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大宅。


    夜雖已深,但陳家大宅卻依舊燈火通明。蔣麟坐在上首的位置,而下首則坐著陳帛展的爺爺——陳清珃,陳家庶子陳帛忻在陳清珃身後不知站了多久。


    蔣麟本想拿著杯子喝水,卻發現杯子已空,身邊的小廝馬上要續上,蔣麟卻揮了揮手。


    屋子裏靜的有些尷尬,陳清珃想說些什麽,蔣麟卻將茶杯放在桌上,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小憩,不一會兒便傳來均勻的呼吸,也不知蔣麟睡著沒有。


    “大哥也是,我派人尋了兩次,早就告知他舅舅已經來了,他竟還不回家。”陳帛忻終忍不住,低下頭同陳清珃抱怨。


    陳帛忻多年來始終隨陳清珃學做生意,他本就說話玲瓏,辦事妥帖,因此陳清珃對他更多了幾分溫和。


    蔣麟聞言,猛地睜開眼睛,將杯子拿起,又狠狠地拍在桌上,杯子瞬間碎成幾塊。“從前便和我家妹子說,不要嫁給商賈人家,現在庶子也敢這般聒噪!”


    蔣麟此時殺氣外放,陳帛忻不過商賈之子,自小雖隨陳清珃走南闖北,但在真正嗜血將軍的麵前,仍不免有些戰栗,不自覺的便後退了兩步。


    “忻兒,不得無禮!”陳清珃嘴上雖冷厲,但卻用眼神示意陳帛忻不要多嘴。“不如……”陳清珃還要說什麽,就聽門口傳來腳步聲。


    蔣麟也不管陳清珃的話,冷哼一聲,起身就向門口迎去。陳帛展此時已換下鎧甲,一身白色長袍掩蓋住他原本的肅殺之氣,反倒像個謙謙君子,他步子極快,走起路來也有些英姿颯颯的樣子,他隨手將腰間的佩劍丟給身後伺候的小廝,看見蔣麟抱拳喊道:“舅舅。”


    蔣麟見到陳帛展臉上便有了幾分笑意,“走,去你書房。”陳帛展點頭稱是。見二人要離開,後方的陳清珃狠狠地咳了一聲。


    “祖父。”陳帛展聞聲,走回過去,朝陳清珃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他低頭的時候,陳帛忻不免有些不屑的撇撇嘴。“孫兒有要事需同舅舅相商,二弟,這麽晚了,還不伺候祖父休息!”陳帛忻聞言諾諾點頭。


    陳清珃示意陳帛展退下,陳帛展便帶著蔣麟向書房走去。二人剛剛走出門,陳帛忻扶起陳清珃,譏諷道:“大哥可真是忙……”


    “你大哥是將軍,自然要忙些大事,這種話往後不得再提。”陳清珃想了片刻才幽幽的開口。


    陳家在越國尚未覆滅之時便是商賈世家,當時北方多半的產業均出自陳家。陳清珃之子機緣巧合下娶了當時蔣家的小姐,蔣家世代於曜國為將,雖比不得王文翀,可也不是一介商賈之家可以高攀的。陳帛展出生後,便被陳夫人送去自己娘家,著蔣麟好生教導。陳清珃雖一生富貴,但始終是個商人,大家平日見他雖然尊稱一聲陳老爺,可也免不了背後的諷刺,隻覺他是靠祖上福蔭,尤其是近幾年謙誠山莊崛起,漸漸涉及了江湖中大半產業,這些背後的議論更不絕於耳。可自從陳帛展成了少年將軍,這句陳老爺也愈發恭敬起來,他便開始暗自欣喜,覺得自己走對了這步棋,雖陳帛展自幼與他並不親厚,但想到家門榮光,陳清珃卻也隻當他年少輕狂,向來都多包容幾分。


    陳帛展帶蔣麟來到書房,蔣麟就有些迫不及待的開口:“項左之事查的如何?”


    “尚未有結果。”陳帛展為蔣麟和自己親自添了杯茶,“我剛從項府回來,項左的公文我均已帶回,卻未發現有關軍餉的賬目。”


    “項左是我們的人,這多年來都為我盡忠,此時越軍進犯邊關,而項左又在這時死了,委實要多考慮一些。”


    “此次項左宗卷記載,已籌得萬石糧食,五十萬兩紋銀,但我至今未找到詳細的清單。”


    蔣麟想了片刻,“籌措軍餉也不過稅收、國庫支出以及富商捐贈這幾項,其餘兩項吏部均有公文記載,就怕這富商捐贈……況且采購糧食和製造武器也是名目眾多……”


    “若是由他人負責此次軍餉,不知又會如了誰的意。”陳帛展目光森然,“舅舅,此次與越軍開戰,我可否……”


    蔣麟尚未等他說完,便打斷他的話頭。“越國的密探來報,此次越軍不過十萬,我倒是想讓你二表弟曆練一番。”


    陳帛展聞言,氣息有些凝滯,梗了梗喉嚨,似乎有些說不出話來,隻得拿起杯子咽下茶水,平複心中的燥鬱,澀澀的開口:“是啊,表弟也該到了上陣的年紀。二表弟向來驍勇,此次定會領功而回。”


    蔣麟聞言暢快的大笑出聲,“你留在京中好生看著吏部的人,若是換了些不知什麽人的,這仗倒是也難打了。你處理好此番,下次舅舅定當為你向皇上請命,許你個副將之職,到時你同我蔣家一起為聖上開疆辟土,這榮華富貴豈不信手拈來?”


    “那今夜侄兒便以茶代酒祝舅舅旗開得勝了。”陳帛展拿起茶杯衝蔣麟燦然一笑,將茶水一飲而盡。


    夜色漸晚。原本的明月此時被薄霧籠罩,月光悠然的灑在地上,京城也不再是白日般的喧囂熱鬧,仿佛一切的故事從此刻拉開帷幕,這一切就像此刻的夜空,幽暗深沉,好似埋入了無邊的黑暗。遊街的更夫在叫著“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銅鑼有節奏的發出“咚!——咚!咚!咚!”的響聲,已是四更天,今夜終究會成了一些人的不眠之夜……


    此時,謙城山莊的京郊別院,暗一早已準備好行李,月寧依舊是昨日的打扮,坐在院子中秋千上。暗一遙遙的看著月寧低垂的小臉,想要說些什麽,卻終究忍住,拿著包袱離開。


    越國皇都,此時冬榮坐在勤政殿看著門口發呆,四更已過,很快便要上朝,可他卻依舊沒有睡意。他看著鋪滿桌案的卷宗與奏章,突然想起自己尚在年少之時,也是夜半時分,自己路過父皇的寢宮,遠遠的便聽到歌姬的彈奏,偶爾還夾雜著他父皇念唱的聲音。冬榮早已不記得這是第幾次想起他的父皇,好像每當他坐在奏折成山的勤政殿,都會想起當年他父親紙醉金迷的那些夜晚,此去經年,本應恨意減退,可他卻越來越恨那個給予他生命和權勢的男人。他懦弱,他的心中並沒有責任二字,若非如此,自己便也不會終日被國仇家恨壓得透不過氣來。


    此時一隻白鴿悄然的落在勤政殿門口,冬榮走了過去,拿起綁在白鴿腿上的信箋,上麵隻有三個字“項左卒”。


    三日後,越國增兵至三十萬於洛水河畔,意圖揮軍北上直搗曜國京城。邊關將士負隅頑抗,卻因敵軍人數眾多,已然被越拿下一城。


    金鑾殿,徽宗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揉捏額頭,幾日以來,戰報不斷,現已連失三城,邊關不斷向京稟報,希望朝廷可以盡早派兵增員。然,軍餉、糧草隻夠徽宗大軍五十日所需,籌措軍餉本就錯綜複雜,項左之死事出突然,此時吏部更是手忙腳亂。徽宗隻得命吏部尚書火速籌措軍餉。


    京城依舊繁華一片。賭坊、妓院似乎更甚往日的熱鬧。此時已經卯時一刻,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長安北街的拐子胡同,本就是賭坊、妓院最為聚集的地方,而京城中最大的天祥賭坊門口,已經能聽到裏麵的人聲鼎沸。


    “來來來,買定離手了啊——”


    “五五六,十六點大——”


    “連著十把開大,真是邪門!”


    “走走走,換一家,老子不信了,今日老子要翻本!”


    一張賭桌前,蔣麟站在最裏圈,他死盯著在莊家手中不斷翻轉的色盅,好像周遭的喧鬧都與他沒有關係。此時色盅終於停止轉動,莊家“啪”的一下將色盅放到桌上,高喊一聲“買定離手——”,見眾賭徒紛紛將下注的手移開,莊家便打開色盅,“一一二,四點小!”蔣麟見此,泄氣一般的將手往桌上一拍,見莊家將錢都收走,暗罵了一聲“晦氣”,又緊盯著色盅不放。周圍的人又開始下注,蔣麟將懷中的錢囊倒了倒,竟倒不出一文錢,他轉身離開賭桌,看到一賊眉鼠眼身材矮小的男子遊走在各個賭桌之間,蔣麟便向他走了過去。


    “再借一千兩!”蔣麟走到男子麵前,駕輕就熟的說了一聲,“今天著實有些晦氣,快再拿一千兩給我!”


    “蔣大將軍,不如您先將先前欠下的五萬兩還了吧?您在我們這兒連賭了兩日,可賠了不少銀子。”男子見蔣麟不由冷冷一笑。


    “先拿一千兩給我翻本,區區五萬兩銀子還怕我不還你?”


    “過幾日?這征兵的皇榜早就下了,我勸您先把這錢還了,隻怕到時皇上讓您帶兵出征,我們到哪裏找人去?”


    蔣麟一把抓住男子的衣襟,男子卻也不怕,隻是一臉嘲諷的看著蔣麟,蔣麟看了男子一會兒,狠狠地將男子放下,男子一個踉蹌,抖了抖衣服,隨即笑眯眯的看著他。蔣麟轉身衝小廝吼道:“去陳家,找陳帛展支五萬兩銀子過來。”


    蔣麟的貼身小廝連滾帶爬的跑到陳府門口。此時陳帛展的馬車剛剛轉彎,車夫遠遠看到蔣麟的小廝“嘭、嘭”的砸著陳府大門,請示道:“將軍,是舅爺家的小廝,怕是有事找您吧……”


    陳帛展拉開馬車的門簾,遠遠便看到小廝一臉急躁手足無措的樣子。“進宮,等下了朝我再去舅舅府上。”說完便放下門簾,靠回馬車閉目小憩。


    小廝依舊在敲著門,此時門開了,陳帛忻迎出了門。因蔣麟經常進出陳府,小廝早已熟悉這位陳家二少爺。“將軍派我來找陳將軍。”那小廝終日跟在蔣麟身邊,心知蔣麟看不起這陳家庶子,言語間也不免有些無禮。


    “我大哥上朝去了,舅舅有事等大哥下朝再說吧。”


    那小廝聞言,心知不是糾纏之時,說話也規矩了幾分。“我家將軍有急事……這事二少爺您也能解決……”


    “哦?”陳帛忻提起興趣,玩味的看著小廝。


    “將……將軍讓小人來府上支五萬兩銀子……”


    陳帛忻聞言,嗤笑一聲,“那可更得等我大哥回來了,這一大筆銀子豈是我一個庶子可決定的?”說完便也不管小廝,徑自往內院走去。


    “二少爺,您,您替我們將軍跟陳老爺講一講,我這帶不回銀子,將軍怕是要罰我的……”


    “我祖父昨日便外出收賬了,哪裏在府上,你還是在這等我大哥吧。”陳帛忻使了個眼色,兩個護院便攔住小廝,任憑他在後麵“二少爺、二少爺”的喊個不停,陳帛忻打了個哈欠,關上房門。


    小廝見沒有辦法,隻得衝門啐了一口,跺著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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