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黑暗中緩慢流逝,而馬拉薩的聲音則如倒置的流沙始終未停。


    “在母親的要求下,所有的兄弟姐妹都開始了主動的掠奪,然而即使是這樣我們依然隻能挑選較小的行星動手,因為更大一些的都已經覺醒了自己的意誌,在我們入侵時會進行頑強的反抗,稍微強大一點的,那種代價就連我們也難以承受。


    然而茫茫宇宙中同樣也存在著巨大的凶險,有限的虛空中有限的尋找,很快我們就遇到了瓶頸,那就是當所有能掠奪的生命星球都枯萎以後,我們擄取的生命之源依舊遠遠不能滿足母親的需求,還是伊拉斯,在這種情況下提出了一個建議,那就是合我們六條元素之龍的力量去掠奪大星,但這一次不僅是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沉默了,哪怕我們都非凡體,但是卻並不意味著我們沒有是非對錯的認知能力,尤其是在經曆過那麽多生命的毀滅之後,我已經覺得我們是在犯罪了。


    我表示了反對,可是伊拉斯稍後卻向母親提出了這個建議,毫無意外的,母親答應了,並且為我們指定了一顆星球。”


    馬拉薩的講述到這裏告一段落,或者是因為疲憊,又或者是因為回想起了那深重的罪孽,總之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疲憊的泥沼之中打撈出來的一樣,淋淋滴落著她的悔恨與自責。


    還好,李爾牢記著此前馬拉薩的要求並沒有出聲打擾,說不上什麽感覺,在聽到這些事實以後,更高級的生命形態站在更高級的視角的行事確實很難以善良邪惡來鑒別,就像是人類搗毀蜂窩掠奪蜂蜜,同樣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在犯罪。


    這個比喻似乎不是很恰當,畢竟人類也屬於相對高級的智慧物種,然而站在蜜蜂的角度,它們會不會也認為自己是處於食物鏈頂端的那一環呢?


    好在他也並不喜歡鑽牛角尖,生而為人自然要有人的覺悟,如果不想將命運寄托於更強者偶爾有感而發的善良,那就隻有不斷地攀升到更高級的層麵才可以。


    至於多高級的層麵才算是高級這一點沒有定論,但在亞山世界,隻要足夠戰勝亞莎與鄂加斯就夠了。


    “我不能違抗母親的命令,但我也不願意和其他的元素之龍一起行事,因此我向母親提出單獨行動,作為換取她同意的代價,我承諾一定會帶回來一個世界之源,懷著忐忑與不安,並且在伊拉斯的冷嘲熱諷中,我最終獨自離開了。”


    來了!李爾神色一震,表情也是瞬間認真了許多,聽馬拉薩講述了這麽久,他知道終於要輪到這團世界之源的秘密了,也許這也同樣是馬拉薩被亞莎抹殺的起因。


    “臨近的宇宙的每一個角落都已經被我們搜尋過,因此我也知道想要找到我能駕馭的世界之源必須要到更遠的虛空中去,時不時就會出現的虛空裂縫以及粒子風暴連我也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但是我沒有別的選擇。


    或許是運氣使然,說起來有點好笑,我這種程度的存在竟然有一天也需要依托運氣,但那一次橫渡虛空的旅途確實有驚無險,並且當我到達另一個空間之後,第一時間我就遇到了她。”


    “她?”


    雖然一直牢記著馬拉薩不要打斷她的要求,然而當黑暗之龍說出這個字時李爾依然忍不住驚奇地開了口,因為在他的猜測中接下來就該說到世界之源了,馬拉薩這個時候說‘她’,莫非世界意誌還有性別之分?


    好在馬拉薩似乎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當中並未在意李爾的打擾,頓了一頓之後,她繼續往下述說:“跟我所見過的所有星球都不一樣,那是一顆超巨大星球,上麵沒有任何生命跡象,而且我能明顯的感覺到這顆星球的壽命已經走到了極限,接下來隻要有任意一顆質量大於它萬分之一的隕星撞擊就能讓它徹底走向毀滅,而這種事情在宇宙中每時每刻都在發生。


    但詭異的是,這顆星球表麵上呈現出來的樣貌卻並非是瀕臨毀滅的樣子,氣層雖然稀薄但依然存在,水係以及海洋並未完全被火山地岩所覆蓋,也就是說隻要條件恰當的話,這顆星球甚至可以重新孕育生命而複蘇。


    起初我雖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但也就隻是把它當做一般的死星一樣準備繞過它繼續前進了,然而當我靠近它之後才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能量還在包裹著它的星核,十分微弱,但是卻持續不斷地在向這顆星球注入著生命氣息,也是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這顆超巨大星已經蘇醒了世界意誌,而星核中的那團模糊能量正是它的世界之源,因為星體太過巨大蘇醒時需要的能量太多,所以它幾乎是抽空了這顆星球所有的能量來供自己生長,而當它蘇醒之後,則開始緩慢但是堅定地反哺星球。


    這個發現使我倍感振奮的同時也十分痛苦,振奮是因為我的好運氣,這樣的超級星球覺醒的世界之源絕非是此前的那些小行星可以比擬,而且上麵還沒有任何生命痕跡,這對於我來說也無形中減少了很多壓力,而痛苦則同樣是因為這一點,它太巨大了,以我的能力絕對沒有辦法駕馭,雖然它才剛剛蘇醒,但是按我當時的估計,它的力量至少在我的十倍以上,這種程度的源力,恐怕隻有母親親至才有辦法擄取。


    然而更讓我沒有想到的還在後麵,因為我在它的身邊停留了太長的時間,以至於那團剛蘇醒的世界之源都察覺到了我的存在,隨後,她竟然通過某種未知的方式直接和我建立了聯係,而她的第一個要求,竟然是請求我的幫助,因為我身上的秩序力量能夠幫助星核加速複蘇。”


    這下李爾就真的目瞪口呆了,他本來以為所謂的世界意誌就是法則的泛指,一個更高級完善的生態網絡,然而馬拉薩告訴他的,卻是世界之源擁有自己獨li自主的意識,那不就是說當世界之源蘇醒的那一刻,本世界就誕生了自己的主神?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各個位麵隨後點燃神火升起神國自稱某種法則主宰的家夥,怕不都是竊鉤盜玉的跳梁小醜。


    世界之神是世界自己,這還真是……


    “我很猶豫,也確實經曆了一番痛苦的掙紮,但我最後還是順應了她的請求,因為我也想知道秩序法則混合世界之源後會發生什麽,或者說我更想知道,母親到底為什麽需要那麽多的世界之源。”


    說到這裏,馬拉薩雙翼之上遍布的那些紫色瞳孔驀然明亮了起來,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緒,總之那些在遙遠的未來以及被遺忘的秘密中穿梭的光芒,這一刻竟然變得鮮明無比。


    “奇跡。”她這樣說。


    “當我按照她的指引用黑暗之力注入了她的星核之後,她竟然從我的黑暗法則裏分離出了光明、黑暗、風火水土等所有的能量形態,並且依次將它們都注入了星核當中,首先是遍布行星表層的火山岩開始坍塌,地壑以及深淵縱橫交錯,但隨即又被滔天的水係所填滿,陸地海洋被分隔出來,而後山巒沼澤丘陵沙漠也依次出現,並沒有具體的時間概念,總之這一切就那樣像一幅緩緩呈現的畫卷一樣在我麵前展開了。”


    馬拉薩的聲音有一絲難以抑製的顫抖,連帶著讓李爾在想象那個畫麵時也不免覺得波瀾壯闊,能讓黑暗之龍這種存在都稱之為奇跡的,恐怕也就真的隻有奇跡本身了。


    隻是這裏依舊還是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雖然知道了秩序法則能夠促進世界之源的恢複,但是馬拉薩並未提到世界之源能為亞莎帶來什麽,所幸李爾有足夠的耐心,因為他知道馬拉薩接下來一定會講到了。


    “我十分好奇她是怎麽做到的,而當我向她問起時,她也十分友好的向我做出了解答。


    因為剛剛蘇醒不久的緣故,她沒有辦法把其中的來龍去脈向我解釋清楚,隻是說有一些東西在她剛剛蘇醒時就是烙印在她意識深處的,有點近乎於本能。


    其實當我剛剛出現在這片虛空時就已經被她感知到了,我身上的秩序法則於她而言十分親切,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同宗同源,但是她指的並非是秩序法則本身,而是向上追溯某種更玄奧古老的能量形態,當時的我並不能夠理解,畢竟我一出生就被賦予了黑暗法則,並且終我那時的生命曆程而言也隻能掌握黑暗法則,我知道秩序,但卻不知道秩序具體為何物,因為那一向是母親的領域,她也禁止我們彼此交流。”


    “而她向我講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並非是母親賦予我們的,而是另一個更古老的層麵,甚至要先於秩序和混沌誕生之前,雖然烙印在她意識深處的本能她也無法描述的清楚,但她確實竭盡所能的向我展示了,甚至動用了一絲源力以讓我感知的更加深刻,也是那個時候,我對黑暗法則的領悟突飛猛進,到達了一個我自己都未曾想象過的高度。”


    “用你們人類的話說,我和她成為了朋友。”


    馬拉薩最後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那應該是我生命曆程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我用黑暗法則幫助她重塑星球的活力,而她則帶我踏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那一段時間我幾乎忘記了自己的使命,然而該來的總是要來,一段時間過後,我感受到了母親的召喚,並且質問我為什麽還不歸去,因為伊拉斯等元素之龍已經摧毀了一顆中型生命星球並且將世界之源帶給了母親,唯有我遲遲未歸去履行自己的承諾。”


    如冰川崩塌般的聲音,雖然依舊是有一絲顫抖,但是那種興奮卻轉而變成了恐懼,繼而是無可名狀的巨大哀傷,馬拉薩雙翼上的紫色光芒瞬間化作了一片悲傷之海,李爾被籠罩在其中,隻覺得自己像極了一條窒息的魚。


    “我決定向她坦誠,並且詢問她為什麽母親對於世界之源會如此渴望,以及迫切的想要知道有沒有別的辦法,然而這一次她也沉默了。”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並非不願意,而是她意識深處的烙印她無法表達出來,這一點我亦是很久之後才有所理解,但當時我卻是認為她不再信任我了,於是隻能傷心的離開。”


    “沒有告別,我打算獨自回去亞山,向母親坦誠承認自己的失敗並且接受懲罰,然後將這個秘密永遠的埋藏在心裏,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我還沒有回到亞山,就在虛空之中遭遇了伊拉斯等兄妹,這時我才知道,我的一舉一動都盡在母親的掌控之中。”


    馬拉薩說到這裏,李爾已經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強如黑暗之龍都無法脫離亞莎的掌控,他雖然因為覺醒蟲洞法則而摧毀了秩序印記,但又怎麽知道亞莎沒有在他體內留下點別的什麽?


    甚至於他現在就有一種感覺,冥冥中有一道無形的視線,正穿透遙遠的虛空投注在他的身上,無時無刻不在視奸著他的一切,這種感覺真的是糟透了。


    “伊拉斯、西萊納、艾爾拉思、阿爾卡斯、莎拉薩,他們奉了母親的命令前來接應我,並且把我遇到的事物帶回去,其時母親並不知道我遇到的是一個空前強大的世界之源,隻是留在我身上的秩序烙印讓她有一些模糊的感應,隻要能夠擁有那個事物,她立即就能結束休眠的狀態從月亮中掙脫出來。”


    馬拉薩如是說,那雙深紫色有如深淵的豎瞳中開始出現了點點火光,那是怒氣。


    “我拒絕了伊拉斯的要求,並且表示我會獨自承擔後果,然而這一次就連一向最溫和睿智的水之巨龍莎拉薩也堅定地站在了伊拉斯一邊,因為他們接到母親的命令是不容拒絕。”


    “一開始是爭執,因為我拒絕為伊拉斯他們帶路,再後來,衝突發生了,伊拉斯攻擊了我,但讓我意外的是哪怕是突然襲擊,但是他的閃電龍息並未給我造成任何傷害,此前我們雖然在力量上有所差距,但也隻是因為法則掌握的程度不同,而現在,我似乎可以碾壓他了。”


    “我嚐試著反擊,並沒有要傷害伊拉斯的意思,畢竟他是我最小的弟弟,我隻是想給他留下一點教訓,讓他知道如何尊重我這個姐姐,但讓我沒想到的是我隻是用了不到五分的力氣,伊拉斯就受傷了,他的風鱗一片片剝落下來,伴隨著漂浮的龍血讓他看起來十分淒慘,而也是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可能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馬拉薩發出一聲歎息,然後李爾也就猜到了她說的錯誤指的是什麽,伊拉斯既然是代表著亞莎來的,那麽馬拉薩攻擊他也就意味著對龍神的背叛,其他的元素之龍就算再顧及情麵也不可能坐視不理,況且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兄妹感情這回事有沒有還兩說,畢竟馬拉薩這種就算在神靈裏麵也能算是異類了。


    不過以一敵五,那場麵想來也是很刺激啊。


    “我對自己力量的提升一無所知,因為當真正的戰鬥開始後我才意識到,我和其他的兄妹已經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除了西萊納能憑借強悍的肉身和艾爾拉思的屬性相克能對我造成傷害外,阿爾卡斯和伊拉斯的龍息以及莎拉薩的魔法我竟然完全免疫了,但不管怎麽說我隻有一個人,戰鬥的最後我還是失敗了,並且不得不無奈地向虛空深處逃竄。”


    “當時的我隻有一個想法,回去,她應該可以給予我一些幫助,但那時我沒有想到的是,我這樣做,正是把巨大的災難帶到了她身邊。”


    馬拉薩所化的那一團魂影突然出現了一陣強烈的扭曲,四散的流光比墜落的彗星還要哀傷,於是李爾知道接下來恐怕不是什麽好事情了。


    “她確實幫助了我,如我所料,在她的幫助下我成功的擊退了伊拉斯他們的追擊,然而並沒有過去多長時間,他們就帶著母親親自賦予的力量卷土重來了,而那個時候,我才在她的幫助下恢複了不到一半的傷勢。”


    “第二次戰鬥以我的再次失敗而告終,並且最直接的惡果就是那顆超級星球被完全摧毀了,但是艾爾拉思等人也同樣身受重傷,在星核崩毀的最後時刻,我拚了性命把她從艾爾拉思的手中搶了出來,然後帶著她開始了漫長的逃亡。”


    “茫茫宇宙,我不知道能去向何處,不僅要和傷勢抗爭,更要時時躲避艾爾拉思等兄妹的追殺,而脫離了星核之後她也變得越來越虛弱,她告訴我,如果再不找到一顆星球讓她依托,那麽她很快就會走向消亡。”


    “然而宇宙之大,我又去哪裏找一顆能夠讓她依托卻又不會被母親發現的星球?似乎她也知道這一點,並沒有催促我反而竭盡所能的幫助我恢複,也是在逃亡的過程中,我對黑暗法則的推演走到了一個此前想都不敢想象的高度,她直接讓我接觸了她的核心,世界之源,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所謂世界之源隻是一個概念,並非單指的是她的世界又或者別的世界,所有的世界都有同一個源頭,就像是亞山所有的生命都來自於母親一樣,我也接觸到了宇宙的源頭——黑洞!”


    “然後我就看到了那一幕,也知道了母親為何會中毒,而世界之源中蘊含的法則之力能夠直接中和她體內混沌與秩序的劇烈衝突,將一切都重新化作虛無,這樣雖然會某種程度上削減母親的力量,但是隻要她不再被劇毒折磨,宇宙中的秩序能量隨時都能作為她的補充,我因為接近真相而震撼,也因為接近真相而恐懼,這樣的母親,我不知道她從月亮中掙脫之後會做出什麽事情,再與鄂加斯驚天大戰一場?吞噬鄂加斯成就終極的生命形態,讓所有的一切都歸於毀滅再重新塑造一個空白的曆史?那曾經於曆史中存在過的那些生命呢?曾經在曆史中存在過的我們呢?


    也許對於母親而言這些毫無意義,但我已經厭倦了,尤其是在經曆過那麽多的滅亡之後,我已經不願意看到那樣的悲劇發生,我必須阻止這一切,而阻止的辦法,就是不讓母親得到她。”


    “於是在和她商量後,我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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