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還在她們家中嗎?”


    林詠娉皺著眉頭問道,隨即便反應過來,又道:“你現在在她家過夜?”


    見陸安點頭,林詠娉眉頭皺得更緊,說道:“你現在能離開嗎?”


    陸安猶豫了片刻,才答道:“應該沒有問題,而且……”


    “而且什麽?”


    仿佛堅定自己的決心,陸安重複道:“應該沒有問題,而且不管小林正心與田中家族有什麽利益交換,這都是另外一些層麵的事情,我跟她、跟田中百繪之間還不會牽涉這些。況且,我現在還算相信她,她暫時也還值得我去相信。”


    林詠娉見陸安越說,神色越發堅定,便不再勸解,隻是說道:“那好吧,我們隨時保持聯絡,你有任何狀況都可以隨時聯係我。”


    “好。”陸安微笑著答應了。


    互道晚安後,通話連接中斷。居室中陷入一片短暫的漆黑,直到皎潔的月光再次照射進來,陸安目力所及之內才再次光明起來。


    田中百繪值得相信嗎?陸安其實也不十分確定,他今天在臨來之前,心中也曾忐忑:一個秘密組織中的關係能夠值得信任嗎?他也並不敢肯定。


    但是,田中百繪便值得懷疑嗎?陸安卻並不這麽認為。


    無論如何,在月球上兩人也算是生死患難之交了。如果隻是組織內部的爭鬥,小林正心或許還算是可怕的敵人,畢竟他經驗豐富、資曆深厚;可若是將一切都攤開在陽光之下,在這個現實的利益世界中,小林正心如何能像之前那樣,戴著無人所知的麵具而為所欲為呢?


    自己可以死在荒涼孤寂的小行星帶,因為那裏遠離人類世界,充滿著未知的意外危險,輕易便能造成意外身亡的假象,而且不會牽累到那些看似無辜的人。但是,如若自己今天死在這裏,死在田中家族的宅院裏,那麽不僅僅田中家族會被連根拔起,甚至就連近期跟田中家族有聯係的小林正心也逃脫不了被清洗的命運。哪怕田中家族是第十一區首屈一指的政治勢力,哪怕小林正心是第四區少壯派勢力的領頭羊。


    在政治鬥爭中,有些迂腐可笑甚至荒謬的潛規則,往往是這個群體的自我保護本能,不設身處地很難理解其中的奧妙。陸安甚至忽然有些醒悟,為何自己的爺爺在戰爭中脫穎而出之後,在戰後依然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增強威望,將司令部的權勢一步步帶上聯合峰的頂尖位置。隻是這股明悟,卻讓他心中更加悲哀,更加怨恨了。


    這一切,或許都是父親用血的代價換來的!


    老頭子隻不過是順勢而為,所以才能踩著別人的累累屍骨和斑斑鮮血,一步步走到如今整個人類世界三巨頭的位置,哪怕那腳下的屍骨中還躺著他的兒子,流淌的鮮血中混雜著他自己的血脈。


    “如果我今天死在這裏,是不是老頭子還能趁機拿下這靠近零區的兩大政治區域,囊括整個大洋,老頭子會不會在將來不止是三巨頭之一,還能夠成為三巨頭之首?嗬嗬——”


    陸安心中驀然煩躁起來。


    少年人不憚於將這個世界猜測得無比美好,如同理想國那樣純潔,更加不憚於將整個世界猜測得無比黑暗,如同深淵般暗無天日。這個世界放佛就隻會存在於兩個極端之中,非此即彼,絕無混沌地帶存在。


    所以,要麽是毫無猜疑的信任,要麽是毫無信任的猜疑。


    陸安心中對於爺爺一直耿耿於懷,即使後來他心中已經原諒陸勇,但偏見已經形成,無法回頭。


    “那麽,田中百繪呢?該不該信任她呢?”


    起身在房間中踱步,心中的煩躁依然不能平息,之前皎潔素淨的月光此時卻變得有些刺眼起來。


    陸安幹脆推開房門,靜靜沿走廊來到了廳堂之中,廳堂外的廊簷遮蔽了皎潔的月光,濃重的陰影黑暗籠罩著廳堂。他循著下午的記憶,來到了矮案前,摸索著提起了茶壺,又摸出了一個倒扣著的茶盞,冰涼的茶水從壺中汩汩而下,濺在茶盞中的聲音格外響亮。


    陸安的心中隻來得及浮現出一句,“哈……”,便被黑暗淹沒了一切。


    隨後,茶盞在嘩啦的水聲中摔在了木地板上,茶壺也滾到了矮案上,彈到牆壁後直接飛砸到地板上,接迭而來兩聲清脆的碎裂之音,在靜謐的夜中傳出了老遠。


    越過廳堂後麵的小湖,繞過小湖旁的假山,聲音傳到田中百繪的房間時,已經隱約難聞了。隻是在寂靜的夜中,一個心中煩悶而無眠的人,耳中卻如同驚雷一般。


    田中百繪作為地球最頂尖的歌姬之一,雖然是其中年紀最輕的,但她的天賦在這頂尖的一群人中也稱得上絕佳。對於細微聲音的敏銳感知正是她賴以成名之處,尤其是她的嗓音在低音領域的細膩表達,被舉世公認為空前絕後。


    田中百繪的臥房之所以位於後院的偏僻之處,也正是因為如此。夏日的夜間,蟬鳴蛙鳴,風聲水聲,前院走廊環繞處的那些房間,對她來說,未免有些聒噪了。


    以前年幼時,夜間有奶奶的歌謠伴隨著入眠,那婉轉而悠長的安眠曲,是田中百繪記憶中最優美的歌謠,她自己所作的最精彩的演唱也不能及其百分之一。那時候,夜間的天地中充斥的不是冷銳刺耳的蟬鳴,也不是聒噪吵鬧的蛙鳴,沒有森森颯颯的風聲,也沒有潺潺嫋嫋的水聲,隻有奶奶那溫柔的呼喚蓋住了一切黑暗,讓黑夜中的夢鄉也變得光明起來。


    後來,奶奶去世了,夜間伴隨著年少時田中百繪入眠的,變成了爺爺的琴聲。奶奶去世後不久,爺爺從後院的一間淨室中取出了一柄弦琴,初時聲音暗啞晦澀,但田中百繪哭鬧了兩晚之後,那聲音就漸漸變了,變得清脆入耳,又漸漸婉轉悠長起來,放佛奶奶的歌聲一般。


    再後來,什麽都沒有了,田中百繪也搬到這間淨室裏,改作自己的臥室。隻有在這僻靜到有些枯寂的臥房之中,田中百繪才能如同以前那樣安心睡去。


    隻是,今夜田中百繪又難以入眠了,倒不是周圍有什麽噪音入耳讓她不能成眠,而是心緒散亂,嘈雜而難於梳理,所以她才輾轉反側。


    家族中傳來的消息,讓她心中苦澀而又憤怒: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原來在那個男人的眼中,統統隻是小孩子玩鬧嗎?他以為自己隻是依附家族,才能達到現在的地位嗎?


    但氣苦的同時,田中百繪心中也不是沒有過動搖:如果自己沒有家族的庇護,沒有那個男人或明或暗的支持,還能夠像如今這樣在事業上一帆風順嗎?難道自己真的像那個男人所說的那樣,一切所謂的抗爭都隻是逃避,不是跟其他人,隻是跟她自己鬧別扭嗎?


    “可是,父親啊父親,你難道真的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樣,一切都是為了家族的利益而抉擇,所有努力最終都是為了家族的利害嗎?”


    “你知不知道那個小林正心看似善心好意的意向,其實包藏著險惡的用心。他隻是想利用你的女兒,要挾你的女兒,……”


    “但是,這些惡心人的聯姻,又有哪個不是利用、不是要挾呢?難道不都是權衡利弊或者威逼利誘嗎?所謂的門當戶對,說穿了,隻是利弊取舍而已。”


    可是,自己的出路又在哪裏呢?


    田中百繪之所以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也正是因為如此。


    曾經,她天真地以為,組織中隱秘的身份可以給她無數便利,讓她能夠擺脫家族的影響,能夠自由地選擇自己的生活。


    但是,後來她才發現,尤其是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親身經曆過生死,親眼目睹過殘殺,她才慢慢醒悟:如果這種隱秘組織的能力,可以影響到現實世界的話,也不至於所有組織成員對自己的現實世界身份諱莫如深,一旦暴露幾乎就是身死的下場。所謂隱秘組織,最大的能力不在於它能夠如何呼風喚雨,而就在於它能夠隱匿人的身份,隱秘本身就是這個組織及其成員的存在意義。


    “沒有人可以救救我呀!”


    這些時日,田中百繪一旦想起這個念頭,心便隱隱作痛,更加難以入眠了。


    今天陸安的到來,更加讓她恐懼了。


    就在陸安到達前一天,田中百繪就已經接到父親的通話,囑咐她心細招待陸安,所以今天才會有那些新鮮海貨送來,她那頓看似平常的晚餐,其實已經是極小心翼翼的盛宴了。


    但田中百繪所恐懼的,卻是隱藏在他們兩人周圍那看不見的大網,為什麽陸安的行蹤被如此清晰地掌握,難道是他的身份暴露了?小林正心已經如此肆無忌憚了嗎?那麽,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嗎?


    如果不是因為組織中的身份暴露了,陸安又在被什麽人如此隱秘地監視著呢?他下午已經說了,他來到這裏是臨時起意的,那麽究竟是他在說謊,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了呢?如果他在說謊,他是在懷疑自己嗎?如果他沒有說謊,這種情形就更加令人恐懼了。


    種種思緒在田中百繪心中衝突著,放佛要撞裂她的身體衝出來,田中百繪自然毫無睡意了。


    直到接迭而來的兩聲細微清脆的碎裂之音,聽在田中百繪耳中如同驚雷一般,她當時便分辨出來,這是陶瓷碎裂的聲音,而且後麵那聲悶響還伴隨著水聲。


    “是茶壺與茶盞摔碎了……”


    田中百繪立即便意識到,夜半時分在客廳中,茶壺和茶盞同時摔碎,不是陸安還有誰?


    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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