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第三區,嫦娥市,四月五日。


    普通的一天清晨,市郊的月桂空港在黎明時分短暫打盹片刻後,天剛剛亮的時候,便又開始繁忙起來。


    作為整個月球名義上的行政首府,嫦娥市的月桂空港自然是晝夜都繁忙無比,即使是黎明時分打盹的時候,空港的流量也依然是龐大得驚人。這裏哪怕是最閑暇的一分鍾內,其人流量、飛船流量,甚至也能抵得上整個太陽係絕大多數空港一天、一月、乃至一年的流量。


    整個太陽係內的空港中,能夠與月球嫦娥市的月桂空港比肩的,真的也是寥寥無幾。


    因此,清晨時分,田中百繪獨自一人從月桂空港中出來時,在擁擠的人流中毫不起眼,沒有人注目到這位名聲顯赫的歌姬。


    此時的田中百繪,收攏起了蓬鬆的披肩長發,簡單地紮成馬尾辮,帶著寬沿帽,背著雙肩包,一副輕鬆自然的妝扮。即使是熟識田中百繪的人,見到這份清新爽利的打扮,也要辨認片刻後,才能認出她來。


    隨著人流湧出了月桂空港後,田中百繪猶豫了片刻,看著洶湧的人潮,放棄了嚐試公共飛車的打算,瞄了一眼月桂空港旁邊那整齊排列的私人飛船,她甩著手步行,沿著空港外那空蕩蕩的桂花樹道往市區走去。


    本來就是打算獨自一人出來旅行,她自然不想再被一群人圍觀,就好像往常那樣,一直生活在別人的目光中。


    上次來到月球,雖然隻有一天,可是卻完全不同於過往許多次的經曆。


    當時她自然是萬分緊張的,心中一直懷著異樣的擔憂,不知道自己為何經曆那樣的遭遇,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身份暴露了。


    然而,老天放佛給她開了一個大玩笑,她確實真的暴露了身份,隻不過與她那個時候擔心的完全不一樣。


    “滿天神佛啊,你們真是無趣,逗弄我這個小女子,很有意思嗎?”


    當那一天在組織的大廳中,被那位“王”叫住時,田中百繪著實嚇了一跳,再然後就更是嚇得不輕,隻不過是驚喜交加,而且好像喜悅的部分更多一點。


    那一天,田中百繪回去了家鄉,去了近畿新府的一處鄉下。那裏是爺爺的家,後來爺爺死了,就埋在庭院對麵的那座山丘上。


    那裏是某一年的夏天,在一天午睡醒來後,爺爺突然望著那座山丘,說他死後是要埋在那裏的。因為,就在他剛才的夢裏,他站在山丘上,看到自己家的百繪子穿著素衣,正帶著百繪子自己的女兒,坐在走廊上吃西瓜。


    “吃西瓜啊!爺爺,我們一會兒吃西瓜,好不好?”那個時候的田中百繪如是答道。


    “好好,等田中百繪將來長大了,結婚了,有了女兒,一定要帶她來,帶給爺爺看,嗯、嗯,坐到這裏一起吃西瓜,好不好?”


    “好啊,爺爺,我們快吃西瓜吧!”


    ……


    後來,爺爺不在了,田中百繪的父親想將爺爺的骨灰遷回家族墓地,然後她忽然就記起來爺爺的這一番話。父親聽到後沉默了良久,才終於同意,將爺爺安葬在了那座山丘之上,後來還不知從什麽地方遷來了一座神社,就在山丘背麵,與爺爺背靠背。


    “大約是害怕睡在地下的爺爺太寂寞了,所以就找來一位神明大人陪他聊聊天?”


    葬禮上的田中百繪如是作想。


    而這也是田中百繪記憶中,父親對爺爺的唯一一次妥協,過往的時候兩人見麵,不是沉默無言就是吵架爭執,無休止的父子戰爭。


    所以,山丘上的那座神社,是田中百繪心目中的“家中的神明大人”,她閑暇時總是喜歡跑去裏麵,一待就是許久。


    不過,因為爺爺也住在裏麵,所以她平日裏很少有些什麽不敬的言語。


    而那次與陸安在組織的大廳中相遇後,她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在爺爺麵前大大責怪了一通那些不負責任胡鬧的神佛。


    大約也正是因為這樣,田中百繪再去回憶那次在月球上的遭遇,感覺忽然就變得不一樣了。這種感覺,就好像生命中忽然跳出了一些新鮮至極的東西,讓人的生命不再隻是日複一日的靜靜流淌,而是變得忽然有了浪花聲,鹹腥刺鼻卻又濕潤爽利。


    至於那幾次擦肩而過的死神,大約是神明大人的惡作劇?


    驚喜、驚喜,如果隻有喜,沒有驚,哪裏還叫做什麽驚喜呀?!


    而且也就是那次躲在“廣寒宮”酒店中,後來又裝著膽子去吃“霸王餐”的經曆,讓田中百繪忽然有了褪去所有虛名光環,以最本真的身份體驗生活的機會。


    她當時未及細想,可是後來憶及,總是忍不住心中絲絲的渴望,那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感覺,自從童年結束之後,就沒有了。


    即使是七年前,田中百繪得到了“陰影之心”的“黑桃六”身份,能夠自由馳騁於人類的另一個世界之中,也隻是短暫地快樂一段時間,然後就又陷入了無聊、無聊、還是無聊、全都是無聊的心境。


    可是上一次在月球的經曆,讓她即使時隔半年,每每想起,每每都能感受到那絲絲的甜味。就好像夏天時,從鄉間的路旁順手揪出來的狗尾巴草,在人的臉上撓啊撓的那種感覺,隻是換到了人的心底深處。


    所以,田中百繪今天獨身一人來到了月球,獨自一人步行於桂花樹道上,向著嫦娥市市區進發,如果不是麵羞害怕被人看到,她此刻說不定就已經開始像一隻快樂的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地前行了。


    走了半個小時,口中幹渴的田中百繪找了一處小店,喝了一杯金桂花露釀,然後在路旁特意等了一輛既不擁擠也不空蕩蕩的公共飛車,坐了上去。


    如此隨意遊蕩著,曲曲折折地向著嫦娥市區前進,換了四五次線路後,過了兩個小時後,她終於站在了嫦娥市的月桂廣場上。


    站在月桂廣場上,搖搖望著那被陸安戲稱為“爆炸頭”的月桂樹,田中百繪忍不住嘴角上揚。


    “哈,隻能說四百年的人們,想象力倒是足夠了,就是詞匯太貧乏了。月桂空港、月桂樹道、月桂廣場、月桂爆炸頭、月桂鏡湖、……,哈哈!”


    “你知道嗎?據說,在嫦娥市中光是以月桂命名的地方就足足有上萬個之多,嘖嘖——,真是個月桂窩,一堆月桂!”


    “喏,那邊還有一個‘紫色月桂’,要是旁邊再開幾家餐館,分別叫做赤色月桂、橙色月桂、黃色月桂、綠色月桂、青色月桂、藍色月桂,哈,再來一家彩虹月桂,真的就齊全了!”


    思憶及此,田中百繪扭頭,手搭涼棚遮住朝陽,往遠處的步行街上看去,那家“紫色月桂”就在那裏呢!


    “一會兒去看看吧。”


    登上廣場中心的“月桂樹”,遠眺天際隱約可見的那片雨海,低頭俯瞰腳下不遠處的月桂鏡湖,又跑到月桂樹的樹冠頂端吹吹風,田中百繪愜意極了。


    然後,下了月桂樹,想起了自己剛剛的念頭,便朝著廣場另一邊的步行街走去。


    “咦?還是關著門呀!”


    路過紫色月桂的時候,田中百繪隔著櫥窗好奇地向內看了一眼,發現裏麵一副破敗的景象,淩亂不堪。


    上次來的時候,這家“紫色月桂”還隻是關著門,還被當時路過的陸安抱怨過,抱怨這家餐館真是活該,沒想到如今竟然淪落到這副模樣。


    這家餐館難道也被這次月球的風波波及了?


    如果隻是普通人,或許印象中深刻的隻是去年年底的那次憲兵隊戰備演習,讓整個月球的氣氛都變得肅殺,每天天空中隨處可見憲兵隊的調動,甚至就連施威頓月球司令部指揮的第1艦隊也靠近了月球的軌道,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


    然而,那次戰備演習過後,月球的局勢立即就平靜下去,一直到如今,甚至平靜安寧更甚於戰前的月球。


    但是,田中百繪作為“陰影之心”的成員,自然不會如此被蒙蔽。


    自從憲兵隊那次戰備演習過後,月球的緊張局勢愈演愈烈,月球李家首當其衝,整個家族被連根拔起,盤踞月球近三百年,在苟延殘喘了半個世紀後,終於步上了地球李家的後塵,一朝灰飛煙滅了。


    而自從月球李家傾覆之後,月球的政局就開始劇烈動蕩,每天被秘密逮捕、被秘密審訊、被秘密處決、被秘密消失的人員不計其數,其死亡的頻率密度甚至不亞於一場戰爭。


    隻不過這種消息,在“陰影之心”的組織內部隻是隨意聊天的某個話題而已,大家都隻是圍觀看好戲的姿態。外麵那個世界的風風雨雨,吹不進“陰影之心”這座虛擬世界的城堡中,自然也淋不到組織中的撲克牌們。


    畢竟,已經過去太久太久了,“陰影之心”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心”懷天下的組織了。


    所以,田中百繪看到這家“紫色月桂”的破敗景象,自然以為是無形中被月球那洶湧的暗流擊碎衝潰的。上次一別之時,她與助理匆匆離去,沒有看到那隊憲兵隊衝進去的情景,不然的話,自然就會明白這家餐館破敗的真實原因了,不明白的話一查也就明白了。


    不過田中百繪也隻是路過時的一望,她掃了一眼,心中浮現了一個念頭後,便繼續向前,走到了“紫色月桂”旁邊的餐館中。


    “瑪麗莫莉,就是這家了,上次的咖啡……”


    田中百繪抬頭看了看門口的招牌,微笑著低下頭,邁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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