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與蘇如玉背靠著背,坐在睡袋上。


    這艘緝私隊的巡邏艇,正在以最高的巡航速度奔著273號小行星而去,身後追著一艘緝私隊的軍艦,隨著時間的一點一滴的流逝,二者之間的距離已經縮減得越來越小了。


    在陸安和蘇如玉剛剛將這艘巡邏艇騙到手的時候,其實這艘巡邏艇的巡航時速高達五十公裏,是身後那艘最高時速隻有四十萬公裏的軍艦所遠遠不及的。


    而且對於一艘軍艦來說,如果長時間維持最高時速,將會大大加重引擎的負擔,對於軍艦的服役壽命是比較嚴重的損耗,所以這種最高時速隻有四十萬公裏的軍艦,通常的巡航時速不過在三十萬公裏左右。


    如果以這種狀況來說,之前陸安和蘇如玉乘坐巡邏艇,將這艘懸止太空的軍艦甩在身後四個多小時,早就可以逃之夭夭了。身後那艘緝私隊第三邊境檢查大隊的軍艦,隻好在後麵幹瞪眼而毫無辦法,隻能任由兩人絕塵而去。


    可惜,世事總是無常。


    前麵在dx-32區域邊緣遭遇的時候,猝不及防的兩人雖然依仗著巡邏艇的高機動性,從軍艦的炮火下逃出生天,卻也挨了一炮。


    正是由於這擦身而過的一炮,導致巡邏艇的結構艙體受損,而且由於在陸安、田中百繪和小林正心僵持期間,巡邏艇又連續機動變線躲避炮擊,導致其引擎已經是不堪重負。逃出生天之後,巡邏艇的巡航時速已驟然降至三十萬公裏。


    如果不是田中百繪和陸安配合,陰了小林正心一把,在“陰影之心”關閉的瞬間,放棄了武器係統和指揮係統的爭奪,趁著權限刷新的間隙,轉而直接鎖閉了軍艦的動力係統,讓那艘軍艦白白原地停留了四個多小時,那麽兩個人根本就沒有逃離的機會。


    更加要命的是,不知道後麵那艘軍艦上的人是不是惱羞成怒,抑或是接到了什麽死命令,竟然以四十萬公裏的最高時速窮追不舍,絲毫不顧忌對於軍艦本身的損耗。


    之前從陸安和蘇如玉逃離算起,不過是十多個小時,後麵那艘軍艦就追了上來,將二者的距離迫近至十萬公裏以內,也不過是一個小時內就能追上的差距。


    好在,陸安和蘇如玉沒有耽擱太久,直接改變航向,從奔向火星改道為背對火星,試圖途徑273號小行星前往地球。


    然而,這艘瘋狗一般緊咬著兩人的軍艦,不久之後也轉變航向,又追了上來,這次不過是六個多小時,就又迫近了陸安和蘇如玉的巡邏艇。


    再次改變航向的意義已經不大了,在這空曠的太空中,兩艘飛船的總體間距總是在不斷縮小的,再次改變航向,逆著引力方向飛行,隻會讓巡邏艇的時速下降得更厲害,不受影響的軍艦卻更加容易追上來。


    對此心知肚明的陸安和蘇如玉,隻好放棄了掙紮,背靠著背坐在駕駛艙裏,任由飛船朝著既定的航向飛去。


    聽天由命吧!


    此時二人的心中不約而同地升起了這個念頭。


    在這茫茫太空之中,孤獨飛行著兩艘飛船,兩個人又是赤手空拳,能夠有的辦法實在是不太多,如今更是已經將所有辦法都用盡了。


    說是聽天由命,其實更準確的說法是——等死。


    除了等死,還能如何呢?


    隻是,與陸安不久之前站在舷窗前想的不一樣,與他剛才在麵對蘇如玉時的情緒也不一樣,此時背對著蘇如玉的陸安,捏了捏自己的拳頭,發現手心處已經是一片****。


    “原來,我真的不如自己想象的那麽勇敢,還是膽小得厲害,怕死得厲害……”


    聽著背後那均勻的呼吸聲,以及低低的呼嚕聲,陸安不禁咧著嘴,無聲苦笑。


    原來,自己過往的膽量、憂愁,隻不過是矯情罷了。


    以前自己以為痛苦得要死,甚至比死還要痛苦許多倍,所以總是憂傷不已,甚至跑到大湖之中,一頭紮進水深處,去排解憂愁。


    那個時候,以為自己的膽量足夠麵對死亡,甚至完全不懼怕死亡。因為痛苦久了,會讓人瘋狂,而瘋狂的人則接近超人,足以超越懼怕生死的本性。


    那個時候,以為懼怕死亡、渴望生存的欲望,不過就像是在水中頭腦眩暈、胸中好似爆炸時,那種渴望氧氣的感覺。


    人的一切感覺都是依賴於人的肉體,渴望氧氣不就是渴望生存麽?!


    然而,如今真真正正地要麵對死亡時,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膽量真的隻足夠麵對缺氧罷了。


    人或許隻依賴肉體而活,可是人卻不止有肉體。


    窒息,確實令人痛苦,然而能夠讓人忘卻窒息感覺的,卻是完全斷絕氧氣的來源,就好像陸安一頭紮進水裏,在深水中隔絕了空氣,就能忘卻生活中時時不斷的窒息感覺。


    可是,一旦與死亡相較,窒息這種感覺可就差遠了,兩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緩解窒息可以隔絕空氣,隻要在身體承受的極限之前,再次呼吸就好。可是,死亡焉能如此?難道有人能夠死而複生嗎?緩解死亡,總不能死過之後再活過來吧?


    啊——,難道這就是妹妹過往的經曆嗎?原來是這樣呀……


    此時手心完全****的陸安,才再次深刻體會到了過往妹妹的心境,她是無時不刻地麵對著自己現在這種感覺。


    自己以前自詡能夠與妹妹感同身受,以為自己生活中的窒息感覺,就是與妹妹同甘共苦的體現。


    如今想來,還真是臭不要臉呀!


    想想妹妹以前還能時常對自己笑,換作是自己的話,怕是天天都要哭出來吧!


    “這種可惡的感覺啊,原來真的纏繞了妹妹十年之久,枉我還自作聰明,以為妹妹病後的哭泣是因為痛苦,是因為病痛的折磨,是對自己的依靠。”


    哪裏是這樣喲。


    這分明是此時此刻,陸安自己麵對死亡的感受,陸安自己分明就想哭,可是背後依靠著的蘇如玉,讓陸安隻好無聲苦笑,比哭還要再難受許多。


    這是混雜著遺憾、沮喪、渴望、鬱悶、不甘、糾結……種種、等等,雜糅了許多痛苦的情緒。


    此時陸安的感覺,就好像渾身每一寸肌膚、每一寸髒腑乃至每一個細胞,都被緊緊攥住,放佛要榨出所有活力與生命,要斷絕人所有的希望,讓人幹癟癟地腐朽爛掉,化作塵埃,隨風散去。


    遺憾與不甘,不停地折磨著陸安。


    沒有來得及與妹妹告別,遺憾;以後大約再也見不到妹妹了,不甘……


    然後,陸安便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莫非真的有什麽命運嗎?妹妹剛剛被治愈,我卻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與她告別,就要如此窩囊地赴死嗎?或許,是因為上天要我將自己的生命補償給自己的妹妹嗎?如此一來,也算是公平交易嘍。”


    陸安心中如此安慰著自己,背後卻傳來了蘇如玉的呼吸聲音,他又不禁呆呆作想。


    “可是,身後的這個女人又何其無辜?被自己帶到如此境地,要陪著自己赴死?”


    不過,她現在一如既往地嗜睡,就好像自己往常對她的一貫印象一樣,也算是一種莫名的幸福吧?不知死之將至,就在渾渾噩噩的睡夢中安詳地……


    然而,平靜呼吸著的蘇如玉不曾聽到陸安如此的心聲,倘若聽到了,說不定也未必真的會同意陸安的看法。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流淌著。


    “咦?怎麽又沒有動靜了,不應該呀,算算時間,也該追上來了呀。”


    陸安眼睛向上一斜,望向駕駛台的屏幕。


    從發現那艘軍艦追上來,到現在,原來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呀!


    陸安又低頭盯著自己的手腕,手指點了點智腦。


    沒錯呀,真的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也就是說,最起碼半個小時前,這艘殘破的巡邏艇就該進入軍艦的射程了,這還是以軍艦最短的五千公裏的射程計算。


    陸安輕輕向後靠了靠,將頭湊近蘇如玉的耳朵,略微扭頭道:“好像情況不對啊。”


    “嗯?”


    “已經兩個小時了,後麵竟然毫無動靜……”


    “難道還沒有追上來嗎?”


    蘇如玉揉了揉眼睛,直起腰問道。


    陸安卻一個後仰,差點兒倒到她的背上。


    “我去看看。”


    蘇如玉說著,爬了起來,坐回了駕駛台前。


    幾分鍾後,她驚異地回頭,衝陸安說道:“後麵那艘軍艦,竟然停下來了……”


    “啊?停、停下來了?”


    “嗯。”


    陸安瞪大了眼睛,問道:“難道是他們一直保持高速航行,所以飛船引擎故障了?”


    “可是,你之前不是說過嗎,一萬公裏就已經進入他們的射程了,我看剛才的航行記錄,他們明明……”


    兩個人麵麵相覷,不知道作何解釋。


    過了一會兒,陸安才苦笑著說道:“總算是值得慶幸了,不是嗎?死裏逃生……”


    蘇如玉沉默不語,長歎一口氣,卻一點兒劫後餘生的慶幸感都沒有,然後又回到了睡袋上,輕輕坐下,靠著陸安的背,軟綿綿的。


    陸安也是向後蹭了蹭,讓她靠住,同樣沒有再說什麽。


    一個小時後,飛船傳來了叮叮咚咚的提示聲音。


    駕駛艙的屏幕上,出現了一顆陌生的小行星圖像。


    “到了。”


    “嗯。”


    陸安抬著頭,望著駕駛台屏幕上的這顆小行星——273號小行星。


    273號小行星,剪神星阿特洛波斯,史前傳說中負責剪斷生命線的命運女神之名。


    與此同時,不知道為何,他的心中忽然冒出了這麽一句話。


    “初到貴地,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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