本就不像是能夠供人休息的地方。


    而其實,這裏確實不是蘇如玉的休息室。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固定的休息室。


    往常的她比較喜歡在大廳中待著,因為那裏通透寬敞明亮,大部分時候她都會躺在那張舒服的椅子上呼呼大睡,偶爾也會在倉庫中的艙式智腦中迷迷糊糊地睡著,或者在這間房間隔壁的浴室裏睡覺。


    對蘇如玉來說,這個9786號基地的主基地就像是她的地盤一樣,她喜歡在這裏隨意遊蕩、巡視。


    可是,蘇如玉卻很少在這間“休息室”裏休息。


    這間名為“休息室”的空蕩蕩的房間中,隻有一張不像是床的“床”,當然它也確實不是床。之所以要將這個房間布置成這幅模樣,隻是因為蘇如玉需要有這樣一間房間。


    蘇如玉從來不在這間房間裏放其它東西,這裏隻有一樣東西。


    而此時睜開眼的蘇如玉側耳傾聽了片刻,努力翻了個身,伸手在“床”的邊緣摸索了幾下,隨即輕輕一按,“哢嗒”一聲便彈出了一個冒著白汽的抽屜。


    接著,蘇如玉動用了全身的力氣撐起了身子,伸出顫顫巍巍的手指,從這個冒著白汽的抽屜中夾出了僅餘的一管藥劑。


    這管藥劑隻有半個指節長,在燈光的照耀下泛著妖異的紅色。


    抬起藥劑對著燈光,眯著眼睛觀察了一下,蘇如玉這才放心地輕舒了一口氣。可是當她看到已經變得空蕩蕩的抽屜,又不禁皺起了眉頭。


    “最後一劑了嗎?”


    隨手將冒著白汽的抽屜關上,蘇如玉這才哈著熱氣暖了暖手。那抽屜是冷凍藥劑的藥櫥,不過是取藥的瞬間就讓她的手指凍得僵硬。


    將藥劑在手中暖了暖後,蘇如玉又伸手在“床”的另一麵摸索一下,然後從彈開的小門中拽出了一大瓶透明的液體。那瓶子中十幾升的分量讓蘇如玉隻能勉力拖出來,好不容易拖出來後,她已經是氣喘籲籲。


    於是,蘇如玉幹脆趴在床沿,休息了十幾分鍾,讓略微有些暈眩的頭腦清醒一下。


    一直等到手中的紅色藥劑,被她手心的溫度暖得開始微微向血色轉變時,蘇如玉才伸手揭開了瓶蓋。


    那撲麵而來的刺鼻氣味,赫然是陸安之前在大廳中所熟悉的氣息。


    滿滿一大瓶,都是酒精。


    蘇如玉這個時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擰斷了那管藥劑,然後一滴一滴的,將已經泛著血色的藥劑滴入那一大瓶酒精之中。血色的藥劑滴入酒精之中,迅速地消融變淺,與無色的酒精融為一體,完全無法區分出來,一大瓶酒精看上去好像毫無變化。


    一直滴到最後一滴,蘇如玉猶豫了一下,止住了繼續傾倒的手勢,伸手蓋上了瓶子。


    然後她又躺回了“床”上,盯著自己手中的藥劑半晌,眉頭時皺時鬆,心中顯然在做著激烈的鬥爭。


    最後,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咬了咬牙,又是小心翼翼,將那最後一滴傾倒入自己的口中。


    陸安都知道的道理,蘇如玉作為一個“軍醫”,如何能不知曉呢?


    隻是,這顆小行星上畢竟不比在地球、在月球、在火星,陸安無奈的情況,蘇如玉又能奈之如何呢?


    然而,如果不用藥的話,身體中遺留的隱患蘇如玉也是知道的。所以經過權衡之後,她才咬牙使用了這種酷烈的手段。


    這種手段的後果,蘇如玉當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才會猶豫那麽久。


    藥效當然是很好的,立竿見影,而且效果很明顯。


    蘇如玉甚至都來不及拋開藥管,就立即感受到了猛烈的藥效。那藥管在半空中驟然失去了支托,直接輕輕砸在了蘇如玉的脖子上,順著她的脖頸滾落到床上,又一路滾下了床,在空蕩蕩的簡陋休息室中一路滾到門口,撞到了牆壁後才停了下來。


    此時躺在“床”上的蘇如玉已經死命咬著牙,弓著腰,緊繃著身體,如同一隻煮熟的蝦子一般,拚命忍受著那一波波襲來的疼痛。而她的皮膚很快也變得通紅,就好像真的被煮熟了一樣。


    咬著牙的蘇如玉,麵容就好像是野獸一般猙獰,她感覺自己放佛掉到了火爐中,就連呼吸的都是滾燙的熱水,而且身體內好像有一把又一把尖刀順著血管刮過,好像有一根又一根的錐子刺在五髒六腑上,好像有一柄又一柄重錘碾在骨頭上。


    甚至,蘇如玉用力到將牙都咬出了血,要不是她知道不能開口以免咬斷舌頭,說不定喉嚨中早就如同受傷的野獸一般嘶吼起來。還有便是她不想讓自己叫出聲來,然後將外麵的陸安招進來了。


    她現在的這副模樣自然是醜陋至極了。


    蘇如玉不想讓陸安瞧見,他已經瞧見過了自己以前的醜陋模樣,不能再瞧見自己如今這樣醜陋的姿態,就好像一個用藥成癮的病鬼一般。


    有些時候,一個人害怕、畏懼、退縮的理由,在旁人看來是那麽奇怪甚至可笑的,可是對於她本人來說,卻是他人全然不能裂解的重要至極。


    蘇如玉如此痛苦到醜陋的模樣,就是直接使用這種藥劑的後遺症。


    所以,剛才蘇如玉才會如此猶豫,她隻要一想到要承受這樣的痛苦,就忍不住退縮。


    然而,人生在世,做事時做出抉擇,總是要付出代價的。人生的無數關口其實質都不過是在選擇而已,選擇自己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做出選擇時,如果既想要享受好處,又害怕承擔由此帶來的結果,妄圖不付出代價而享受好處,其結果往往是從來無法做出選擇,喪失了一個人應該有的行動能力,變成了一個奇怪的“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當然,做出選擇也是真難,有些代價盡管理智已經做出了抉擇,可是情感上依然受不了。


    就好像這次,承受選擇所付出的代價盡管理所應當,可是蘇如玉依然免不了猶豫,盡管這猶豫也不過是片刻而已。


    可是,比起當年的她做的那個狠的,如今這樣的猶豫,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幸福的煩惱了。


    當年的蘇如玉剛剛同導師訣別,心中還存著一股狠戾之氣,那時候的她,不僅僅像陸安看到的那樣,對別人能夠下得去手,對自己同樣如此。


    那時候,麵臨著那些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的追緝,蘇如玉幹脆對自己來了個狠的,就好像金蟬脫殼一樣,讓那些人以為已經成功得手了,讓蘇如玉能夠大搖大擺地從月球脫身。


    如果沒有當年那樣的決斷,她或許如今就不會平靜地生活在這顆偏僻的小行星上了。說不定還在那種落荒而逃、惶惶不安的境況中度日,不,更有可能的情況,是被那群人追上、抓回去,用那些令人絕望而恐懼的手段讓自己把所有不能說、不該說的統統說出來。


    如今能夠猶豫糾結這些小事情,能夠思考一些荒唐的問題,而且能夠與人這樣隨意交談,已經足夠幸福了。


    人生的後遺症,總是要有些陣痛的。


    蘇如玉也是這樣說服自己的,所以她才能夠一仰頭就直接喝下了那滴藥劑,然後默然承受著如同烈火焚燒般的疼痛。


    不過漸漸的,圍繞著蘇如玉渾身上下的火爐慢慢熄滅,滾燙的熱水變成了溫泉一般;之前那些尖刀變成了羽毛般的柔軟輕撫,那些錐子也放佛變成了春風似的輕柔吹息,而那些錘子也似乎變成了某人懷抱般的溫暖熨帖。


    此時已經精疲力竭的蘇如玉,頓時眼前一黑,沉沉地睡了過去,這滴藥劑的效果總算是沒有白費。


    而這個時候,陸安已經回到大廳一側的倉庫中,躺在了艙式智腦中。


    就在數個小時前從監測哨中出發時,陸安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麵臨這種狀況,本以為可能會將自己大卸八塊的蘇如玉,竟然會被莫名其妙地被自己所救。


    以她現在的狀況,別說大卸八塊了,自己即使把她擺出十八般姿勢,她都隻能聽憑擺布。


    生活的大起大落,有些時候,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所以,陸安剛來到倉庫中麵對這台艙式智腦時,想起自己在這台智腦中的見聞,下意識地還有些反胃。可是再想起那可憐兮兮的蘇如玉,以及她輕飄飄的身體,心中忽然便有些憐憫。


    惡感一去,陸安頓時好像便不再那麽惡心了,躺在艙式智腦中也沒有了逃跑的衝動了。


    “唔,更何況那時候的她,確實美麗啊!那麽有氣質……”


    陸安如是辯解道。


    有些時候,人就是這麽感性的奇怪生物啊!毫無理由的愛,無緣無故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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