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後,阿瑪瑟就再沒去過地下,反而是沐言依舊每天神神叨叨,埃裏克也時不時來一次。


    於是精靈的日常就從一個人嘴裏唔哩哇啦他聽不懂的東西變成了如今的兩個,成天談論著諸如“象征手法”、“多線敘事”、“開放世界”、“多結局”之類的他似乎在哪裏聽過,但又完全想不起來的東西。


    他也沒空去搭理這些,因為這些天麗娜來的格外勤快,沐言又一副神遊物外的樣子,他隻好出來招待。


    於是精靈又時常回想起沐言說過的話


    “兩人不能走太近……”


    所以他始終不知道該對麗娜抱有何種態度,感覺分外古怪。


    時間在這樣的別扭中一天天過去,來到了3月11日。


    也就是珈藍真正意義上的開學日。


    ……


    天還沒亮兩人就已動身,沐言說要帶精靈去一個視野開闊的地方看戲。


    兩人一路來威斯冬大禮堂的圓形穹頂上。


    作為珈藍的主建築,威斯冬大禮堂高422米,共分為三層,通體大理石建造,圓形拱頂采用了色彩鮮豔的弗雷德紅石,這種石頭在陽光照耀下宛如紅寶石一樣炫彩奪目,並且還能將陽光轉化為魔力——隻是效率低下,聊勝於無而已。


    大禮堂每學年隻會被使用三次,分別在開學、夏休和期末時。其中還伴隨一次傳奇法師格雷澤的演講。


    兩人站在四百多米的穹頂上,下麵的景色一覽無餘。


    時間尚早,但禮堂門前的廣場早已聚集了大片學生,均勻地分成兩個群體,涇渭分明得有些奇怪。


    正如一些遊戲評論者說的那樣,《黃昏紀元》影射現實,剝去了美好的外衣,隻留下血淋淋的現實供人肆意欣賞。


    眼前這一幕,就是對這種現實最完美的呈現。


    學生大致分為兩個群體,即騎士學員和貴族學員,人數對半分。


    前者中法師的比例不足百分之一,而後者則占到了1/5左右。


    但是,有件事在前麵贅述了許多次,即珈藍學院自從擴招以來,人數翻了10倍。


    換句話說,這麽多人裏“底蘊悠久”的貴族隻占1/10,可它們卻是對半分的……


    那麽貴族陣營裏多出來那部分——那一大部分——都是些什麽人呢?


    笑容諂媚,姿態卑微,搖尾乞憐的狗腿子們。


    這個世界上從不缺少諂媚者,他們匍匐在地,環伺在自詡純正的貴族身邊。


    踏入珈藍學院就耗盡了這群人的最後一份力氣和尊嚴,於是當他們發現珈藍並非天堂,而是更水深火熱的地獄時,幾乎下意識地選擇了屈服。


    而剩下那一半人裏,也並非都是德列斯這樣的。一來他們是被貴族群體挑剩下的,二來入校時日尚短,還無法說服自己拋棄最後的尊嚴,還在堅守夢想和追求富貴中搖擺不定……


    不出意外的話,這部分“搖擺者”最終也會邁出那一步,然後他們空出的位置被新生填補,新生再一分為三,留下的留下,跪下的跪下,搖擺者依舊躊躇……


    就像一道被岔路分割分為三支的河流。


    但很可惜,河流的盡頭卻並非匯入江海,而是湧向臭氣熏天,腐臭味令人絕望的泥沼。


    沐言默默望著這群人,也不再對阿瑪瑟科普禮堂的過去。


    突然,人群起了一陣騷動,故事的主人公竟然還是沐言的熟人。


    ……


    德裏奇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站出來。


    或許是不忍看著這個同鄉的少女落入魔爪?


    但願吧,總之看到巴裏·佩雷斯對她獻殷勤,他就腦子一熱跳了出來。


    畢竟他對巴裏和塞繆爾他們的那些勾當可是清楚得很呢。


    清楚到咬牙切齒的地步。


    “德裏奇同學,我想你該給我一個解釋。”巴裏稍顯詫異,緊接著用玩味的眼神注視著他。


    “你為什麽要分開我和朱迪小姐,哪怕是橫刀奪愛也要講究先來後到吧?”


    這家夥竟然裝出一副文縐縐的樣子,呸!


    德裏奇在心裏啐了口。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巴裏閣下。”他護在少女麵前,冷聲道:“你那肮髒、罪惡的想法在場沒有幾個人不知道,隻是懾於你的惡名不敢說出來而已!”


    ——“完了,這個蠢貨,還真把友軍都推給敵人了。”


    沐言一拍額頭,仰天長歎。


    毫無疑問,德裏奇的做法是正義的,但正義不等於正確。


    他的言論完全是在把火往別人身上引,他明明知道在場的人因為畏懼、怯懦而不願站出來,不願說真話,卻還寄希望於他們能勇敢的站出來聲援自己……這真是腦子一熱的代表。


    果然,聽他這麽說,巴裏反而有些猖狂地笑道:“哈哈……德裏奇同學,出於一名貴族的風度,我可以原諒你的惡語中傷。但你將試圖將無辜者帶入自己陣營的做法真是令人作嘔。如果你真的知道什麽,請務必大聲說出來,我相信真相是永遠藏不住的,你必然會得到其他人的聲援。”


    巴裏肆無忌憚的樣子讓德裏奇腦子熱得發燙,他環視一圈,至少看到三雙躲躲閃閃的眼睛。


    “是的,會有人認可我的!泰莎,卡蕾絲,奧德麗,你們……”


    話說到一半,德裏奇突然語塞。


    同時,被他提到的三位女生無不投來厭惡的目光,接著戴起兜帽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德裏奇的腦子頓時冷靜下來,他反應過來了……


    他被戲耍了。


    接下來他難道要對那三位少女說:“麻煩你們三位將自己被巴裏騙上床的齷齪事在眾目睽睽之下講出來吧!這會警醒一位即將受騙的少女!”


    能嗎?


    怎麽可能!


    如果受害者有這麽勇敢,如果受害者能得到聲援,如果那些事還會被藏起來嗎?


    他恨不得反手抽自己一個嘴巴子,真是傻得可愛。


    這時巴裏笑了。


    “我記得她們,三位美麗的小姐。”巴裏裝模作樣地環顧四周,大聲嚷嚷道:“泰莎,卡蕾絲,奧德麗,正義的騎士德裏奇先生在召喚你們,你們人呢?或許你們可以和他一起,證明我是個卑鄙的人!”


    裝模作樣喊了幾聲,他攤攤手。


    “瞧,沒人支持你,可憐的德裏奇同學。”


    德裏奇臉色一片煞白,他清楚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聲張正義的人或許在一開始就該有這種覺悟,但他顯然還沒做好心裏準備。


    見熱鬧沒得看了,周圍的學生也一個接一個散開。


    實際上他們對過去,現在,以及即將發生的事再清楚不過了,並且沒多少人覺得德裏奇值得同情又或是怎樣。在他們看來,德裏奇就像一個自不量力的蹩腳騎士,騎著一匹矮腳馬,妄圖用這樣滑稽的方式挑戰自己定義的“邪惡”。


    該如何評價?


    可憐?悲情?


    或許吧。


    但類似的悲劇看了太多次,為數不多的眼淚早已流幹,又或是打心底裏麻木了,與其有功夫在這裏同情別人,倒不如想想接下來的學費去哪兒籌,以及如何躋身真正的貴族群體等等。


    這群人一走,原本看起來似乎是均勢的局麵蕩然無存。


    從高空俯瞰,德裏奇一人站在黑壓壓的人群前,宛如螳臂當車的蟲子。


    然而此時,始終被德裏奇護在身後的少女卻察覺到有些不太妥當,她拍拍德裏奇的胳膊,對他報以感激的微笑。


    少女來到兩人中間,麵對巴裏在內一眾貴族毫不掩飾的貪婪眼神,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


    她一隻手抵在胸口,一隻手捏著裙角,微微躬身行禮。


    “巴裏先生,感謝您的盛邀,但我思考後還是覺得以自己的身份不適合出席那樣的晚宴……”


    巴裏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巴裏背後的貴族們也愣住了。


    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這個少女竟選擇了為德裏奇說話。


    “你想清楚了?”


    巴裏也撕去了假惺惺的偽裝,露出真實的嘴臉。


    “想,想清楚了。”


    雖然膽怯,但少女還是異常堅定。


    “很好,很好,很好。”


    巴裏氣極反笑,強忍著怒氣問:“那麽……‘固執’的朱迪小姐,我能有幸知道您的全名嗎?”


    “朱迪·霍普斯,先生。”


    “哦,霍普斯,聽上去是費伍德人的名字?”


    “是的先生,霍普斯是‘象征希望的小草’的意思。”


    “很好,我記住你了,希望你也能像名字裏那樣,充滿希望和韌性。”


    巴裏深深看了她一眼,咧開嘴,露出整潔的牙齒。


    接著他的目光掠過少女,徑直投在德裏奇臉上。


    “那麽,德裏奇先生,別人的事解決了,我們的私人恩怨是不是也解決一下?”


    “什麽?私人恩怨?”


    剛喘了一口氣的德裏奇又不得不緊張起來。


    “沒錯,私人恩怨。關於你剛才在大庭廣眾下對我的誹謗,我們在聽證會上談談吧。希望那個時候還有人為你講話,比如……‘象征希望’的朱迪小姐。”


    他聳聳肩,背後傳來一陣哄笑。


    說完他帶著人轉身離開,留下麵如死灰的德裏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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