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停……停下,歇會兒……呼……我實在……跑不動了。”


    一口氣奔出十數裏,徐鳳年終於撐不住了,暈暈乎乎,兩股顫顫的在路邊草地上癱坐下來。


    李飛和老黃此時也同樣喘著粗氣,晃晃悠悠。


    隻不過跟李飛和徐鳳年滿頭大汗,臉色一片潮紅不同。


    老黃連汗都沒出一滴, 臉上也沒有絲毫異色,就在那幹喘,就顯得特別假。


    他自己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連忙運功逼出一些汗跡,讓臉上泛紅。


    李飛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待喘勻一口氣後, 才對徐鳳年焦急的道:“世子,咱不能歇太久, 得趕緊趕路。”


    “萬一那些楚兵醒得太快,那就萬事皆休了。”


    徐鳳年連連擺手,有氣無力的道:“不行,我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真跑不動了。”


    老黃見縫插針的勸道:“所以說啊少爺,學武不吃虧,學武不上當。”


    “你要是學過武功,就算打不過,至少也能跑得掉啊!哪會像現在這樣?”


    李飛附和道:“老黃這話沒錯,我是真沒想到,堂堂北涼王世子,居然沒練過武功。”


    徐鳳年沒好氣的翻個白眼,身子一倒,直接躺在了草地上。


    “你倆懂個屁,我懶得跟你們廢話。”


    李飛在他身側坐下來, 不服氣的道:“誰說我不懂?你說你就算不能明著練, 暗中偷偷練也成啊!”


    聽李飛這樣說,徐鳳年詫異的偏頭看向他,問道:“你真懂?”


    李飛撇撇嘴,道:“無非就是韜光養晦嘛,北涼勢力太盛,大柱國又功高震主,若北涼王世子還文武雙全,京城那些位,怕是要睡不著覺了。”


    “所以世子你,必須得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徐家絕對不能有一個英明神武的繼承人,如此許多人才能安心。”


    徐鳳年啞然望著李飛,想不到他真能看得這麽透徹。


    這小子,是個人才。


    徐鳳年歎了口氣,道:“你還真是個明白人,所以我絕對不能學武,偷偷練也不行。”


    “練過武的和沒練過武的,在高手眼中一眼可辯,我不能冒險。”


    李飛點點頭道:“這麽說倒也對,既然不能學武,你可以考慮學一些奇淫技巧,旁門左道。”


    “比如毒術、機關術什麽的,你一個堂堂北涼世子,總歸不能啥自保之力都沒有。”


    徐鳳年聞言坐起身來,若有所思的道:“這靠譜,我以前怎麽沒想到?”


    “是吧!”


    徐鳳年琢磨一會兒後,忽然饒有興趣的對李飛道:“對了,你那‘催眠曲’算不算奇淫技巧?”


    李飛聞言撓撓頭,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不過甭管算不算,世子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


    徐鳳年高興的一拍李飛肩膀,道:“行,你也別開口閉口的世子了,還像以前一樣叫我徐少吧!這樣聽著親切。”


    叫他世子的不是下人就是外人,他讓李飛叫他徐少,顯然是把李飛當朋友。


    李飛咧嘴一笑,道:“得嘞,跟著徐少有肉吃,以後我就跟徐少混了。”


    徐鳳年哈哈笑道:“小意思,徐少帶你去陵州吃香的喝辣的。”


    老黃也樂嗬嗬的看著這一幕,為自家少爺又得一人才而高興。


    忽然,他眼角餘光瞥到一抹白色,猛然扭頭望去,驚訝的道:“咦?她怎麽這麽快就跟上來了?”


    “誰啊?”徐鳳年和李飛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見南宮仆射不知何時,已行至他們身後不遠。


    她依舊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閑庭信步般往這邊走來。


    徐鳳年眼前一亮,目光閃了閃,似乎有了什麽主意。


    他一骨碌爬起身來,對著南宮仆射迎了上去。


    李飛跟老黃對視一眼,連忙跟上。


    老黃此刻心裏對南宮仆射產生了一絲疑慮,此人來曆不明,武功高強,哪怕是他都能感受到些許威脅。


    最關鍵的是,以她行走的速度,不應該這麽快跟上來。


    很顯然,她是刻意施展輕功,快速跟上來的。


    那麽問題來了,她究竟是誰,故意綴上他們是想幹什麽?


    徐鳳年攔在南宮仆射身前,直接了當的道:“我想跟閣下做個交易,不知閣下有沒有興趣?”


    這次南宮仆射沒再無視他,站定腳步,微微抬起頭看向他。


    有門。


    徐鳳年見狀精神一振,接著道:“把我們安全護送到陵州,價碼你開。”


    南宮仆射漠然望著徐鳳年,問道:“徐驍是你什麽人?”


    她說話時的聲音有些低沉,但嗓音卻透著幾分清亮,跟她的外形一樣,依舊讓人難以分辨出男女。


    徐鳳年正色道:“他是我爹。”


    南宮仆射繞著徐鳳年緩緩踱步,上下打量一番,帶著幾分審視的道:“你是北涼王世子?”


    老黃見狀心下一緊,暗暗戒備。


    徐鳳年麵不改色的道:“我洗幹淨了挺貴氣的。”


    南宮仆射腳步一頓,目光從他身上離開,淡然道:“我把你們安全護送到陵州,條件是讓我進‘聽潮亭’。”


    徐鳳年隻略一沉吟,便痛快的點頭道:“可以。”


    南宮仆射越過徐鳳年,往前緩步行去,道:“走吧!”


    徐鳳年見她速度不快,剛才又已經休息一會兒,此刻雙腿雖然還是有些發軟,但這樣緩步而行問題倒也不大。


    當下對側身站在路旁的李飛和老黃擺擺頭,示意他們跟上。


    此時有了約定,徐鳳年也不再忌憚南宮仆射,跟她並肩而行。


    “你叫什麽名字?”


    “隨便。”


    見她這樣說,徐鳳年一臉賤笑的回身看向李飛和老黃,道:“老黃阿飛,你們看她像不像狐狸?”


    李飛隻是莞爾一笑,沒接這茬,老黃卻是嗬嗬笑出了聲來。


    徐鳳年自得其樂的道:“臉白手也白,那我以後就叫你……白狐臉唄。”


    南宮仆射腳步一頓,徐鳳年連忙道:“不滿意我還可以再改。”


    南宮仆射凝聲道:“你真是徐驍的兒子?”


    徐鳳年泰然自若的道:“等你送我回到陵州,咱們進了北涼王府,你不就知道真假了?”


    聽聞此言,南宮仆射重新啟步。


    她倒也沒怎麽懷疑,畢竟徐鳳年敢進北涼王府,這就足以打消她大部分疑慮。


    徐鳳年見此,一本正經的道:“那就這麽說定了,以後我就這麽叫你。”


    說完目光又投向南宮仆射腰間雙刀,問道:“你這兩把刀怎麽一長一短啊?剛才也沒看見你拔雙刀。”


    南宮仆射沉聲道:“他們不配見我雙刀。”


    徐鳳年見南宮仆射肯理他,不由更來勁,追問道:“那什麽樣的人配見你雙刀?”


    結果南宮仆射又不說話了,一路上徐鳳年不斷嘰嘰歪歪,意圖引她說話。


    南宮仆射則是酷得一匹,始終惜字如金。


    但對於徐鳳年不斷在耳邊嘰歪,她也不惱,整個就是無視他的狀態。


    ……


    不知為何,一行四人直走到日暮西山,那幫楚兵始終沒有追上來。


    天色不早,今日已不適合再繼續趕路。


    找塊空曠無草的空地,依舊用石頭圍成一圈,形成一個簡易火塘,將地瓜放進去,四人圍著火塘而坐。


    “誒阿飛,除了催眠曲外,你還懂不懂得其他有特殊功效的樂曲?”


    端端正正坐在徐鳳年身旁的南宮仆射,聞言也是神情一動,抬眼看向李飛。


    李飛點頭道:“還有一首琴曲,叫‘清心普善曲’,可令人心思空靈,更容易進入入定或頓悟狀態,同時還有加快內傷痊愈速度的功效。”


    徐鳳年訝然道:“樂曲還能有療傷之效?”


    “是啊!”


    徐鳳年忽然想起一事,興致盎然的對李飛道:“對了,你那兩首曲子,現在可以唱給我聽了吧?”


    “地瓜還要一會兒才熟,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你先唱來聽聽?”


    李飛欣然道:“好啊!那在下就獻醜了。”


    起身從旁邊琴匣中取出一架陳舊的古琴,捧著走到火塘邊,盤膝坐下後將琴放在腿上。


    李飛肅然端坐,雙手按弦,深吸一口氣後,雙手驟然迅速動了起來。


    一連串氣勢壯麗恢弘的沉厚琴音,自他雙手之間流出,聲傳四野。


    光是聽著這前奏,徐鳳年便發現,自己的心潮跟著琴音湧動起來。


    前奏過後,李飛凝聲唱道:“狼煙起,江山北望,黑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大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因離陽朝的軍旗是黑色為底,故而李飛將“龍旗卷”改為“黑旗卷”。


    又因本世界並無黃河這條河,所以李飛又將黃河改為“大河”。


    這隻是細節,沒什麽好說的,但詞中那種舉目無敵的強大自信,卻讓徐鳳年心潮澎湃。


    “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歎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聽到這,徐鳳年雙拳驟然握緊,一種悲戚蒼涼之感,充斥在胸腔之中。


    為平滅六國,不知多少兄弟袍澤血染山河,埋骨他鄉。


    又有多少兄弟袍澤殘了身軀,黯然卸甲。


    這的確是生平恨事。


    微微停頓一息後,雄壯的琴音,伴隨著李飛的高歌聲猛然響起:“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願守土複開疆,堂堂離陽要讓四方……來……賀。”


    “好。”


    在李飛歌聲落下的瞬間,徐鳳年便忍不住大喝一聲好。


    老黃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南宮仆射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也為之動容。


    如今離陽掃平八國,一統四海,可在北涼的更北方,還有一個對離陽虎視眈眈的北莽。


    李飛這首曲子,唱出了北涼鐵騎舉世無敵的豪情,也唱出了北涼鐵騎為離陽鎮守疆土,掃平北莽的決心。


    但同時,也抒發了活著的人,對戰死的北涼老卒那份痛惜之情。


    徐鳳年紅著眼眶,連聲道:“好曲,好詞,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


    李飛緩緩吐出四個字:“精忠報國。”


    徐鳳年盛讚道:“好一個精忠報國,若是好好編排一下,此曲當可用於大型慶典。”


    他高興的看著李飛道:“是個技術活,該賞,該重賞。”


    徐鳳年本身就精通音律,那首他二姐徐渭熊所寫的《煌煌北涼鎮靈歌》,便是由他譜的曲。


    是以他心裏很清楚,這《精忠報國》,是一首能夠引起北涼官兵的共鳴,同時離陽皇室也愛聽的詞曲。


    這首曲子若傳到京城,對北涼的好處可是不小,李飛算是給北涼立了一功。


    難怪他這麽有把握,一旦將這首曲子唱給自己聽,定能得到自己的打賞。


    李飛喜滋滋的對徐鳳年抱了抱拳,道:“那我就先在這,謝過徐少的打賞了。”


    徐鳳年又滿懷期待的道:“你不是寫了兩首曲子嗎?另一首呢?”


    李飛笑道:“另一首曲子得在北涼王府唱才有感覺,就容我先賣個關子。”


    徐鳳年見說也不強求,隻是在心裏存了一份期待。


    不知道另一首曲子,又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驚喜。


    過不多時,眾人情緒平複下來,地瓜也熟了,幾人便邊吃地瓜,邊隨口閑談。


    徐鳳年遞了一個地瓜給南宮仆射,順嘴問道:“你為什麽要去聽潮亭啊?”


    南宮仆射手裏剝著地瓜皮,緩聲道:“徐驍馬踏江湖,聽潮亭收集了天下武籍。”


    徐鳳年不太理解的問道:“你武功已經這麽高了,還要秘籍幹什麽?”


    南宮仆射道:“還不夠。”


    徐鳳年咋舌道:“還不夠?那你想練成什麽樣?”


    南宮仆射沒有回答,她右手突然快如閃電的往旁邊一探。


    徐鳳年不解的轉眼望去,便見她食中二指之間,竟穩穩夾著一把飛刀。


    “有刺客。”


    李飛見狀大叫一聲,連滾帶爬的撲到徐鳳年身前,展開雙臂將徐鳳年護在身後。


    口中還不忘道:“徐少小心,估計是那些家夥追來了。”


    徐鳳年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感動的道:“阿飛,沒必要這麽大反應,有白狐臉在這,他們傷不了我。”


    李飛緊張的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老黃看著李飛的作為,樂嗬嗬的點了點頭,這小子不錯,非常不錯。


    南宮仆射淡淡瞥了兩人一眼,站起來轉過身去,雙臂一展,整個人便向著十數丈外,高五六丈的山崖飛掠而上。


    她身姿輕盈若羽毛,但速度卻偏偏極快,眨眼間便已上了山崖。


    下一刻,一陣劈裏啪啦的悶響,夾雜著那些楚兵的慘叫聲,從山崖上傳了下來。


    徐鳳年愣愣的跟老黃對視一眼,隨後便完全放鬆下來。


    他拉拉李飛的衣擺,待李飛轉回頭後,舉了舉手中地瓜,若無其事的道:“吃瓜。”


    “哦。”


    李飛重新坐回火塘邊,拾起自己的地瓜啃了起來。


    短短三息時間,南宮仆射打完收工,又從山崖上飛掠了下來,一撩衣袍,重新坐回徐鳳年身側。


    徐鳳年問道:“又是他們?”


    南宮仆射咬了一口地瓜,麵無異色的道:“全躺在上麵了,一時半刻動不了,就算不會武功,你也能輕而易舉殺了他們。”


    徐鳳年凝望著南宮仆射,問道:“你希望我殺了他們?”


    南宮仆射無所謂的道:“你自己決定吧!”


    徐鳳年表現得更加無所謂,“算了,讓他們活著吧!”


    南宮仆射淡然道:“不敢殺人?”


    徐鳳年搖搖頭,道:“那倒也不是,徐驍滅了他們的國,他們恨徐驍,這是他們之間的恩怨。”


    “我又不是有毛病,非得把這恩怨往自己身上攬。”


    南宮仆射道:“你爹是徐驍……”


    不待她說完,徐鳳年便直接打斷道:“他是他,我是我。”


    聽他這樣說,南宮仆射忽然扭頭,定定的看著他。


    徐鳳年莫名其妙的問道:“幹嘛?”


    南宮仆射沒說話,她從身旁提起自己那把長刀,拔出一半,道:“此刀名為繡冬,長三尺二寸,重十斤九兩,鈍鋒樸拙,如世間道。”


    說完還刀入鞘,放到一旁。


    隨後又握住短刀,拔刀出鞘,道:“此刀名為春雷,長二尺四寸,重一斤三兩,吹毛斷發,銳利無雙,如人心毒。”


    徐鳳年滿頭霧水的看著她,問道:“什麽意思?我不殺人就配見你雙刀了?”


    一旁的李飛笑道:“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彊禦。唯‘仁者’能之,嗬嗬嗬……”


    聽李飛這麽一說,徐鳳年恍然大悟,他笑吟吟的看著南宮仆射,道:“如此看來,你倒也是個好人。”


    南宮仆射深深看了李飛一眼,提起自己的雙刀,起身道:“睡吧!我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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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走到一旁,抱著雙刀昂然挺立。


    老黃依舊從老馬背上取下兩張草席,並排鋪開,對徐鳳年道:“少爺先睡吧!”


    徐鳳年將最後一口地瓜塞進口中,拍了拍手掌,起身走到草席上躺了下去。


    “也不知道溫華這個混球,現在在幹什麽呢?”


    李飛好奇的問道:“溫華是誰?”


    徐鳳年雙手枕在腦後,臉上浮起一抹笑意,道:“一個遊俠兒,我的另一個好兄弟。”


    “他一心要成為一名絕世劍客,卻連把鐵劍都買不起,自己削了把木劍行走江湖,誰也打不過,卻屢敗屢戰,嗬嗬……”


    李飛好笑的道:“聽起來,這位溫兄也是個妙人。”


    徐鳳年大為讚同的道:“妙,真挺妙,有機會我介紹你認識。”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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