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件小事,特別是親眼看到悅敏和其它男人親密的情景,其實還是對融小天有很大的影響,隻是他當時並不知道而已。


    第二天清晨,整個亞羅蘭和港口還在沉睡,隨著冬季深入,永夜日臨近,離太陽出現的時間尚早,但是這絲毫不影響室外的亮度,地麵、山丘、植被、內河,到處都是冰淩,一切都凍得結結實實,折射反射著藍、白譜係為主的光芒,惟有港口內的湖麵依然波浪蕩漾。


    無心入眠的融小天站在十餘米高的窗前,默默俯視著港口湖麵浮冰森寒肅殺的壯麗,在重重吐出一口鬱積的濁氣後,他忽然感覺到視線開闊了許多,心胸也為之舒展,幾乎可以容納得下整個亞羅蘭。


    在宏大的時光麵前,過去幾季的黑暗隻留下一縷淡淡的痕跡,雖然它或許會伴隨融小天很久很久,甚或在餘生中每次想起,都會有些刺痛,但是每段記憶,每段痛苦,走出後都是財富。


    融小天開始張開眼睛,觀察周圍的世界,首先進入視線的,就是底下亞羅蘭形形色色的人,接觸得最多的依然是那些教導自己的導師們,可是在融小天眼中,他們卻不再是隻會不斷傾吐淵博學識的煉金機械。


    導師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有自己的利益訴求,他們看待每一個人的目光是不同的,對待別人的態度亦是不同,一舉手一投足,一揚眉一注目,甚至於同樣的言辭,不同語速不同聲調,都在融小天的腦袋裏映射出不同的結論。


    隨著對導師們的了解日益增多,並且觀察得日益用心仔細,記憶中可供對比的樣本數量日益豐富,融小天忽然發現,老師們說的很多話,做出的很多表情,其實背後都隱藏著什麽。


    而這些隱藏著的東西,正逐漸被他掀開。


    導師們分處不同領域,因而關係也就不同,有些領域十分相近,而另外一些領域則互不相幹,相近領域的導師們關係往往不那麽好,甚至還會有赤裸的相互踩踏,比如說都能奇和李維利。


    不相幹領域的導師間的關係則要融洽得多,很多還是要好的朋友,觀察到這些後,融小天覺得把這些現象串聯到一起的關鍵詞是競爭,而競爭背後則是以藍靈手中的晶石為代表的獎勵。


    睜開眼睛後,融小天還知道了許多事,比如現在,他終於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增加那麽多的課程,對自己未來‘聖構裝師’的身份也有所耳聞。


    “原來,老師是要把自己向構裝師的方向培養啊……”融小天默默想著,雖然他是在山裏長大的少年,可是在亞羅蘭一年多時間,融小天的眼界心胸早已不再是當日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少年了。


    可是構裝師雖然地位超卓,在融小天的心目中卻是如水般的淡,在林妍的十年裏潛移默化下,融小天並不知道,自己其實已有了一顆寵辱不驚的大心髒。


    可是不管怎麽說,既然知道了老師對自己的期許,融小天就不會讓她失望,山裏孩子都是倔強的,也是愛憎分明的。


    融小天很聰明,諸多的苦難波折更讓他遠比同齡人要成熟,現在已經知道了自己在亞羅蘭的特殊地位,更加清楚自己每月獲得的老師的晶石獎勵會讓多少人為之瘋狂。


    而許許多多別有用心的人,雖然他們每次看向融小天的眼睛裏寫滿嫉妒、欲望和掠奪,但還是和他保持著一定距離,更不敢隨意將陰謀用到他頭上來,靜謐那次隻是個意外,算是幾個不知世上水深水淺的貴族子弟犯渾而已。


    此外,融小天已然發現不管自己走到哪裏,總會有一兩個人在遠遠跟隨著自己,無論是融小天自己的感覺,還是人群中那些帶刺目光從不懷好意到畏懼退縮,他都可以知道,這並不是監視,而是保護。


    如此,每當想到老師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和愛財如命的特點,融小天心底中總會湧上一縷淡淡的暖意。


    這是這個冬季裏,融小天所得到的惟一溫暖。


    幸運的是,在渾渾噩噩的日子裏,融小天的學業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反而在能量的世界中高歌猛進,隻有想到這裏,他已初步成熟的心底,才會稍微對自己有些欣慰。


    度冬如冬,然後在不知不覺中,春天又已到來,這天的學業完成後,融小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居住區,在經過那架孤單豎立在牆角中的練習模擬的攻擊目標時,他才驀然想起,原來生日又到了。


    除了上半部完好無損外,模擬目標早已嚴重扭曲變形,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樣子,那都是融小天一次次使用爆發的血脈能力擊打的結果,而它附近的牆壁上也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坑坑窪窪,那是被模擬目標撞擊的痕跡。


    融小天走到模擬目標旁,伸手輕輕撫摸著上麵的斑駁凹痕,凹痕中有銳利的折邊,也有鋒銳的裂縫斷口,而留下凹痕的,不止是他的拳頭,還有手肘、肩頭、膝蓋,甚至還有不止一的凹痕上凝結著已有些時間的陳舊血漬。


    體會著指尖傳來的隱隱刺痛,看著片片血痕,融小天才明白,原來自己以為在忙碌和平靜中過去的冬天,其實一點也不沉寂,那些痛苦,一直還在,隻是藏匿得那麽深,幾乎以為已經忘記。


    模擬目標上半部完好無損,光潔渾圓的表麵映出的是融小天有些變形的麵容,模擬目標已破敗不堪,多處材質的連接隻有薄薄的一線,或許再承受一次擊打就會脫成幾截,融小天輕輕地笑笑,伸手拍拍模擬攻擊目標,就大步向臥室走去。


    第二天的課程中,有一堂繪畫課,聽完了整整一堂的藝術鑒賞理論後,十幾名弟子禮貌地依次交上作業畫稿,然後陸陸續續離去,融小天是最後一個走上來的,不知為什麽,看到還是個少年的融小天,大畫師忽然感覺到十分不舒服,目光下意識地避開了融小天的眼睛。


    隻要想起融小天交上來的那一幅幅‘畫’,大畫師就覺得象有個濕漉冰冷的東西貼在身上,甩都甩不掉,要多難過就有多難過。


    大畫師的目光掠過融小天要交的作業,發現隻是一幅幾寸見方的小畫,這才鬆了口氣。


    這是幅風景畫,畫的是冬季的亞羅蘭港口,以融小天慣有的筆觸把嚴寒、肅殺和瑰麗悉數展現,和以往作品的陰暗狂亂比起來,這幅畫終於罕見地回歸了正常,雖然線條中蘊含的力量依然讓大畫師感覺到隱隱寒冷,在鬆了口氣的時候,大畫師忽然發現融小天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那雙隱現的瞳孔竟是深不見底。


    “這幅畫是不是看起來舒服多了?”融小天輕聲細語的一句話,卻瞬間讓大畫師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本能地從座椅上跳了起來,差點被自己長袍的袍角絆倒,可是他顧不上狼狽,伸手指著融小天,說:“你…….你…….”


    相比之下,融小天冷靜得有若冰山,臉上掛著的微笑更是優雅美麗,看上去宛然是魔鬼低語般的誘惑,可是魔鬼呢喃再具誘惑力,大畫師卻知道誘惑背後要付出的慘痛代價,那將是靈魂永墜深淵!


    看著融小天那稱得上罕見的微笑表情,滑下大畫師脊梁後背的冷汗更多了,而更讓他感覺到心寒的是,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融小天才剛剛十九歲!


    大畫師很想問融小天是怎麽知道他的感受的,話到嘴邊,卻沒有出口,不管融小天是怎麽知道的,現在都是知道了,而且稍稍冷靜下來後,大畫師就知道融小天一定還有話要說。


    這個才十九歲的孩子,卻讓幾十年閱曆的他,有種完全捉摸不透的感覺,而那些畫時刻在提醒著大畫師,麵前這個少年的內心深處,是多麽的瘋狂。


    大畫師深深吸了口氣,整理好衣服,拿出導師應有的儀容,坐了下來,並且示意融小天也可以坐下。


    融小天並沒有坐,而是和任何一個征詢課業的普通學徒一樣,先是恭恭敬敬地向大畫師行了個禮,再以訓練有素的禮儀和優雅問:“畫師,首先,我想請您給我講講構裝師的世界是怎麽樣的。”


    大畫師一怔,搖頭說:“我不是構裝師,而隻是一個沒過聖師門檻的沒用導師而已,如果說到和構裝師有關的知識,你應該去問問都能奇或是李維利導師,他們在境界方麵的造詣比我不知強出多少……”


    融小天打斷了大畫師的話,說:“不,我不是想問構裝的專業知識,而是想知道在外麵的世界,一個構裝師要做些什麽,有什麽職責,他們都是怎麽生活的。還有,現有的著名構裝師都有哪些,他們成名前後的生活經曆、事跡,等等,我想要知道的是這些。都能奇或是李維利老師大多時間都呆在亞羅蘭中,不象您曾經在大陸遊曆,而且曾是三大絕世家族的座上貴賓,這些事情,一定是您知道得更多些。”


    融小天的問題再次讓大畫師怔了怔,他不明白融小天為什麽要問這些和奇聞逸事無異的東西,不畫過大師隨即想到一個可能,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按照常理來說,這決不是一個孩子應該考慮到的事情。可是出於謹慎,他還是多問了一句:“你為什麽要知道這些呢?”


    “因為我想要成為一個構裝師,所以需要知道構裝師的世界是怎樣的,怎麽樣才能夠在構裝師的世界中更進一步。而知道以前的曆史和現實中那些偉大的構裝師的生平,就可以知道他們曾經有過哪些挫折,又有哪些經驗。至少,他們曾經犯過的錯,我不想再犯第二次。”融小天回答。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構裝師眼中的構裝世界,與旁人看到的不同吧。”


    大畫師瞬間又出了一身冷汗,這正是他剛剛想到的可能。


    此時已經不能推卻,而從單感情上來說,他也願意把自己的知識傳授給眼前的這個孩子,這些日子來,通過那些畫麵的無聲交流,大畫師看著融小天,總覺得與其他學生有些不同。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緩緩地說:“好吧!首先,我的看法是,構裝師不僅僅是奇跡的締造者,更應該稱他們為鍛造者,正是因為有了他們,才有了那些絕世神器的出現,一個個被視為永不墜落的要塞、關卡、山隘,都在絕世神器之下一一粉碎,構裝師也稱鍛造師的出現,改變了以往的平衡,也改變了勢力格局,讓所有實力雄厚的大型家族對擴張大舉提速,如果沒有他們,現在或許我們就會是另一個模樣,也不會看到那麽多生命的消逝……”


    “也就是說,構裝師或者是鍛造師,實際上才是恐怖夢魘的創造者。”融小天打斷了大畫師充滿藝術氣息的感慨和詠歎,簡明扼要地總結了一下。


    “你可以這麽說,不過…….”大畫師很不情願融小天得出這種結論,仍然試圖掙紮掙紮,但是仔細思考之後,卻又不得不說:“好吧,你說的是對的。正如那些傳奇人物的存在意義一樣,在於對一個個大家族形成致命威脅,因為無論是什麽家族,那些傳奇人物都是他們最害怕的危險刺客,而鍛造師受尊重之處則在於,他們是家族的毀滅者。


    一隻持有絕世神器組成的隊伍,哪怕隻有一個小隊,也足以擊潰過萬人的團隊,現在,讓我們從希爾大師說起,他是大陸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構裝鍛造師……”


    大畫師的評述扼要而生動,寥寥數語之間,一名名曾經叱吒風雲的構裝鍛造師,就宛若在眼前,這些鍛造師用自己的智慧和天才,創造出了數量眾多的神兵利器,而這些裝備的人都會深深烙印上鍛造師的印記。


    每名鍛造師的鍛造物都截然不同,這是一個可以肆意展示個性與天賦的世界,曆史上最著名的鍛造大師,無一不為後世留下璀燦一時的傑作,諸如海雲家族的靈魂權杖,暗山家族的緋色之箭,古風家族的天神之刃,都是如此。又有為數眾多的鍛造師試圖模仿並沿著希爾的軌跡前跡,然而傳奇的希爾始終被模仿,卻從未被超越。


    整整一個小時,大畫師才將鍛造師的曆史草草勾勒出一個輪廓,如果要詳細述說,恐怕不是十天半月能夠完成的工作。


    等大畫師稍稍歇了歇,融小天才說:“謝謝您,畫師,我的第二個請求,是想請您給我介紹一個人。”


    大畫師點了點頭,說:“我在亞羅蘭學院十多年,認識很多人,應該說大多比較特殊的人我都有些交情,不知道你需要我給你介紹什麽樣的人?是想要女人嗎?哈哈!”


    大畫師的冷笑話並沒有讓融小天發笑,他低著頭,沉默了好一會,才仿佛下定決心般抬起頭,說:“我要找一個可以教我殺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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