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呐聲已停止,但百鳥朝鳳的奇景依舊維持了一段時間,這才逐漸散去。


    徐鳳年緩緩晃著腦袋,不住驚歎道:“歎為觀止,真是歎為觀止,猶如神跡啊!”


    “阿飛,單憑這一曲百鳥朝鳳, 你便足以稱得上天下第一樂師。”


    紅薯與一眾在此伺候的丫鬟,看李飛的目光皆是充滿欽佩。


    連青鳥和南宮仆射這兩個冰山美人,也露出動容之色。


    李飛將嗩呐插回腰間,對徐鳳年笑道:“相比天下第一,其實我更喜歡第二。”


    “第一太過孤高,曲高和寡,高處不勝寒呐。”


    聽到他這番話, 徐鳳年抬起雙手, 比了兩個大拇指,讚賞道:“好心態,你說得沒錯,天下第二也挺好。”


    “別的不說,至少在被人超越時,不會那麽難受。”


    李飛啞然失笑,這話很徐鳳年,整個一躺平的鹹魚心態。


    看來要讓他徹底下定決心,扛起自己肩上的責任,還真得逼一逼才行。


    而要想將徐鳳年逼到位,就得拿他身邊人做文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對重情義之人,則是得以情義相挾。


    這世上最了解徐鳳年的,自然是徐驍這個當爹的,所以他正在這樣做。


    這方麵倒無須自己操心, 自己隻需要在其中推一把即可。


    “嘩啦”


    湖中一聲水響,卻是徐龍象的釣竿有魚上鉤了。


    老黃連忙提起水桶,湊到徐龍象身側, 一把抓住收回的魚線,將上鉤的大魚摘了下來。


    他舉著大鯉魚,對徐鳳年憨笑道:“晚上烤著吃,嘿嘿嘿……”


    徐鳳年附和道:“記得加鹽,加鹽才好吃。”


    老黃道:“早就備好啦,一撮鹽,香氣四溢長力氣,嗬嗬……”


    徐鳳年身旁的紅薯詫異的道:“秋鱸您都懶得動筷,這種鯉魚,平時您可是動也不動的。”


    徐鳳年展顏一笑,道:“你沒嚐過老黃烤的魚,那叫一個香。”


    紅薯臉上浮起心疼之色,歎道:“這三年,您都吃了什麽苦啊?”


    她身旁的薑泥則是快意的道:“活該。”


    徐鳳年偏偏頭,翻了個白眼,沒理她。


    時間漸漸過去,很快便過了午時,進入下午時分。


    “唳”


    忽然,天上再一次響起六年鳳的鳴叫聲。


    眾人抬頭望去,這次它直直朝著徐鳳年所在俯衝而來,最終落在釣台角落的棲木上。


    它腳上綁著個小竹筒,徐鳳年起身走過去,從竹筒中摸出一張紙條。


    南宮仆射看著六年鳳,緩聲道:“錦州青白鸞。”


    徐鳳年若無其事的道:“識貨,從小養的。”


    南宮仆射眼中浮起一抹豔羨之色,道:“這可是千金難求啊!”


    徐鳳年道:“這是最上等的六年鳳,萬金都不換。”


    說著他展開紙條,隻見紙條上寫著一行字:褚祿山至府門前求見世子。


    徐鳳年抬起頭望向遠方,眼中有莫名之色閃過,道:“褚祿山求見。”


    說完他扭頭看向南宮仆射,饒有深意的道:“他正是六名義子之一。”


    南宮仆射目光微凝,右手下意識的搭上腰間刀柄。


    徐鳳年見此抿了抿嘴,返身坐回錦榻上。


    王府大門距離聽潮亭可不近,足足等了一刻多鍾,一道身披甲胄,體型臃腫如球的肥碩身影,才一路小跑過來。


    他臉上還掛著貨真價實的鼻涕眼淚,一邊跑一邊情真意切的呼喚著:“世子……世子啊……”


    等跑到釣台上,他徑直跪倒在錦榻前,抱著徐鳳年雙腿就哭嚎開來:“我終於見到你了,我的世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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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三年我是日思夜想世子,茶不思飯不想啊!嗚嗚嗚……”


    李飛看著這一幕頗有些無語,能把舔狗做到褚祿山這種境界的,真沒幾個。


    最關鍵的是,這家夥雖然大奸大惡,阿諛奉承,諂媚逢迎,卻並非虛情假意。


    他是真對徐鳳年忠心耿耿,死心塌地,到最後都是為徐鳳年而戰死。


    李飛對褚祿山說過的三句話,印象特別深刻。


    第一句是:“我褚祿山有潔癖,每天都要換一身華貴衣衫,喜豪奢,每天都要換乘駿馬,嗜美食,每天都要廚子做出新花樣,什麽都換,唯獨不換主子。”


    第二句是:“世人隻知我大奸大惡殘暴荒淫,卻不知我屠盡天下隻為一家。”


    第三句是:“我褚祿山雖不姓徐,但仍然是徐家人,這輩子都是王爺的義子,從來不知道什麽離陽,甚至也不認什麽北涼不北涼的。”


    從這三句話,便可看出他對徐家的忠心,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除了那堅定不移,日月可鑒的忠心外,這家夥還不是個隻會諂媚阿諛的小人,他是有真本事的。


    褚祿山乃北涼軍諜報首領,文武雙全,才能僅次於號稱小人屠的陳芝豹。


    曾率千餘騎兵繞路奇襲西蜀,奠定勝局,後世人稱“千騎開蜀”。


    北涼軍第一猛人和騎戰第一人袁左宗有言:北涼可以沒有陳芝豹,但是不能沒有褚祿山。


    而且徐驍六個義子中,最得徐驍和王妃吳素寵愛的,就是這個褚祿山。


    當年他在戰場上為救徐驍,以身擋下十一劍。


    從不輕易流淚的王妃吳素,看到他的傷體後,當著所有人的麵就哭了出來,還大罵徐驍不是東西。


    之後徐驍親賜,褚祿山可犯十一次死罪而不死。


    原本以他這種情況,完全可以挺直了胸膛,堂堂正正的做個北涼頂梁柱。


    可他偏不,他就要做徐鳳年的鐵杆舔狗,這找誰說理去?


    卻說褚祿山抱著徐鳳年雙腿哭嚎一陣後,徐鳳年雙手捧著褚祿山的臉,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戲謔道:“茶不思飯不想?”


    “那我怎麽覺著,你還胖了幾十斤呢?”


    褚祿山滿臉委屈,信誓旦旦的道:“絕對是瘦了,瘦了整整一圈啊!”


    “世子若是不信,我立馬上秤,重一斤切一斤肉,重十斤就切十斤。”


    徐鳳年一臉嫌棄的推開他,“我要你肉幹什麽?”


    褚祿山一臉諂媚的道:“拿去喂狗也好哇。”


    徐鳳年頓時笑了出來,“褚將軍真是好兄弟。”


    這句話一出,褚祿山終於破涕為笑,“世子叫我祿球兒就行了。”


    徐鳳年道:“這怎麽合適呢?”


    褚祿山諂笑道:“有什麽不合適的?反正我長得就像個球啊!”


    徐鳳年笑眯眯的望著他,抬起脫掉鞋襪的光腳,在他胸膛上輕輕一踹。


    官居從三品,手持三千精兵虎符的褚祿山,被人這麽用光腳踹,非但不覺得恥辱,反而一臉榮幸至極的表情。


    他順勢抱住徐鳳年的腳,輕輕放回錦榻上,湊近了幾分,嘿笑道:“世子這三年,想必青樓也去得少了。”


    徐鳳年目光微不可查的一凝,那邊南宮仆射也下意識的看了過來。


    徐鳳年不動聲色的微笑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褚祿山臉上露出蕩笑,小聲道:“紫金樓新來了一個花魁,才貌雙絕,尤擅劍舞。”


    “那風姿……嘶……那長相……嘶……算是冠絕陵州啦!人剛到,就等著世子你回來。”


    他說一句閉眼嘶一聲,臉上的神情要多猥瑣有多猥瑣。


    徐鳳年眼底目光閃爍,麵上卻毫無異色,也露出一抹蕩笑,道:“還會使劍舞呢?”


    “那可不……”祿球兒表情越發猥瑣,“那腰……那腿……哎呀,世子不知你現在可有空閑?”


    徐鳳年扭頭看向李飛和老黃,似笑非笑的道:“這話怎麽說呢?本來是來釣魚的,釣著釣著……你就來了。”


    李飛和老黃相視一笑,南宮仆射眼中也閃過一道寒芒。


    唯獨褚祿山沒聽出徐鳳年話中的深意,頗有些摸不著頭腦的道:“那要不……釣完魚再去?”


    徐鳳年轉回頭,看著褚祿山展顏一笑,道:“不用,已經釣到了。”


    說完便提起鞋襪穿了起來,注意到徐龍象正緊盯著他,連忙開口道:“那種地方你就別去了。”


    徐龍象遲疑的道:“晚上回來?”


    徐鳳年莞爾道:“肯定回來,晚上讓老黃做烤魚吃。”


    徐龍象聞言立馬綻開笑顏,重新抄起魚竿,嘟噥道:“多釣幾條。”


    徐鳳年穿好鞋子,起身對南宮仆射問道:“青樓能去嗎?”


    南宮仆射麵不改色的道:“無所謂。”


    老黃連忙從躺椅上起身,期待萬分的望著徐鳳年。


    徐鳳年見狀滿臉糾結指著他道:“老黃你……你都這歲數了,你就算啦!”


    老黃頓時臉一垮,有些意興闌珊,無精打采。


    李飛哈哈一笑,拍拍他肩膀,道:“別失望,一會兒回來給你帶幾瓶好酒。”


    老黃這才重新露出笑容,在李飛膀子上扇了一記,道:“還是你小子夠意思,我要陳年花雕,記得包兩隻燒雞。”


    “得嘞,沒問題。”


    待李飛走到釣台旁,褚祿山這才看向他,好奇的對徐鳳年問道:“這位是?”


    徐鳳年道:“他叫李飛,跟你一樣,也是我的好兄弟。”


    李飛對褚祿山抱了抱拳,微笑道:“褚將軍好,叫我阿飛就行了。”


    褚祿山一張胖臉上堆滿了笑容,抱拳還禮道:“世子的好兄弟,那也是我的好兄弟。”


    “阿飛以後有什麽事,招呼一聲,兄弟我能辦到的,絕無二話。”


    李飛尚未回話,徐鳳年先雲淡風輕的道:“辦不到的也得想辦法辦到。”


    褚祿山跟徐鳳年是有一份默契在的。


    徐鳳年此話一出,褚祿山對李飛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褚祿山臉上的笑容更加諂媚了幾分,“明白,阿飛也別叫我褚將軍,見外了不是?你就跟世子一樣叫我祿球兒就行。”


    李飛失笑道:“那多不合適,我看這樣吧!褚將軍你長得魁梧高大,往那一站跟座大山似的,特別有安全感,兄弟就叫你大山怎麽樣?”


    褚祿山聞言喜不自勝,哈哈笑道:“還得是我阿飛兄弟,這名號起得好,隻要我大山還有一口氣在,世子和你就一定是安全的。”


    看著他把胸脯拍得梆梆作響的模樣,徐鳳年嘴角不自禁的抽了抽。


    褚祿山跟李飛交流完,又看向南宮仆射,小心翼翼的問道:“世子,這位是?”


    徐鳳年隨口道:“新護衛。”


    褚祿山神色古怪的道:“這樣貌,新護衛?”


    說完又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麽,臉上重新浮起猥瑣的笑容,比了個大拇指,道:“還是世子你會玩。”


    南宮仆射目光一寒,搭在刀柄上的手驟然一緊。


    徐鳳年臉色微變,沉聲道:“你別亂說話啊,一會兒人家砍你,我可攔不住,走。”


    說完轉身往釣台後的回廊行去,李飛立刻跟上,南宮仆射這才放開握刀柄的手,邁步跟了上去。


    徐鳳年經過薑泥身邊時,忽然道:“我上回去……記得紫金樓的水果不新鮮。”


    褚祿山道:“那就不吃水果。”


    徐鳳年回頭瞥了一眼矮幾上的果盤,褚祿山瞬間秒懂,連忙端起一個果盤,道:“我帶上。”


    徐鳳年看著他微笑道:“你可是從三品。”


    褚祿山端著果盤身子一躬,道:“世子麵前,我什麽都不是。”


    徐鳳年擺擺手,道:“還是別了,不讓你拿,咱們再找個人陪著。”


    說完似笑非笑的看向薑泥。


    薑泥一見不由大驚失色,手足無措的連連搖頭,道:“我不去青樓。”


    她可還記得,以前徐鳳年動不動就說要抹掉她的守宮砂,給她破瓜。


    隻不過他一直都隻是嘴上說說,從來沒有付諸實際行動,慢慢的她就不再怕這個。


    可這要是去了青樓,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況且他們幾個男人去逛青樓,幹嘛非得帶上她?


    在薑泥胡思亂想時,徐鳳年摘下腰間的錢袋,在手中甩了甩,讓裏麵的銅錢發出碰撞聲。


    薑泥一雙小手猛然握拳,咬牙切齒的瞪著徐鳳年。


    ……


    薑泥終究還是屈服在孔方兄麵前。


    她換上一身仆役的衣服,扮成男裝,懷裏抱著一個果盤,不情不願的跟在徐鳳年幾人身後。


    臉頰上鼓起兩個小包,活像個發飆的河豚,十分可愛。


    徐鳳年沒急著前往紫金樓,他帶著李飛在街上四處遊逛,讓褚祿山給他介紹城中各處情況,好讓他盡快熟悉陵州城。


    南宮仆射始終不離徐鳳年側後三尺範圍,忠實的履行著自己護衛的職責。


    薑泥跟在後麵,跟果盤較起了勁,一路走一路吃,絲毫不在乎這是世子要吃的東西。


    一行人逛到夜幕降臨,終於來到紫金樓,早已收到消息的紫金樓掌櫃,親自到門外迎接。


    “世子回來啦,好些年不見,樓裏的姑娘可都時時惦著您呢!”


    褚祿山臉色一沉,盯著掌櫃道:“別聒噪,把馬牽後院去。”


    別看褚祿山在徐鳳年麵前,隻是個死皮賴臉的舔狗,沒有半點牌麵。


    可他這一沉臉,陵州城裏九成九的權貴豪紳,都得心頭一顫。


    此時掌櫃被他盯著,隻覺背脊一涼,哪裏還敢再廢話。


    連忙吩咐夥計把馬牽走,隨即恭恭敬敬的側身站到一旁。


    徐鳳年也不在意,回頭看向薑泥,正好看到她把最後幾粒葡萄,從葡萄枝上咬下來,她手中隻剩下一株空葡萄枝。


    徐鳳年瞪大眼睛,目露忿忿之色。


    “吃完了。”這妮子氣勢如虹的重重把葡萄枝砸在地上,昂首挺胸,一副“你要怎麽地吧”的架勢。


    徐鳳年眼中閃過一抹危險的信號,“吃挺快啊,有老黃的風範。”


    薑泥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水果沒了,我不用進去了。”


    徐鳳年壞笑道:“水果沒了你就是水果,走。”


    說完一把抓住她手腕,把她往紫金樓內拖去。


    薑泥頓時懵了,無法無天的小丫鬟,這一刻秒慫。


    “不是……你什麽意思啊?我賠,我賠行不行?你別……”


    李飛失笑的搖搖頭,與南宮仆射跟了進去。


    掌櫃愕然看著女扮男裝的薑泥和南宮仆射,嘀咕道:“世子這是什麽玩法?怎麽還自帶兩個到樓裏來了?”


    他話音剛落,褚祿山眼中寒芒一閃,一把捏住掌櫃後脖子,聲音陰寒的道:“誰給你的膽子,敢議論世子行事?”


    掌櫃遍體生寒,顫聲道:“小人知錯了,將軍饒命。”


    褚祿山冷哼一聲,一腳踢在他屁股上,隨手放開。


    掌櫃連滾帶爬的往樓內奔去,別看徐鳳年號稱天下第一紈絝,可陵州豪紳士族最怕的,反而是褚祿山。


    因為這家夥是真的沒有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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