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一場水火交匯的噴泉表演就要拉開帷幕,沐言也做好了“0/1”的準備,突然一股古老荒涼的氣息從雕像身上傳來。


    無論是嗤嗤作響的藤蔓也好,不斷升騰的白霧也好,亦或是沐言驚疑的眼神也好,在這一刻都停滯了,時間似乎陷入了靜止。


    “砰”的一聲,雕像完全不受幹擾般炸開,從裏麵蹦出來一個渾身沐浴在光芒中的骷髏。


    它的身高大概隻有一米五,渾身潔白如玉,尤其是碩大的腦袋,腦門打了蠟一樣鋥光瓦亮。


    骷髏伸了個懶腰,看著靜止在自己麵前的白霧,抬起骨手,打了個響指。


    然而因為指頭上沒有肉的緣故,這個響指沒有響。


    骷髏似乎有些尷尬,瞳孔裏金色的魂火一陣閃爍。


    然後沐言就感覺被凍結的思維仿佛恢複了,視野裏的一切都在倒退:蔓延了近百米的火勢瞬間縮了回來,最後匯聚到纏繞著自己這根上,已經枯萎的淡藍色小碎花也恢複如初,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成花苞。原本熄滅了的「燃燒之手」也重新燃起,緊接著慢慢褪回皮膚下麵,他被吸走的藍量也漲了回來。


    就像有人摁下了倒退按鈕,除了碎裂以後消失不見的雕像之外,一切都退回到沐言腳下那塊冰片消失的時刻。


    他感覺身體又可以動了,便抬頭驚疑不定地望著這具詭異的骷髏。


    骷髏似乎對這個情況很滿意,他伸出手輕輕一拉,岸邊觀戰的眾人便瞬間跨越了幾千米遠,直接被拽了過來,漂浮在空中。從他們臉上擔心的表情來看,應該還停留在爆炸即將開始的那個瞬間。


    “咳咳——”


    骷髏不知從哪個部位發出一聲響亮的咳嗽,聲音清脆,絲毫不顯得厚重。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但懾於對方恐怖的氣息,戰戰兢兢不敢說話,就連古斯塔沃也老老實實瞪著眼睛望著他。


    “吾乃偉大的帕派瑞斯大人。”


    清脆的聲音雖然略顯稚嫩,但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同時這複古的文法還帶著些荒涼滄桑感。


    “汝等凡人皆……”


    話到這裏突然啞了。


    眾人聽到一半,紛紛抬起頭,向他投去詫異的目光。


    “咳——”


    又是一聲飽含威嚴的咳嗽,大家立刻恭敬地低下頭。


    “汝等皆乃凡人,速速臣服於吾之威名,待……”


    這次大家學乖了,依舊低著頭等待,等待這個“待”字的後續。


    “待…待……待……”


    沐言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發現這家夥從腿上掰下一塊脛骨,就跟掰玉米一樣幹脆,匆忙瞅了眼然後飛快地又安了回去。


    感情這是……忘詞了?


    “待吾將試煉降諸汝等。”


    看完台本後骷髏的台詞念得順暢無比,同時身上的威嚴也漸漸收斂了起來。


    “試煉?什麽鳥玩意兒?”古斯塔沃嘀咕著,突然扔了塊泥球過去,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搓下來的。


    黑乎乎的泥球帶著勁風,徑直穿過骷髏的身體,孰若無物。


    “哈,我就知道,這家夥一定是個幻象,在我的感知裏它就跟不存在一樣,伽拉澤那家夥都做不到這一點。這幻術做的挺逼真的嘛。”族長大人洋洋得意地插著腰,然後飛到骷髏麵前,上下打量著。


    沐言不禁皺起眉頭,這可是古斯塔沃的腦子推斷出來的結果……對錯還有些撲朔迷離。


    族長大人似乎想清楚了要做什麽,撅起屁股剛好對著骷髏的臉。


    “就讓嚐嚐我的響屁吧,讓你裝神弄鬼嚇唬老子!”


    於是他撅著屁股,氣沉丹田,打算將沉屙之氣全部排出體外,就在這時,骷髏抬起晶瑩如玉的指頭,輕輕一彈,古斯塔沃五六百斤的身軀就打著旋兒飛了出去。他就像一顆高速旋轉的保齡球,從湖中間飛到湖邊高度都來得及落下半米,以極快的速度飛向遠處。


    看到這一幕,沐言突然對這具骷髏有了改觀:這大概是個腹黑的家夥,剛才用肉眼難以分辨的高速移動造成了泥球穿體而過的假象……


    “派博大人很生氣,所以不打算按照計劃的來了,你們都要被投進迷宮活活餓死!”


    自稱派博的骷髏仿佛被激怒了,他抬起手,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著連同沐言在內的眾人,將他們高高抬起。別說掙脫了,所有人連嘴都張不開。


    與此同時,原本沉寂在湖水之下的魔星草宛如靈蛇出洞一般升騰而起,湖麵上瞬間形成了一座長滿藤蔓植物的原始叢林。


    元素源源不斷地從魔星草中抽出,匯聚到派博身體裏,他瞳孔中的金色魂火蔓延到全身,晶瑩如玉的骨架變得透明,泛著金光,仿佛刺眼的太陽,讓人無法直視。


    渾身沐浴在光元素中的骷髏?這世上還有沒有王法了,這情況就跟小說中出現“他緊閉的雙眸散發出震懾人心的神光”這種毫無邏輯的描寫一樣荒謬。


    隨著派博緩緩抬起一隻手,聚集的磅礴能量順著他的身體射向高空,又被伊莫特魯遮天蔽日的樹冠擋住,被其枝葉分散,吸收。然後沒過多久,整個風之蒼穹都在微微震顫,仿佛有什麽孵化成熟的東西正在破土而出。


    約莫過去一分鍾,震感消失,派博光禿禿的身體打了個哆嗦,隨即小聲咕噥了幾句,似乎在念咒,又似乎在抱怨。


    緊接著白光一閃,連同他在內的一幹人等全部消失。


    被洗幹淨元素的魔星草枯萎了一大半,四下散落,因為失去了生機,仿佛枯木一樣漂浮在水麵。剩下的一小部分幸存者攀附在昔日同伴的身體上,消化著它們殘存的最後一絲能量。


    與此同時,伊莫特魯以西的星廊,以南的風叢,兩座沐言熟悉的建築拔地而起……


    還真如某人所想,是從地上長起來的。


    ……


    靜謐森林的中心,靜謐湖。


    氤氳著湖藍色光芒的水波悠悠地蕩開,無數淡藍色湖之精靈在水麵上飛舞,自由地嬉戲打鬧。周圍生長著柔柔的青草,隨風搖擺,一派安靜祥和的景色。


    湖底大概四百多米深的地方,是一處隔絕了水流的空間,無數道水草織成一片青綠色的穹頂,中間鑲嵌著一枚碩大的白色珠子,發出柔和的光芒,照亮四周,腳下是黝黑的濕潤泥土。


    伊蘇就站在光芒之下,他的麵前漂浮著兩道靈魂,仔細看就能分辨這是阿爾忒斯和彌修亞,兩人身形暗淡,上麵似乎還有些許裂痕,周圍有源源不斷的水元素匯聚進來,一點點修補著裂痕,順便凝聚新的肉體。


    突然,湖底的泥土一陣聳動,鑽出一道綠芽,然後迅速長大,包裹著的葉片張開,蜷縮著身子的拉爾從中走出。


    他看到兩人身上的裂縫,表情略微僵硬了一瞬。


    “怎麽,心疼了?”


    旁邊立刻傳來伊蘇的聲音。


    他裂開幹枯的嘴笑了笑。


    “沒。”


    回答依舊簡潔幹脆。


    “我在他們的記憶裏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要不要和你分享一下?”伊蘇雖然這麽問,但絲毫沒有征求對方意見的想法,他隨即抬起手,空中浮現一道水幕,正麵正是借兩人之眼見到的有關沐言的一樁樁奇事。


    拉爾靜靜地看完這一切,似乎並無觸動。


    “你有沒有想起一個人?”伊蘇問他。


    “誰?”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那位可憐母親僅存的一絲意識上一次降臨在——”


    “你是說那個人類劍士?”拉爾仿佛想起了什麽。


    “沒錯,信仰紀元伊始,他就統一了牧馬平原,把數以萬計的珍貴信仰獻給一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糟老頭子,即便是元素高塔遍地開花的今天,伊卡莉大人依舊沒能改變三大帝國根深蒂固的舊信仰。”


    “蘭斯洛·晨星?他難道不是你親手所殺?”


    “伽拉澤不也死了兩次,你覺得他現在在哪兒?”伊蘇不無嘲弄地說:“況且誰能保證這不是她的又一次嚐試呢?”


    “所以你想怎麽辦?他去了那個地方。”


    “會有機會的。”伊蘇陰柔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


    “還記得那段預言嗎?


    ‘元素悲鳴,


    ‘骸骨作響。


    ‘迷霧散盡,


    ‘黃昏降臨。


    ‘雙生的銜尾蛇死去,


    ‘命運的預兆不再清晰。’


    “他自稱‘彌婭親子’,怎麽可能不會知道這個?況且有人比他更忍不住。”


    拉爾知道對方指的是誰,罕見地輕笑一聲,然後轉向兩個正在愈合的靈魂。


    “那你打算怎麽向他們解釋伽拉澤這件事?”


    “不用解釋,那段記憶已經被我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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