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澤這句話對沐言來說不亞於一顆輕量級原子彈在心頭炸開,滾滾濃煙聚成的蘑菇雲讓他不知道該做出何種反應。頂點更新最快


    他躊躇了半天,表情糾結宛如便秘。


    老人仿佛對他的震驚感到十分滿意,十分惡趣味地笑道:“是不是覺得很驚訝。或許在解答這個問題前,我需要向你解釋一下我是如何來到赫魯的。”


    沐言急忙正襟危坐,豎起耳朵。


    這個問題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


    信仰曆547年,對方剛成為傳奇法師,如日中天,背後還站著整個珈藍協會,誰能動的了他?


    “如果我問你‘什麽是傳奇法師’,你可以回答麽?”老人問他。


    沐言想想,搖了搖頭。他原本有一個模糊的答案,但一係列變故讓他來到赫魯後,以前的世界觀瀕臨崩塌,開始猶豫不決起來。


    於是老人緩緩開口。


    “在洛坎,隻有成為了傳奇法師以後,才能徹底掌控周圍的元素,唯有那時才可以脫離魔網的桎梏。簡單說就是扔掉雙拐,成為一個可以自由奔跑的健全人類。想必你的老師也是這樣告訴你的吧?”


    他點點頭。


    然而緊接著他便聽到老人用嘲弄的口吻。


    “但,神不允許。”


    這句話仿佛一記重錘,狠狠敲在沐言心頭。


    “神不允許?”他機械地重複著這句話。


    “是的,神不允許你染指元素。”


    格雷澤的語氣從未這樣氣憤過,他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有關神靈的記憶在沐言腦海中翻滾。


    那些本就模糊不清,寫滿神話和傳說的紙張一頁頁紛飛,在空中被絞成齏粉,徹底消散。


    原本充滿秩序和光明的洛坎被一道刺破蒼穹的閃電劈碎了白晝,萬物歸於死寂的黑夜。


    高樓與大廈在咆哮的元素洪流中夷為平地,滄海化作桑田,生靈俱滅,唯有神在空中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


    他突然想起奧杜因的黃昏之歌。


    “醜陋的惡魔腐化一切


    “絕望的年代就此開啟


    “當緘默的神靈不再遲疑


    “信徒們從其口中聽到的不是金科玉律


    “而是似野獸般絕望的咆哮


    “無知的凡人們


    “向著冷漠的眾神乞討吧


    “對著陰暗的天空哭訴吧


    “在悲淒中瑟縮著聆聽這首黃昏之歌,黑暗與死亡之歌”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難以想象吧。”老人刻意停頓了會兒,仿佛在給他時間消化。


    “我踏入傳奇之境的那一瞬,就感覺到天空張開了一張無形的大網,世間所有的元素都在其控製之下。但我的周圍卻充盈著自由的元素,與之前完全不同,它們富有活力,仿佛在歌唱,在歡呼,在為獲得新生而喝彩。


    “毫無疑問,那是魔網,由女神伊卡莉掌控的魔網。它連接著洛坎所有的死寂元素我以此來和身邊的活躍元素進行區分。”


    “然後神靈便找上了門。”


    沐言再次渾身一震。


    他想起夏穆在信中提到“伊卡莉閣下試圖掌握彌婭留下的所有力量,已經迷失了自我”。


    老人自嘲道:“珈藍雖然一直和元素高塔不和睦,但說實話我們從將其視為競爭對手,原因很簡單,每一位法師都篤信真理,堅信自己是漫長黑夜的探索者,披荊斬棘,摸索前行,點明之火,將世界的真諦帶回人間。至於那些被神靈賜福的信徒,我不認為他們稱得上‘法師’二字。我並不排斥任何一種力量,也沒有嘲諷的意思,隻是單純地認為力量不能是無根之水,無本之木。並且我堅信,所謂各大元素之主,甚至神隱的元素操控者伊卡莉女神也是這樣認為的,因而與信仰相悖的法師之道才得以存於世。


    “但很顯然我錯了,我成為傳奇法師的下一刻,便被拉進一個隻有元素的世界。


    “我看到一位女性坐在王座之上,她的頭發像流動的藍色火焰,身上披著藤蔓織成的華美長袍,周圍是無盡的荒漠,腳邊匍匐著一位魁梧的巨人,他的脊背如高山般厚重。


    “我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便聽到她問我,‘凡人,你是否願意奉上自己絕對的忠誠,聆聽神的教誨’。”


    “我那時還未意識到這是女神伊卡莉,便回答她‘我隻忠於真理’。


    “這句話似乎觸怒了她,我看到那位蜷縮成一團的巨人在瑟瑟發抖,無盡的荒漠也如潮水般流動,像在昭示一顆不平靜的內心。隨後這一切平靜下來,對方又說,‘吾名伊卡莉,吾即是元素之主,即是真理所在’。


    “這時我發現,在我的身邊逐漸聚集起一群同樣充滿活力的元素,它們嘰嘰喳喳吵個不停,仿佛剛獲得了新生,甚至我還能聽懂它們傳達給我的訊息我所處的空間到處都是它們已經死去的同胞,它們在為自己的新生向我表達謝意。


    “於是我明白了,對方的確如她所言是伊卡莉,但那根本不是什麽神靈,而是一個騙子,一個劊子手,是她扼殺了這些元素的生命,然後用魔網來控製它們,而傳奇法師則會賦予元素生命,兩者水火不容。


    “想通了這一點,我抬起頭,頂著四麵八方匯聚過來的神威,大聲告訴她,‘一個真正的法師不會向褻瀆真理的家夥低頭,尤其是對方還是一個自稱元素之主的劊子手’。


    “然後天空撕裂,大地震顫,跪在她腳邊的仆人揮舞著拳頭向我撲來,我被神威束縛,無法躲閃,隻能看著他一拳擊碎了我的身軀,然後撕扯著我的靈魂。就在這時,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不知從哪兒傳來,我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被吸進了赫魯,降臨在冥河。之後的故事,你也都知道了。”


    說完這一切,老人仿佛經曆了一場激烈的戰鬥,雖滿頭大汗,但眼睛裏卻在閃著光。


    “這,便是傳奇之後的全部。”


    他長舒一口氣,端起酒杯又呷了一口。


    “至於死靈法師的身份,我很好奇你的老師是如何看待我們這些不被世俗所容忍的異端的,能講講麽?”


    沐言內心波瀾未平,過去良久才注意到老人的問題。


    “呃……事實上他也是。”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什麽?”老人明顯錯愕了一下。


    “他本身就是一名死靈法師,因此,”他抬起右手,靈魂在指尖匯聚,瞬間升騰起一絲綠油油的魂火。“如您所見,我也是。”


    火焰搖曳,隨即變成一道流光,沐言意念一動,光芒便射到不遠處的樹上,發出“嗤”的一聲,樹枝冒著白氣斷成兩截。


    “那你的元素操控技巧……”格雷澤似乎被他的腐蝕術驚呆了,有些詫異道:“他除了教會你零環法術以外還教了什麽嗎?你是什麽時候來到赫魯的?”


    沐言知道老人很詫異他為什麽能這麽快就適應赫魯的澎湃元素。但這個問題他沒法回答。


    從打開元素通道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沒和魔網建立過絲毫聯係。沿用之前那個施法等於打電話的比喻,他本身就是個基站,不用向魔網發出信號,也就根本用不著它來構築法術,不存在延遲。


    因此在係統消失之前,他就一直享受著“自由而且快捷的撥號方式”。隻是放出的法術依舊采用教科書上那些模型和結構罷了。


    後來到了風之蒼穹,係統被夏穆借走,在夢境競技場裏他不得不自行操控元素,甚至連許多未完全成型的法術都慌不擇路地扔了出去,久而久之竟然習慣了這種戰鬥方式。


    再後來到了赫魯。這兒的人從小就沒接觸過魔網,他們也不知道法術該如何構築,沒有教科書和‘公式’也造就了每個巫師截然不同的戰鬥風格和施法特點,他也很快適應了這一點。


    換種通俗的說法來描述兩者的差異就是:施法者都是捏泥人的手工藝人,在洛坎,他們無權動用泥巴,隻需學習如何製作模具,關鍵時候從組織申請一批原料,扔進自己的模具裏做成產品即可。


    但在赫魯,周圍到處都是新鮮的河泥,想怎麽用就怎麽用,沒有人加以約束,但同時也沒有了模具,捏成個什麽樣子全憑自己本事。好在這兒的人從小就在泥巴裏長大,各個都是人才,天分又好,審美又高,風格灑脫不拘一格,就是偶爾會因為爭搶泥巴打起來,所以民風剽悍。


    截然不同的環境造就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施法者,但很顯然,沐言不屬於其中任何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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