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陸安睡得很安心。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這個9786號基地的主基地中過夜,當初劉袁將他送到這顆小行星時,他就直奔監測哨而去,之後十幾次往返,也都是一天之內的事情,從沒有在主基地中休息過。


    “第二天”時,陸安是被蘇如玉吵醒的。


    當然,與其說是“吵醒”,其實是被那股熟悉的氣息所喚醒。


    陸安睜開迷糊的雙眼,望著漆黑一片的大廳,借著那些微光,看到了那張蘇如玉的專屬椅子上,有著隱隱綽綽的黑影在晃動。


    而伴隨著那陣陣飄來的刺鼻氣味,陸安立即便明白過來,那個正在晃動的影子正是蘇如玉。


    他揉了揉眼角,口齒不清地問道:“大清早的,就開始喝了?”


    “嗤,這裏哪有什麽大清早的?”


    陸安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後,才說道:“對於我來說,睡完覺起來的時候就是清晨。”


    “啊,那很抱歉呀,按你的說法,對我來說,現在已經是下午了。難道下午不能喝酒嗎?”


    陸安睡得渾身舒服,懶洋洋地躺在墊子上,不想起身,他盯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微微有些驚訝。


    “你起來這麽早?”


    “是啊,睡不著,就起來了。”


    “哦。”


    陸安當然不知道,蘇如玉從來不在休息室中真正睡覺,他也忘記了那曾經驚鴻一瞥的簡陋到完全不像話的休息室中的情景,所以就以為蘇如玉是真的睡不著了,而對於自己的鳩占鵲巢毫無所覺。


    而蘇如玉卻也不完全是在說假話,她在那間休息室裏完全沒有睡意,盡管已經很困了,卻輾轉反側而無法入眠。


    等她悄悄打開休息室的房門時,卻發現外麵一片漆黑,往常都是從燈火長明不熄的大廳中卻變得黑乎乎,完全看不清其中情形了。


    所以蘇如玉站在門前猶豫了片刻,又退了休息室中,可是她坐在那張床上卻不想躺下,躊躇了許久,又跳下床打開房門,順著微弱的亮光來到了大廳中。


    來到9786號基地的幾年間,蘇如玉幾乎大部分時間都在那張舒服的椅子上睡覺,而且從來不關燈的,她討厭黑暗。


    在這顆荒涼偏僻的小行星上,本就沒有日夜之分,一旦出了基地,到處都是孤寂陰冷的漆黑太空。


    蘇如玉十分討厭黑夜,不知道為何,她一直都不喜歡這種吞噬一切的黑暗。所以她很少走出那道氣密艙門,並且一天又一天地待在永遠光明的主基地大廳中。


    順著通道來到大廳中,蘇如玉壓下了心中的恐慌感,忍住了將所有燈光打開的衝動,隻因為她看到了地上那團一動不動的黑色陰影。


    那傳來的平穩呼吸聲,讓她忽然平靜下來,輕手輕腳地來到熟悉的椅子前躺了下來。


    而且不知道怎麽回事兒,聽著耳畔那若隱若現的熟睡氣息,蘇如玉很快也感到了疲倦的襲來,閉上眼睛不過數分鍾也平靜地進入了夢鄉。


    這漫長的一天,總算是在9786號主基地數年難得一見的黑夜中,落下了帷幕。


    這一頁,蘇如玉睡得也很安心。


    等她在黑夜中猛然睜開眼後,卻發現自己眼前竟然是漆黑一片,心中的恐慌立時開始沸騰,不過恰在此時,她的耳邊卻傳來了斷斷續續的磨牙聲音。


    嘎吱、嘎吱、咯咯哢哢……


    聽得她渾身都開始起雞皮疙瘩,心中不禁大罵。


    “混蛋、混蛋、是誰?是誰!”


    還能有誰呢?當然就是那位躺在地上一夜好夢的陸安了。


    蘇如玉隨即也反應了過來,不禁低聲罵了一句,“這個混蛋小子,嚇我一跳。”


    而此時,蘇如玉心中剛才沸騰的恐慌立即就冷卻下去了,她開始堵著耳朵同那折磨人靈魂的聲音較勁。


    “這混蛋、混蛋、混蛋,我現在應該立即衝過去,揪著耳朵把他拎起來。”


    蘇如玉如此想著,在椅子上不停地翻身,試圖擺脫那令人牙齒酸澀的聲音,甚至想著如果陸安能夠十分敏感,這樣“自然”地將他吵醒就好了。


    可惜,“這個混蛋怎麽睡得像個死豬一樣?!真是的……”


    咦?怎麽忽然安靜下去了?


    蘇如玉放開了堵著耳朵的手指,探頭往陸安那邊瞧了瞧,那團黑衣好像蠕動了一下,翻了個身。


    於是,世界終於清靜了。


    蘇如玉長長出了一口氣,感覺眼前的黑夜是如此可愛,竟然再也提不起半分的畏懼了。


    她閉上眼睛,正準備再接再厲,繼續睡一覺作個如同剛才那樣的好夢,沒想到這個時候耳畔又開始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夢囈聲音。


    蘇如玉氣得猛然從椅子中坐了起來,恨不得上去一把掐死這個自己不久前剛救回來的混蛋小子。


    “媽媽……,哥哥……”


    幾個詞語隱約飄入蘇如玉的耳朵,讓她忽然一愣。


    “這個小子怎麽不磨牙,改說夢話了?”


    總算不是那種令人渾身被酸到、所有骨骼都澀澀得又脆又硬的感覺了,蘇如玉又躺會了椅子中,那被吵鬧到的怒氣也好似小了許多。


    不過,蘇如玉心中卻又有些好奇,“這個小子到底在說什麽夢話?”


    她雖然對於人類的心理學了解得並不太多,卻也知道,夢境中反映了很多人的真實欲望。這些欲望,很多都是平日裏被壓抑的,在潛意識中無法釋放的,或者羞於啟齒的,等等。


    這個小子平日裏看著嚴肅無趣,故作老成的樣子,心裏的真實想法又是什麽樣呢?


    雖然在漆黑一片的大廳中,並沒有人盯著,可是蘇如玉卻還是在椅子上翻了個身,背對著陸安,然而豎起耳朵傾聽起來。


    可是聽了一會兒,蘇如玉就不禁急得坐起身來,隔得有些距離,這個混蛋小子說話又口齒不清,真是急死她了。


    她幹脆從椅子上站起來了,赤著腳,小心翼翼地來到了墊子旁邊,隔著半米遠蹲了下來。


    嗯,這次能聽清了。


    蘇如玉滿意地點點頭,而且這個小子竟然這麽能說,從剛才到現在都五分鍾了都是滔滔不絕的狀態,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更是不會停歇的。


    難道之前令人惱火的磨牙是在打草稿嗎?還是說是在做熱身嗎?這小子往常看著不像是個能說會道之人,怎麽說起夢話來卻這麽靈感充沛呢?


    蘇如玉蹲在陸安旁邊,像一隻狐狸一樣豎著耳朵偷聽著他的夢話。


    “唔,這小子在做什麽夢?怎麽像是個大聯歡啊!這麽多人名……”


    “嗯?夏胖子?是那個夏一鳴的?之前果然不是隨便瞎編的名字麽?嗯,看來林永平也是這種情況嘍……”


    “嗯、嗯、嗯……”


    蘇如玉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還會附和著點頭,好像是點頭稱讚一般。


    “咦——”


    蘇如玉忽然鄙夷地發出了聲音,話音未落沒有將陸安吵醒,卻先把她自己嚇了一跳,捂著嘴看陸安依然在滔滔不絕,她這才拍了拍撲通亂顫的小心肝放下心來了。


    這個小子,這麽能說,他的嘴難道不累嗎?


    “不過,沒想到哇,沒想到!平日裏這麽一本正經的一個小孩兒,內心竟然這麽肮髒,嘖嘖,竟然還打著這麽多人的主意……,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蘇如玉蹲得腿麻,幹脆就悄悄蹭到陸安的腳邊,找了墊子上的空位坐了下來,麵色鄙棄地瞧著熟睡中的陸安,“等你一會兒醒來,嚇死你!”


    ……


    然而,蘇如玉聽著聽著,卻越發沉默下來,借著大廳中弱弱的微光,她望著熟睡中的陸安,眼神忽然變得溫柔起來。


    他果然是個哥哥的呀!上次原來並不是隨口胡說的呀。而且,他的哥哥已經死了嗎?


    蘇如玉無聲歎息,伸手想去拍拍陸安以示安慰,卻反應過來這個小子還在美夢中呢,於是伸手替他裹了裹掉到墊子外的毯子。


    “原來上次他說的最美味的食物,並不是食物本身,而是那段記憶本身的滋味超越了一切真實的美味吧。”


    漸漸的,大約陸安真的是說得嘴累了,他咂了咂嘴,驀然止住了夢話。而還沉浸在情緒中的蘇如玉等待了片刻,才愕然地發現,下麵呢?


    又觀察了片刻,蘇如玉才十分確定,下麵沒有了!


    “混蛋,真是個混蛋小子!”


    蘇如玉忿忿不平地起身,赤著腳又走回了椅子上,不過再次躺下的她卻毫無睡意了。


    她盯著天花板怔怔出神,在漆黑一片的大廳中,忽然感覺自己好像重返了那個闊別數年之久的人類社會了。


    過去的數年之中,她並非真的就在這個荒涼偏僻的小行星上一直一個人待著,她並非沒有見過其他人,可是她知道那些人都離她很遙遠,跟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自從她逃離月球的柏拉圖環形山後,她就已經告別了那個人類社會,她將自己放逐於另外一個世界中了。


    然而就在今天,就在剛才,她忽然感覺自己好像重返了人類社會。


    那個睡在不遠處的小子,聽著他講了許多可能他自己永遠也不知道、更加不能會對別人說的內心隱秘至極的秘密,讓她覺得通過這個小子,自己忽然就與那個隔絕已久的“外麵的世界”連通了起來。


    他救了自己,自己救了他,無論如何,兩個人都不能算是毫無聯係的人了。


    他在那個“外麵的世界”中,有著親朋好友,有著喜怒哀樂,與那個世界聯係緊密。而自己呢?通過他,也被卷進了那個“外麵的世界”中了。


    ……


    或許陸安是因為在睡夢中說得太多,反而變得更加累了,所以他在漆黑的大廳中睡得昏天黑地,對於蘇如玉的所作所為毫無所知。


    當蘇如玉在漆黑中,用顫抖的雙手去摸酒瓶子時,不小心撞倒了瓶子,“咣啷”一聲清脆異常,卻依然沒有讓陸安清新過來,倒是讓嚇了一跳的蘇如玉安心了許多。


    她喘息著,啜飲著,漸漸平複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含混不清的疑問。


    “大清早的,就開始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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