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戰爭是在最恰當也是最幸運的時候戛然而止,我們如今才僥幸得存。”


    蘇如玉歎道:“這麽說的話,確實是幸運了。”


    “是我們的幸運,也是我父親的幸運。”


    陸安仰望著麵前這黑漆漆的輪廓,心中卻有些憤恨。


    可是,父親的幸運為什麽要在此終結?他活過了那麽多次凶險的戰鬥,在全人類的命運賭博中都贏得了勝利的青睞,但最後卻倒在了這最後的一步上。


    如果他回到地球的話,如果他回到地球的話,如果他回到地球的話……


    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


    蘇如玉放開了搭在陸安肩膀上的手,再次抬頭仰望著麵前影影綽綽的輪廓,遮蔽在陰影之中的不僅僅是這艘冷峻得一言不發的軍艦,還有那永恒沉默的曆史。


    她曾經聽她的導師說過,“那群喪心病狂的混蛋!”,就在她的導師聽到了陸將軍的死訊之時,呆呆愣了好久才脫口罵出,陰冷冷的恨意。


    之後轉身離去的導師盡管裝作很平常的樣子,蘇如玉卻敏感地覺察到了她那劇烈的情緒。後來偶爾想起,她總是懷疑那個時候的導師是哭了。


    可是,就如同陸應邦帶著未解之謎永久安眠於這片太空一樣,蘇如玉也永遠沒有機會再去探究,自己崇拜仰望如母親般的導師跟陸應邦到底是什麽關係了。有些時候,男女之間卻並非男女關係那麽簡單,就好像人與人之間並非僅僅有人情世故一般。


    那群喪心病狂的混蛋?陸應邦之死到底有什麽隱情呢?


    蘇如玉抬著頭,心中卻在猜測,身邊的這位少年到底知道與否,自己父親的亡故其實隱藏著許多疑點呢?或許,他是知道的,但卻不敢探究?


    從陸安剛開始那劇烈的反應中,蘇如玉瞧得出來,這少年對於父親的死亡其實一直是抗拒接受的,那道心裏的創傷依舊鮮血淋漓。或許很久以前的那些記憶並非真正的遺忘,而是被可以回避了,回避到已經自我欺騙的程度了,欺騙到好似忘卻了一樣。


    即使他不知道,自己該多嘴嗎?


    蘇如玉暗自搖頭。


    此情此景下,但凡多嘴之人,都非良善之人。


    “還是不要說了吧。”


    蘇如玉便沉默了,而正心懷憤恨的陸安也是毫無開口的欲望,兩個人就這樣傻呆呆地站著,仰望著。


    一直仰望到蘇如玉脖子都開始酸痛了,她才開口道:“我們要進去嗎?這艘軍艦……”


    “我們先回去吧,氧氣儲備已經不多了,萬一滯留太久發生意外的話——”陸安頓了一下,苦笑道:“其實我還沒有做好準備,能不能晚一些再過來,進去軍艦中?求求你了。”


    “嗬嗬,說什麽求呢?你說得有道理,我這邊現在的氧氣儲備也已經不足百分之二十,隻夠我們返程使用的距離了,確確實實該回去了。”


    “嗯,多謝。”


    於是,兩個人轉身離去,留下了身後影影綽綽的陰影輪廓。


    六個小時過去後,蒼茫太空中那顆大火球閃爍著光線,照耀在這片不久之前被陰影籠罩著的岩麵。


    而又過了五個小時後,當太陽高升至中天之際,十幾個小時前站在這裏的蘇如玉和陸安再次站在了這艘飛船之前。


    “啊,怪不得我們之前掃描的時候沒有發現這艘軍艦,怪不得……”


    蘇如玉驚異地問道:“怪不得什麽?”


    陸安仰望著麵前十幾米高、銀灰色的軍艦,感歎道:“怪不得我們之前掃描的時候沒有發現啊,就算是我們專門掃描這顆星球的表麵,也未必能發現這艘飛船的。嗬嗬,這艘軍艦想必是當初專門塗裝了ivs388型的隱形材料,金屬探測反射幾乎沒有,而且這種銀灰色的塗裝又恰好跟273號小行星的顏色一樣,掃描的色差識別也幾乎不能發現。所以,即使我們當初真的想要掃描這顆星球,也很難發現這艘軍艦,我們能夠發現,還是要多謝你之前的堅持了。”


    蘇如玉扭頭看著他,微笑道:“這算是安慰嗎?還是感謝呢?不過,無論哪一種,都有些太遲了吧。”


    “嗬嗬,都算是吧。”


    蘇如玉則是伸手指了指天上,然後抬頭看了看太陽後,才又向身後指了指,說道:“看似偶然而已,隻要我們頭頂上那群討厭的家夥存在,我們發現這裏就是必然的。”


    “啊?”


    蘇如玉又指了指前麵這艘閃耀著銀光的軍艦,解釋道:“有那群家夥盯著,我們不修複飛船就根本不可能逃跑,當然我們現在也是根本就飛不起來的,嗬嗬,總之不論怎麽說,我們都可能會嚐試修複飛船的,那麽必然會回去之前丟棄切割艙體的地方找尋一些可能,而你第一次發現遺體的地方,按照周圍那麽平坦的地形,躺著那麽突兀的一具屍體很難不被發現……”


    陸安歪著腦袋看了蘇如玉一眼,舉手投降道:“好吧,你說的很有道理。”


    “所以,你不用感謝我的。”


    “好吧。”陸安放下了投降的雙手,然後指了指頭上隨意說道:“不過,我之前回去的時候,也總算明白了那群家夥為什麽不敢衝進來了。”


    “咦?你之前是在想這個問題嗎?我以為你隻顧著……”


    “咳、咳,呃,那麽丟人還是不要再戳穿我吧。”


    陸安幹咳了兩聲,打斷了蘇如玉的戲謔,畢竟隔著太空服被感受到哭泣和當麵看到眼淚鼻涕橫流的狀況,完全是兩回事。隔著一層薄薄的太空服,就好像有了一層“保護套”,能夠維護一個人一戳就破的虛幻保護,這與當麵親眼所見的“坦誠相待”是完全不同的。有時候,人的自欺欺人不就是這樣嗎?


    不過,陸安那個時候,也確實是意識到了此中的緣由,這也是他抑製不住的原因。


    自己的父親,即使是已經逝去了,冥冥之中也放佛在保護著自己。


    “呐,蘇醫生,你說,人死去之後會有靈魂存在嗎?”


    蘇如玉立即皺眉道:“什麽?”


    “啊,靈魂,人死後會有靈魂存在嗎?”


    蘇如玉眉頭皺得更緊了,“為什麽會突然問起這個?”


    “你不是醫生嗎?我對於這些是不太清楚的,你們醫學上的研究,是說人到底有沒有靈魂呢?人死了,到底是失去了什麽才說是死了呢?心髒停止跳動?腦部停止活動?或者就是人的靈魂離開了軀殼,就好像失去了某一樣東西,才能判定人死了呢?”


    蘇如玉舒展開了緊皺的眉頭,卻閉上了眼睛,放佛被中天的太陽刺痛了眼睛。


    “雖然不能十分確切,但是抱歉,據我所知,沒有這種東西。沒有什麽靈魂,即使是有的話,也隻是大腦的自我幻覺罷了,人死了,不存在了,就是這樣。社會意義上的死亡我或許不知道,但是如何說一個人死了,我卻見過太多,停止呼吸、停止心跳、停止腦部活動並且沒有逆轉複蘇的可能,就是死亡。而且,六百多年來,人類的大腦不是沒有做過對比試驗研究……”蘇如玉深吸一口氣,歎道:“雖然我很願意相信人是有靈魂的,死後也能存在的。可惜,現實卻是,人的大腦沒有所謂靈魂的容身之地,無論切除哪一部分都無法判定靈魂死亡這種東西,人都是可以正常活著的。怎麽,你是相信這種可能性的嗎?”


    陸安搖搖頭,苦笑道:“嗬嗬,怎麽會?這種欺騙人的安慰話,嗬嗬,我從一開始就是不相信的。不過,我估計啊,我們家的老頭子是相信這個的,嗬嗬。”


    “陸總司令?”


    “嗯,不然,我想不出來更好的解釋了,就是頭頂上那群家夥為什麽窮凶極惡又膽小如鼠。”


    “跟陸總司令有關?”


    陸安點點頭道:“嗯,以老頭子那蠻橫不講理的作風,大概是下了什麽命令吧,禁止任何人靠近這顆星球兩萬公裏以內,所以那群家夥才畏首畏尾的。”


    蘇如玉奇怪道:“你不是說,他們追擊我們也是受了命令嗎?如果偷偷把我們幹掉,你爺爺難道真的能夠知道嗎?”


    “嗬,這個我倒是知道的。軍隊中的作風,蘇醫生你難道不清楚嗎?命令就是命令,哪怕是讓你去死的命令,就必須執行。如果我們現在麵對的那艘軍艦上隻有一個人,那麽這個人絕對會不理會老頭子那可能存在的命令,直接衝進來幹掉我們的,如果隻有兩個人或許也會這樣,畢竟一個人、兩個人要保守秘密是很容易的。他們隻要衝進來幹掉我們,然後再用行星軌道垃圾清理器將所有碎片遺留清理幹淨,確實就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來過。


    可是,他們不是一個人、兩個人,一個需要近千人保守的秘密,嗬嗬,你認為這個秘密能夠保持多久呢?軍隊中的條例我是知道的,隻要有一個人站出來,首告即為無罪視作被脅迫,萬一哪個人有些別的企圖,比如覬覦艦長的位置,比如想要獲得某些承諾,比如仇恨周圍某個人,等等,嗬嗬,近千人……”


    蘇如玉接道:“所以,他們不敢冒險,是嗎?”


    “嗯,他們不敢冒險,老頭子的名聲威懾看來還管些用的,所以他們不敢賭。畢竟,想要弄死我們還別的方法,冒險衝進來實在是太不值當了,我們現在的情況其實不就是按照他們的設想在進行嗎?困守在這裏,然後慢慢等死……”


    蘇如玉點點頭,讚同道:“是啊,不過,你剛才的感歎又是怎麽回事兒?”


    “啊?哦,嗬嗬,我也沒想到,老頭子竟然也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大概是想著什麽安息之地的,嗬嗬,所以才不讓人打擾,這麽霸道的命令,恐怕也隻有他做的出來了。”


    陸安笑著說道,卻暗自攥緊了拳頭,瞪緊了眼睛。


    早幹什麽去了?這樣便讓你心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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